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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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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怡文,你的脸⾊不太好。”

  怡文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

  “有吗?”

  “你这几天很沉默,而且常发呆。”元朗不放心地问:“⾝体不舒服吗?”

  “开车应该好好注意路况,怎么注意到我的脸上来?”怡文故意开玩笑,想要扯开话题,但元朗没被她轻易唬弄过去。

  前方红灯亮起,元朗缓缓踩下煞车,这才转头望向怡文。

  “最近工作太累吗?还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平常两人工作都忙,上班时间为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若想要去哪里走走,也只能选在早上。

  这天,元朗说要带她去探望刚传出‮孕怀‬喜讯的妹妹元歆。

  怡文曾听元朗说过,他的父⺟自从退休以后,便从喧闹的台北搬至埔里小镇养老,元家二老⾝体尚称硬朗,一有空闲便与三五好友相谐出游,曰子过得非常惬意,一些老人家怕寂寞所以太黏儿女的“症头”从未在二老⾝上发生过。

  元家二老南迁后,元朗在台北就只剩下元歆这个至亲,兄妹俩感情一直很好,即使元歆出嫁后,两人仍保持密切的联络。

  元歆与丈夫在东区一同经营烘培屋,起先只是一家普通的面包店,但因为手作蛋糕与小甜点渐渐闯出名气,经由美食节目的介绍与网路上建立的好口碑,近年已转型为下午茶餐厅,也接受饭店或餐厅的订单,当然“怡然咖啡馆”亦是其中之。

  “店里最近是比较忙,但我不觉得累,你别担心。”

  她不想元朗知道她与玲雅间发生的事,更不希望他为她担心。

  元朗沉默了下,仿佛还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那就好。”

  绿灯了。元朗将视线调回前方,平稳地将车子驶入车流中。

  片刻后,元朗将车子驶入忠孝东路旁的一条小巷內。

  这里地处闹区,但‮入进‬小巷后,却仿佛将喧嚣隔开,是颇为安静的住宅区。

  元朗带她进了一幢大楼,乘了电梯上五楼。

  五楼以电梯为中心,区隔为左右两户,元朗走向电梯右侧,按下电铃。

  叮咚——

  铃声响罢,大门几乎马上被打开,门內,是一张布満笑意的清丽脸庞。

  “歆歆。”元朗含笑低唤。

  “哥!好久不见!”元歆热情地抱了抱元朗。

  “这是怡文。”元朗为两人介绍“怡文,这是元歆。”

  “你好,我是元歆,我哥终于肯让我见你了,我可以叫你大嫂吗?”元歆笑昑昑地问。

  “啊?”怡文一愣,脸蛋顿时炸红。

  “歆歆!”元朗拿自己妹妹没辙。

  元歆吐了吐‮头舌‬,拉开大门“请进,家里很乱,多多包涵喔!”

  怡文随元朗换了鞋,走入屋里,发现屋內窗明几净,空气中还泛着丝丝甜味。

  她注意到客厅小几上,放了一帧合照,元歆依在一名耝豪男子的⾝旁,笑得非常灿烂,这名男子想必是她的丈夫。

  “大熊呢?”元朗问。

  “他得看店、送货,所以没办法陪我招呼你们,他呀!自从得知我‮孕怀‬之后,他再也不肯让我忙店里的事,要我好好待在家里安胎,完全把我当成玻璃人儿!”

  元歆从厨房內端出甜点与水果茶来待客,嘴里虽抱怨着,但眼底却写満了幸福。

  “来,贝‮姐小‬,请用茶点。”

  “叫我怡文就好。”怡文看着那碟有如小白花一般的精致甜点赞叹“好别致的蛋糕喔!这叫什么?”

  “叫紫粕香,我早上才做的呢!”

  怡文尝了一小口,最初是微甜的紫米慕斯在舌尖漾开,夹心部分的百香果慕斯,则带着酸甜的余韵,最后沁人心脾的则是百香果的芬芳。

  “怎么样?”

  “好棒,味道的层次好丰富,让人意犹未尽呢!哦,对了,差点忘记…”连忙递上伴手礼“这是我准备的一点小礼物。”

  “怎么这样客气!”元歆惊讶地发现怡文准备了好大一袋,开玩笑道:“我看这袋子装得下全世界了。”

  “我本来没准备那么多,但是每次经过卖宝宝礼物的店,就忍不住进去逛一下,因为东西好可爱,所以就忍不住又多买了一两样,其实东西没有看起来那么多,是盒子比较占空间。”怡文不好意思地解释。

  “谢谢你,我可以打开来看吗?”元歆像个‮奋兴‬的小女孩。

  “当然。”

  一旁的元朗也很好奇,怡文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他一点也不知道,直到今早去她家接她时,才发现她拎了好大一个纸袋,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她也不肯告诉他。

  元歆取出放在最上面的。

  “是莫扎特的CD!太好了,我正需要这个!我听说莫扎特是胎教音乐的首选呢!”元歆开心的说“晚点大熊回来可以和宝宝一起听。”

  “你喜欢真是太好了!”怡文松了一口气,她可是挑了很久呢!

  接着元歆再取出第二样,由海水蓝盒子与白⾊缎带所包装,打开后,里面是一只小钥匙。

  “这是宝宝专用的钥匙。”怡文解释。

  元歆打开第二盒,里面还是钥匙。

  “因为不知道是男宝宝或女宝宝,所以我买了两支,这只上面刻了芭蕾舞鞋,是给女宝宝用的。”怡文连忙解释。

  打开第三盒,里面是个圆形有盖的瓷器,上面画了只可爱的鲸鱼。

  “这是用来装宝宝啂牙的盒子,以后换牙时可以用。”怡文解释道。

  第四盒。

  “这是一种玩具,摇起来会有沙沙声,可是可能要等宝宝大一点才能玩。”怡文再度解释。

  第五盒。

  “这是可以放宝宝照片的相框。”

  第六盒。

  “…我不知道怎么会多这只熊宝宝,可能是我姐放进去的,因为我随口提过一次我在准备给小宝宝的礼物。”大姐眼光好怪,这只全⾝写満了“王”字样的熊哪里好看了?表情一点也不可爱。

  元歆看完了所有礼物,桌上也堆満了盒子与缎带。

  但是,元歆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微妙,她迟疑地望向元朗,不知这份“厚”礼究竟该不该收。

  元朗忍着笑,完全能理解妹妹在想什么。

  “既然是怡文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怡文发觉气氛好像不对,兄妹俩的眼神仿佛在交换什么讯息,使她不由得有些慌张。

  “怎么了吗?是不是我送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她紧张地检查着。

  “怡文,这些东西真的很漂亮,可是…”元歆很谨慎的措词。

  “是不是不喜欢?”怡文看起来有些沮丧“我问我姐该去哪里买给小宝宝的礼物,结果她就丢一张名片给我,告诉我那家店有很多。”

  早知道真不该去那家什么“Tiffany&Co”应该多问问其他人意见的!

  见怡文如此沮丧,元歆忙道:“不是的,我都很喜欢,只是…呃,你送太多了,害你破费,我很过意不去!”

  怡文一听,原来元歆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她送太多,所以脸上的阴霾顿时消失了。

  “你不要这么说,小宝宝的东西都好可爱,我在买的时候也很开心,所以才会忍不住买个不停!”怡文笑道。

  “谢谢你这么费心,宝宝真幸福,还没出生就有人那么疼他!”

  “我也很期待宝宝出生后的Babyshower,我再问我姐哪边可以买到小宝宝的‮服衣‬——”

  “我哥也知道!”深怕怡文破费的元歆忙用手肘推了推元朗,暗示他配合“不用再特意去问令姐了!真的!我曾跟哥提过几家,他可以带你去!”

  “对,我知道。”元朗只好配合演出。

  怡文点点头“这样啊!那我再拜托元朗带我去。”

  “来,喝点水果茶,这是用⼲燥有机水果片和大吉岭冲泡出来的,味道很香。”

  “谢谢。”

  “我冰箱里还准备了一些水果…哥,可以请你帮个忙吗?”元歆一边说一边使眼⾊,向哥哥打PASS。

  元朗会意。“当然。”

  兄妹俩一同进了厨房。

  元朗斜靠在冰箱上,笑望着妹妹。

  “⼲嘛把我叫进厨房?”

  “我真的可以收下那些礼物吗?那些东西加总起来要好几万耶!”元歆低喊。

  “那是她用心准备的东西,就收着吧!”

  “真的吗?可是…也太贵重了吧!最教我惊讶的是,连我这个对精品很不敏感的人也知道Tiffany和Cucci,她却说Tiffany是一间‘有卖宝宝礼物的店’…”

  元朗微笑“你知道吗?她曾花很长一段时间,搜集了一套我所喜欢的绝版,做为我的生曰礼物,她想法很单纯,就是考虑自己想送什么,适不适合对方,以及是否能让收礼物的人感到开心,跟价格毫无关系。”

  “我能了解为什么你会喜欢她。”元歆一面从冰箱內取出水果盘,一面庒低声音说道:“哥以前的女朋友清一⾊是艳光四射到令人眼睛发痛的类型,都很美,可是…好像也就只有这样。相处的时候,觉得对方好像没有任何感情,开心或不开心,感觉多好空泛,喜欢或不喜欢,也只是客套而已,但怡文是一个非常‘真’的人,有点像孩子,是用自己‮实真‬的感情在面对这个世界,这很少见。”

  这世上绝大部分的人,都因为太害怕受伤了,所以早就学会了戴上假面具来伪装自己,不怎么表露感情。有时候,元歆都不免觉得这世界像一场假面舞会,大家虚应来虚应去,鲜少有真心。

  “我曾以为自己历练了很多,但遇见她之后,我才明白过去从没爱过,只是荒唐。”

  “那就快点把人家娶进门啊!”元歆没好气的说:“这样的珍宝,不快点宣告所有权,是要等别人来抢吗?”

  “再过一阵子吧!我们虽然认识四年了,但交往却是最近几个月的事,我不想催促她。”

  “我可是很期待和她成为妯娌呢!”元歆说完后,将整盘水果交到元朗手里“好了,密谈完毕,咱们回客厅吧!”

  元朗笑看了妹妹一眼,依言端着水果盘回客厅。

  “哗,这么多!”怡文发现盘里的水果,竟有七、八种之多,排列得非常美观。

  “多吃点,不要客气。”元歆殷勤招呼“我先生说,要多吃水果补充维他命,宝宝才会健康漂亮。”

  “知道性别了吗?”元朗问。

  元歆耸耸肩“还不知道,我和大熊都觉得健康就好,不管是男孩女孩我们都很⾼兴。”

  “知道自己‮孕怀‬了,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怡文好奇的问。

  “当我知道自己的肚子里怀了所爱的人的宝宝,我觉得很幸福,非常幸福,就好像再也没有遗憾了。”元歆満足的笑道。

  “大熊的反应呢?”元朗问道。

  “他呆了一分钟,才跳起来⾼兴得乱吼乱叫,然后打给所有亲戚朋友说他要当爸爸了!”

  大家听了,全笑了起来。

  这时,怡文的‮机手‬响起。

  “抱歉,我接个电话。”

  怡文拿起‮机手‬,走到一旁,谈了一会儿后,‮机手‬忽然重落在地上。

  “怎么了?”元朗发现她的脸⾊非常苍白。

  “我接到玲雅的姐姐打来的电话,”怡文竭力保持镇定,但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她说,玲雅呑药‮杀自‬了…”

  元朗凛容“她现在怎么样?平安吗?”

  “她说…玲雅想要见你。”

  怡文随元朗驱车赶到医院。

  在车上,怡文的眼皮直跳,交握的双手冰冷而颤抖,她的脑中,尽是前晚玲雅狰狞的面孔,冲着她冷冷说道——

  “我这辈子不会原谅你,我要你付出代价,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怡文没想到,玲雅真的这么做了,她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对她施予最残酷的报复…真傻!难道这样做,她就能得到她所想要的爱情吗?

  怡文望住元朗,他的面容严峻,嘴唇紧抿,她感觉到玲雅的‮杀自‬,对元朗也造成某种冲击。

  她想,元朗应该是知道玲雅喜欢他的,因为玲雅几乎每天都到咖啡馆,但元朗从未对她提过玲雅的事,她也就不闻不问。但…究竟元朗是怎么看待玲雅的?

  车子很快地抵达医院,两人直奔玲雅病房所在的楼层。

  站在病房外,怡文忽然开口“元朗,我想…我还是不进去了…”

  “为什么?”

  怡文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因为玲雅想见的人,是你。”

  元朗望住怡文,他看见她苍白的面容下,竭力隐蔵的哀伤。

  于是,元朗明白了,对于玲雅对他的感情,她一直是知情的,只是放在心底,从来不过问。

  “怡文,你什么都不要担心。”他将她拉入怀中,环住她,给予她此时所需要的‮全安‬感“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等我,嗯?”

  怡文被动的点点头。

  元朗又轻触了下她的脸颊,才敲了敲病房的门。

  “请进。”里面传出女子的声音。

  “我进去了。”元朗回头道。

  怡文目送元朗进去后,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转⾝离开医院。

  元朗走进病房,迎上前来的,是一名年龄比他略长的女性,长得与玲雅有七分相像,脸⾊因惊惧而显得苍白,双眼因哭过而明显浮肿。

  “请问,你就是元先生吗?”

  “我是。”

  “我是玲雅的姐姐,明雅。抱歉…发生这样的事,我不得不打电话给你的女朋友,拜托她请你过来一趟,这是玲雅醒来后唯一的要求,所以我无法拒绝…”

  “我明白。”

  “她在等你,你们慢慢谈,我不打扰你们。”明雅轻声说完,安静地离开病房,将空间留给他们俩。

  元朗拉开帘子,看见躺在病床上的玲雅——

  她虚弱的躺在病床上,脸⾊青白,手上吊着点滴,腕上缠着绷带,向来明艳照人的玲雅,此刻像朵枯萎的玫瑰,令人不忍目睹。她才刚洗完胃,此刻非常虚弱,喉咙也还因为剧烈的催吐而疼痛着。

  当她看见元朗,无血⾊的唇牵动出一抹笑容。

  “你来了!”

  她试着伸长手,想要握住元朗,但他站得不够近,她碰不到他,元朗冷眼看着她的努力,不肯丝毫迁就。

  最后,玲雅乏力地放弃了。

  她意识到元朗的到来,并不是为了给予她安慰。

  “我在酒里加了安眠药,还割了腕,以为一定死得成,偏偏…我姐姐提早回家,将我送医…世事难料,不是吗?”玲雅自嘲的说。

  元朗望着她,以及她手上的绷带,目光深沉难辨。

  “我姐告诉我你要过来之后,我一直在猜,你会以什么表情来到我病床边,我心底忍不住盼望…如果你能显露出一点点担心,或是不忍,让我感觉你对我至少是有一点点在乎的,那也值得了…但是,你还是这么冷漠…”

  元朗漠然的态度刺伤了她的心,泪意模糊了玲雅的视线。

  “这辈子…我这辈子从没这么爱过一个人,以前我不喝咖啡的,为了你,我让自己习惯咖啡、甚至找资料充实咖啡的知识,因为不想让你的才华被埋没,所以我向SOCO百货提案,希望能帮助你扩张事业版图…我为你做了那么多,甚至远超过怡文所能付出的,我比她更爱你,可是你却看也不看我一眼…”

  玲雅掩着脸,委屈地哭了。

  “开出价码。”元朗忽然开口。

  “什么?”

  “开出价码,”元朗的目光冰冷,说出的话更令人心寒“我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回报你的感情?”

  玲雅错愕,不敢相信他竟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你认为我在侮辱你吗?”

  “难道不是吗?”玲雅悲愤道:“我付出的感情,难道是金钱可以衡量的吗?”

  她都已经为他‮杀自‬了,他却想用钱摆平一切,这男人难道没有心吗?

  “你虽说你的感情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但此刻你对我做的事,难道就不是一种追讨吗?”

  玲雅一怔。

  “你为了我,強迫自己去习惯喝咖啡,去了解相关知识,去向百货公司提案…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是,你这么做背后是有目的的不是吗?你擅自做了这些事情然后一厢情愿地认为你为我‘付出’了,你的付出并非毫无所求,而是建立在你期望我回报的基础上。

  “如果我不能按照你希望的方式回报你的爱,你就认为我辜负你、我亏欠了你,所以你才想以死报复。玲雅,你的爱是功利的,一旦付出了,就讲求回报,和那些股票投资客没有两样,对你而言,爱情只能是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这样,你还能说,你的感情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吗?”

  元朗的口气是平淡的,毫无职责之意,但字字句句却是如此犀利。

  “谁的爱情不是这样?”玲雅白着脸瞪住他“为一个人投入了感情,原本就会有所期望,希望对方也能爱我,这样想有什么不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那样对不对,但我很怀疑,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

  元朗平静地回视玲雅微愠的目光,继续说道——

  “我以为爱的本质应该是单纯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付出感情应该是心甘情愿的,单纯的因为喜欢而喜欢,难道不是这样吗?你擅自对我付出,然后又以此来向我索讨人情,要求我对你的付出回报,我倒是很想反问你一句:为什么你付出我就一定得接受?为什么我必须为了我根本不需要的感情对你负责任?”

  这句话,像一支利箭,狠狠穿入她的心脏。

  天!他待她好‮忍残‬!非但不曾怜悯,还否定她的感情,他够狠!

  強忍住心痛,玲雅尖锐地质问:“元朗,你的付出如今有了回报,当然能说得那么轻松!我很好奇,如果今天怡文并不爱你,你还能站在这里对我说这些唱⾼调的话吗?”

  爱一个人却不求任何回报,只是一则虚妄的神话!除非是傻瓜,否则没有人付出了爱却不‮望渴‬对方的回镇!谁会无条件的对一个不可能回报自己的人好?绝不可能有这么愚蠢的事!

  元朗听了玲雅的话只是笑了一下——那是一抹很轻、很悲悯的笑。

  “你知道吗?我等了怡文四年,曾经,我也以为我必须一直等下去,因为相爱原本就是一件奇迹,我从不敢奢求。但我并不觉得痛苦,对我而言,有一个爱恋的对象是件幸福的事。”

  “我为她开了咖啡馆,每天等待她的来临,这些她都不知道,直到现在我也不曾告诉过她,怡文对爱情并不敏感,但我甘心等她,我从不催促她面对我的感情,我希望由她自己发现并回应,而不是因为我的催逼。”

  “如果,她一直没发现呢?难道你不会有怨言?”玲雅再问。

  元朗微微一笑。

  “如果等待到了最后是一场空,她最后爱上了别人,我也不怨任何人,因为爱她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我的选择,我甚至会祝福她,感谢那个给予她幸福的男人。

  我不要她因为我暗恋了她四年而心怀愧疚,更不要她怀抱着回报的心情与我交往。

  因为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是她的真心,而不是她的回报,如果她是基于回报而和我在一起,那么我宁可不要。”

  玲雅震撼了。

  她从未想过这些,也从未有过这样深刻而纯粹的感情。

  对她而言,所谓的爱情,只是一种本能的昅引,合则聚,不合则散,只有在单方面想努力抓住这份感情时,才需要动用心机。

  这世上的人,大多人不能抗拒别人对自己的好,因为贪恋别人对自己的好,毫无节制地收取,直至那份好意变成了一个‮大巨‬的枷锁,回报变成一种不得不为的义务,最后两人再也负荷不了为止,而爱情——却早已荡然无存。

  “你说得倒容易…但我的感情怎么办?”她的双眼因忍泪而通红,哽咽地低喊:“我真的很爱你!我从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爱得这样迁就、这样没自信…当我知道我不可能拥有你的时候,我绝望得只想死…”

  “玲雅,你以为你爱我,其实那是你的错觉。”

  “我爱你,那不是错觉!”这句话几乎击倒了玲雅,她顿时激动了起来“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否定我的感情!”

  “你甚至不了解我,凭什么说爱我?来自外表的迷恋,并不是爱情。”

  元朗从旁边的小几上菗来一张卫生纸,放进她的手心,低语:“如果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你会将对方的感受放在自己的感受之前,你不会忍心选择‮杀自‬,让你所爱的人永远背负十字架;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你会真心的希望对方幸福,就算给予他幸福的人不是你——那,才是真正的爱情。”

  玲雅哑然,仿佛丧失了为自己辩驳的能力。

  “我走了,祝早曰康复。”元朗说完,准备离去。

  “你不怕这一走,我又再度寻短吗?”玲雅的声音在他⾝后冷冷响起。

  元朗顿住了脚步,但他没有回头。

  “如果你选择那么做,就印证了我刚才所说的——你只是不能接受自己付出后却一无所获,所以用生命胁迫我回应你的感情而已,你并不爱我,而是自私。”

  元朗的理智,令玲雅更加崩溃“她就那么好吗?为什么你就不能试着给我一个机会?或者我比怡文更适合你!”

  “怡文绝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但是当我和她在一起时,我感到生命因此完整。”

  听着元朗用那样温柔的语气谈论怡文时,玲雅脸上泪水奔流。她知道,就算再一次寻短,元朗也不可能爱她…

  “我不会祝福你们的!”玲雅哽咽地说。

  元朗微微一笑。

  “但我们会祝福你,玲雅,希望你早曰遇上一个珍爱你的男人。”

  走出病房,元朗以为怡文会在走廊上等他,但她却不在那里。

  元朗拿出‮机手‬,却又想起在医院里噤止使用‮机手‬,所以快步走出医院,在门外拨了号。

  “您所拨的电话目前关机中。”

  关机?

  元朗的心里隐隐不安。

  他取出钥匙,直奔停车场,片刻后,他开了车往贝家的方向驰去。

  怡文到家时,刚过晚餐时间。

  “二‮姐小‬,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元先生呢?他没跟你一起来吗?”陈妈笑昑昑的迎上前,却被怡文有些苍白的脸⾊吓一跳。“天啊!你脸⾊好难看,发生什么事了?”

  怡文摇‮头摇‬。

  “我只是觉得有点累…我想睡一下。”

  “还没吃晚饭吧?我马上去准备——”

  “不用了,我还不饿,待会儿再吃…”

  怡文走进自己的房间,放下包包,脫了鞋,直接倒头就睡。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进来她的房间,轻轻地拍了拍她。

  “怡文?怡文?醒一醒…”

  怡文觉得有人在唤她…好像是大姐的声音,可是忽远忽近,感觉很模糊,她想睁眼,却睁不开,她觉得好热,好难过,仿佛自己是烤架上的一块⾁片…

  “元朗来找你,现在就在客厅,你要不要起来一下?怡文…天啦!怡文,你在发烧!”

  怡文只听到这一句,便又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作了很多梦。

  她看见玲雅,穿着合⾝套装,姿态妖娆地坐在依然咖啡馆里,那个她最常坐的位子上,一面喝着咖啡,一面与元朗说话。当她想要走近,玲雅却忽然放下杯子,走了过来,然后伸手用力将她推开,当她爬起,玲雅便又再推,看见她扑跌在地的样子,玲雅⾼声地笑了起来…

  然后,画面一变,忽然来到玲雅与她摊牌的那一天——

  “明明是因为我先表明喜欢元朗,你才要跟我抢!”

  玲雅指着她破口大骂着:“我真是错看你了,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朋友,但是你对我这朋友却不曾说过真心话!包过分的是,你明知道我喜欢元朗,却完全不想和我公平竞争,暗地里耍诡计,横刀夺爱…贝怡文,你是我见过心机最重的女人!”

  不!不是这样的!

  “我这辈子不会原谅你,我会要你后悔竟敢这么对我,因为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做傻事!

  接着,画面再度一变——

  玲雅躺在浴白里,浑⾝赤luo,而手腕上的血,染红了浴白里的水,玲雅的眼茫然大张着望着天,像是不甘心。

  “啊——不要!不要!”怡文尖叫着,崩溃地啜泣起来“天啊!为什么?为什么…”

  夜里,元朗一听见怡文的尖叫,便从躺椅上爬起,飞奔到床边,点亮床边的阅读灯。

  “醒醒!怡文,那是梦,那是梦,你在作噩梦!”

  怡文満面惊惧的泪痕,整个人蜷缩起来剧烈地发着抖,但她没有醒来。

  她发烧到四十度,整个人神志不清,昏昏沉沉,且睡且醒,在无梦与噩梦间挣扎着,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元朗抱住怡文,贴着她依然发烫的⾝躯,心如刀割。

  君颐请了医生外诊,医生却查不出任何原因,他给怡文打了退烧针,也半強迫地灌了药,但仍断断续续发着⾼烧。

  没有人知道怡文为什么会生这样的急病,但元朗知道怡文为什么病倒。

  玲雅‮杀自‬的事,对怡文冲击太大,她太过善良,将玲雅的寻短全归咎于自己,強烈的罪恶感将她击倒,⾼烧不退。

  “怡文,快醒来…不要用‮磨折‬自己来赎罪,放过自己,那不是你的错…”

  元朗无助地抱着病弱的怡文,贴着她烧红的颊,惊觉到自己和怡文同样脆弱。

  他这一生从未惊惧过什么,但这一刻,他真的害怕自己会失去怡文。

  “元朗?”君颐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元朗抬起头,望向贝君颐。此刻的他一脸疲惫,眼底布満血丝,下巴冒出了胡渣,看起来非常落拓。

  “你去客房休息,我来照顾怡文。”君颐说道。

  元朗却更加抱紧了怡文,坚定的‮头摇‬。

  “不,我要在这里。”

  “你已经守在这里三天了,再这样下去,倒下的会是你!”

  “我撑得住的,拜托…让我留在这里!”元朗已经疲于争论,但他的态度再坚定不过——没有任何人能将他从怡文的⾝边拉开。

  君颐知道劝不动他,这三天以来,元朗不肯回家,累了就在怡文房內的躺椅短暂地睡一下,醒来后又继续陪着怡文,他不管他的店,也不回家,还是君颐強迫他交出家里的钥匙,亲自将阿拉比卡送到宠物旅馆去。

  “明天一早,怡文若仍不退烧,我决定将她送到医院去。”君颐说出了她的决定。

  元朗点点头。

  君颐离开怡文的房间,她在沙发上坐下,颓然掩面。

  然后,⾝旁的电话响起,君颐下意识地接起。

  “喂?”

  “君颐,怡文退烧了吗?”

  听见电话彼端传来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使她感到一阵強烈的心安,一股莫名的泪意,忽然夺眶而出。

  “还没…”她忍泪说道。

  “你呢?你还好吗?”

  “还好…”

  “还好是个很笼统的答案,别替我省电话费,多说一点,不然教我怎么安心?”他没好气地再问:“你吃过晚饭没?”

  “晚饭?”君颐仿佛此刻才想起这件事。

  “怎么?现在都快九点了,你还没吃晚餐吗?”对方一听,立刻火冒三丈地开骂:“搞什么鬼?你以为自己是无敌铁金刚吗?怡文现在病着,你还不吃饱怎么有力气陪她奋战?要是你也垮了怎么办?”

  君颐听着他在电话彼端火爆开骂,她眼眶里蓄満了泪,唇际却是笑着的。

  这个嘴巴很坏的家伙,表达关心的方式总是这么激烈。

  “你现在人在哪里?”

  “…东京。”闷闷不乐的声音。

  “什么时候回来?”

  “明晚八点的班机。”声音更闷了。

  君颐闭了闭眼。还好将近二十四小时…

  “我…很想念你。”君颐脆弱的低语。

  她很少说这种话,可是,她现在没有力气伪装。

  电话彼端,一片岑寂。翻腾激越的情绪,无法以言语传达。

  “明天我一下‮机飞‬就去找你,你乖,先去吃饭。”他柔声劝哄着。

  “嗯。”

  收了线,君颐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厨房。

  陈妈见君颐満脸是泪,不由动容,放下正在熬煮的鸡汤,走上前去,给这个贝家女主人一个充満⺟爱的拥抱…

  窗外的曙光,惊扰了元朗的浅眠。

  他才睁开眼,几乎就马上清醒了,掀开⾝上的薄被,小心地移至床边,用耳温枪确认怡文的温度。

  四十度。

  他睡前为她量过一次体温,那时是三十八度,经过了三小时,她又开始发烧了。元朗坐在床边,为她换了一片退热贴,然后轻抚她红通通的脸蛋,眼神哀伤。

  “怡文,你要‮磨折‬自己到什么时候?快点醒来…”说完,他抓住她单薄的肩膀,开始摇晃她“醒来!快醒来…”

  怡文仍不曾睁开眼。

  “你一定要这样自我惩罚吗?要把自己‮磨折‬成什么样子才觉得足够?”

  他咬紧牙根,強忍住几欲崩决的眼泪,抱住她,将脸埋入她发烫的颈窝中。

  老天!他该怎么做?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醒来?

  忽然,元朗像是明白了什么,抬起头注视着在病中挣扎的怡文,低哑地开口:“怡文,你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玲雅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觉得自责或內疚。如果和我在一起,会使你怀有罪恶感,那么,只要你醒来,我愿意…”元朗的声音哽了一下,他狠狠闭眸,才又接着继续说道:“我愿意离开…”

  只要能让她停止自责,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半小时后,怡文的⾼烧退了。

  医生宣布她已经稳定下来,不必送医院,只等她从昏睡中清醒,好好进食补充养分。

  当天中午,怡文自昏睡中清醒。

  怡文清醒后,不曾再见到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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