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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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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asmine,茉莉。

  意想不到,从楚楚可怜的小⽩花上,竟能萃取散发甜香味的精油,是能产生爱和自信的精油之王。个強烈的花卉香味…花蕾被视为爱之花…结婚典礼用来揷在发际,或编成花冠配戴。

  传说,当耶稣塞督被钉在十字架时,周围植物逐渐桔萎,唯独茉莉持续绽开…

  芳香疗法宝典…佐佐木熏

  第一章

  晨光透窗,金⾊光影落在餐桌,暖着⽩⾊杯盘。

  好香啊…十岁的窦菁木,用力嗅闻着烤吐司的香气,口⽔快流下来了。她穿又旧又脏的小学制服,黑⾊眼珠骨碌碌溜转,像蔵着千言万语。粉嫰嫰菱形小嘴,又翘又润,外表看起来很聪慧,不幸的是,她有口吃的⽑病,所以常被同学取笑。幸好寒假爸爸就要带她去动手术,割掉过长的⾆

  “…这样以后讲话就不会结巴了。”爸爸向她保证。

  可是…动手术会不会很痛啊?菁木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此刻,她饥肠辘辘,看“‮炸爆‬头”准备早餐。“‮炸爆‬头”是她给新妈妈取的绰号,有时这个绰号会变成“大魔怪。”

  菁木盯着穿红睡⾐的新妈妈,她肥肥的⾝体将丝睡⾐绷得快爆裂,于是,菁木又想到另一个绰号“红河马”快‮炸爆‬的红河马,全⾝闪亮亮、油滋滋的红河马,一生气就张开⾎盆大口骂人的红河马。

  “哇哈哈哈哈哈哈…”菁木忽然爆笑,吓到⾝旁的芷绫。

  “什么事那么好笑?”芷绫问。她大菁木两岁,方脸大嘴,是章文敏前次婚姻的女儿。

  菁木附在芷绫耳边,眼睛瞧向继⺟,说:“我…我想想到红…红河…”

  “红河?”

  “河马…红河马…哇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芷绫也狂笑。

  咚!一记拳头向菁木。“说我什么?不要以为我听不到,臭丫头。”“红河马”掐菁木手臂,菁木唧唧叫,整个人扭来扭去。“昨天跟你爸爸告状对不对?故意挑拨我跟你爸的感情,你坏透了。”

  “痛,痛…”没告状,她是实话实说。平⽇爸爸在⾼雄工作,难得回家,聊聊都不行喔。红河马太霸道了吧?

  红河马戳她额头,张开⾎盆大口骂道:“你为什么跟你爸爸说我是神经病?”口⽔噴。

  菁木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觉得自己又没讲。

  敏阿姨很怪噢,每次接到爸的电话,声音就软绵绵,还会夸张地格格笑,爸爸讲话又不好笑。还有,平常老是忘记帮她洗脏⾐服,害她穿臭⾐服上学,也不帮她梳头扎辫子。但是只要爸爸回家那天,就会让她穿新制服,帮她扎发。而且只要爸爸在,跟她讲话的口气和表情就变了,又轻又软,还眉开眼笑,这么大的反差,当然是神经病!所以昨天她就问爸爸敏阿姨这些行为是不是因为有神经病?没想到爸爸这么认真求证,马上告诉新妈妈了,真是她的好爸爸啊…呜呜呜呜…

  “下次再讲,我修理你。”章文敏忿忿警告。

  “妈,你快点啦,我快饿死啦。”芷绫催促。

  “好好好,马上好喔。”章文敏从烤箱拿出吐司,芳香酥脆,一抹上油,⽩⻩⾊油一触及热吐司,瞬间融化,香扑鼻。

  “哇…”看着油吐司越过她面前,落到芷绫盘里,菁木肚子叫得更响了。呜…我也要啊!

  “我吃喽!”芷绫喜孜孜吃起来。

  “乖,吃完快去上学噢。”章文敏眸光宠爱笑开怀。

  “啊我咧?”菁木⾼⾼捧起空盘子。

  章文敏觑着她,笑咪咪地问:“你也要?”

  “嗯!”菁木用力点头。

  “但是…为什么我要帮你做早餐?五个多月了,你喊过一声妈妈没有?还说我是神经病。你这么坏,我还帮你烤吐司,那我才真的有神经病,对不对啊?”

  太复杂,菁木听不懂。她傻楞楞地等着,盘子捧得更⾼,可是油吐司,还是没有来。菁木一阵心酸,好想吃噢。

  章文敏打开⽪包,扔一枚铜板到桌上。“拿去福利社买面包吃。”

  菁木眼睛红了,落寞地放下盘子。

  “你就喊一下我妈妈,喊一下又不会怎样?”芷绫在她耳边悄悄道。

  “阿姨又又…不是我我…妈…我妈死了。”菁木别扭道。

  “你爸爸也不是我爸爸,我也叫他爸爸啊。你要把我妈当亲妈妈,我妈妈才会疼你啊,对不对啊?”芷绫笑咪咪劝着。

  不对!菁木抓了铜板,跳下椅子,咻地拽了书包就跑出去。

  “她好奇怪啊,妈妈,叫一下又不会死…”芷绫纳闷。

  章文敏气呼呼地说:“你看你看,她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怎么对她好?”

  “妈,她好脏喔,为什么不帮她洗⾐服?”

  章文敏一阵心虚,強辩道:“我忘了洗,又不是故意的。”讨厌的臭丫头,她是嫁来享福的,爱的是那帅气英的军官窦至诚,⼲么要服侍没⾎缘关系又大⾆头的蠢孩子,一想到往后都要养这个没⾎缘的丫头,就呕。

  “妈,你这样别人会说你偏心喔。”

  “管别人怎么说,妈妈爱的只有我的心肝宝贝啊。”章文敏蹲下,搂住女儿,又抱又亲。“我的心肝宝贝好香好漂亮喔,班上同学都喜你对不对?连那个模范生夏泽野都喜你,对不对啊?”

  “妈!”芷绫脸红,小小声‮议抗‬:“不要讲啦,他哪有喜我。”

  章文敏哈哈笑。“是你自己一天到晚说夏泽野多好啊多啊,⼲么不好意思,我们芷绫这么可爱,他一定也喜你…”在尔东国小,夏泽野是风云人物,跟芷绫同班,女孩们心目中的⽩马王子。

  他很⾼,这点帅。脑筋好,更帅了。学业赞,绝对帅。还很会作文,常代表学校参加作文比赛,大大地帅。⽗亲又是家长会会长,超级帅。习惯带点傲慢的表情,顶级帅。对人爱理不理的模样,冠军帅。总之是帅到小狈看到他会翘起尾巴,小鸟飞过去会失神撞电线杆,女生一跟他讲话就变弱智,男同学和他对话会內伤。在夏泽野那一双早犀利的眼睛里,笨蛋会无所遁形,丑八怪要逃之夭夭,天地都黯然失⾊,草木还同声悲戚…

  好,有点夸张。

  但在芷绫眼中,哦《…夏泽野就是那么啊!

  多幸运,多美好的时刻,她跟夏泽野一起送作业簿到教务处。

  光金⻩⻩,绿树风中摇摇摇,花很香,他们一起穿过花园,芷绫这一路心头是噗噗地跳,热汗是不断地淌,小脸越来越红了。

  “不要忘了喔,等一下放学后,要留下来教我数学。”

  “窦芷绫…”夏泽野懒懒地瞟她一眼。“求6、8、9最小鲍倍数,这么简单你不会!”

  “你教我嘛,中午的排骨我有分你吃欸。”

  “你自己不吃,硬要把排骨放到我便当里。”

  “怎么这样说…”是特地给他的啦!芷绫气恼地说:“你就不能…就不能对我讲话温柔一点吗?”少女心,玻璃心,她眼睛一红,快哭了。可怜的是⽩马王子对她的眼泪视若无睹,他的目光被别处昅引。

  夏泽野站住,望着右前方騒动,那边三个男生围着个脏女孩骂:“你⾐服是不是都没洗?很臭欸。”

  “脏兮兮,看了就讨厌,王国伟不想跟你坐啦,你现在马上回家换⾐服,不然我们班要被你臭死了。”

  “走走…走开…”女孩结结巴巴凶他们,于是他们笑得更厉害,学她大⾆头。

  “走走走走什么?”

  “哈哈哈…大⾆头!”

  “又脏又臭又笨,你要去念低能班才对。”

  是菁木!芷绫楞住。“啊…”觉得手往下一沈,原来夏泽野将作业簿全扔给她。

  “你拿去给老师。”

  “等一下,你…”夏泽野弯⾝,捡了颗石头,往前一掷,中其中一名男生。

  “噢!”被中的男生回头,瞪着半途杀出的程咬金,其他两个男生也好奇地看向来人。

  “你们在⼲么?”夏泽野微微笑。

  认出来人是老师们的最爱、校长的心肝、伟大的模范生夏泽野,三个男生都慌了。

  “没啊。”

  “没什么啦!”

  “我们在聊天啊…”“三个男生,欺负一个女生,好光荣啊。”夏泽野走过去,掐住其中一名男生的耳朵,他痛得哇哇叫,另外两个见情况不妙转⾝就跑。

  “哇…放放放手…痛痛痛哇…”

  “什么?说什么?话都讲不清楚还笑别人?”

  “对不起对不起,好痛好痛啊…”好机会!趁敌人耳朵被掐住,菁木拾了一把泥沙,朝仇人眼睛撒去。

  “哇!”男生摀着眼睛惨嚎:“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夏泽野怔住,手一松,男生跑了。

  “我要跟老师讲…我的眼睛啊…”“GO!GO!GO…GO!GO!GO!”菁木大笑,拍手叫好,发出胜利的呼声。

  真耝暴!芷绫看了,恨不得挖洞钻进去,好怕夏泽野会知道她们的关系。

  “喂!”夏泽野拽住窦菁木,凶她。“万一他伤到眼睛怎么办?笨蛋!”

  这时,菁木发现他⾝后的芷绫,芷绫拿作业簿遮着脸,好像很不希望被她认出来。挣脫夏泽野的手,菁木退一步瞪他。她认得这个人,是模范生夏泽野。

  “要…要你管…婆…”什么笨蛋?聪明就可以骂人吗?最讨厌这种跩跩的大少爷了。

  “不谢一下?”竟然还骂他?夏泽野面⾊郁。“说谢谢。”

  不说,瞪他。

  “还瞪!”夏泽野戳她额头。

  继续瞪!摀额,菁木跟他对瞪,两人对峙着。

  “你…”夏泽野正要教训她,忽地哑口无言了。瞧她的⾐服脏兮兮,眼⾊明亮,黑发散在脸庞,发梢被汗⽔沁,肤⽩如雪,红如蔷薇,紧抿着,整个人像头野猫,话虽讲不清楚,但神情却倔強得很。

  在‮热炽‬的盛夏午后,看着她,夏泽野心里⿇⿇的,忽然觉得可以写出很多字来描述她。这样陌生的情绪,他自己也不大明⽩,就像有团火在腔烧烫,连呼昅都了…

  他缓了脸⾊,问:“几年级?”

  菁木伸出四手指做回答。

  “四年级?”又问:“他们⼲么欺负你?”

  因为我又臭又脏又大⾆头,你看不出来啊?菁木沈默着,但忽然想哭。因为,这个学校的风云人物,这看起来很⾼傲的夏泽野,竟然对她说…

  “如果他们又欺负你,到六年十二班找我。”

  一片叶子,翩翩飞落,坠在她发梢。

  夏泽野走近,想帮她撇去,她却慌得转⾝就跑。

  菁木怕他太靠近,会闻到她⾝上的臭味,所以急急跑走,却不知道这自惭形秽的感觉,是因为心里喜了。

  夏泽野楞在原地,平⽇人人都喜亲近他,这女生却急着要跑走?为什么?

  “要走了没啊?快点啦!”芷绫催促,讨厌夏泽野望着菁木的表情。

  晚上,章文敏跟女儿在客厅看电视,菁木溜到后院,趁着月光,将一株株盛放的⽩茉莉摘下,塞进口袋,跑回房里。

  军方配给的老宿舍,⽩昼昅收暑气,夜里砖墙热烈地将暑气蒸出来。每一间房都有冷气,但是敏阿姨不准她开,说要节省电费,倒是芷绫的房间随时都开着冷气。

  菁木关上房门,掏出茉莉花,撒在上,一些直往脸上头分臂,再嗅闻自己,満意地笑了。

  “嗯…香噴噴…”我真是太聪明啦!菁木躺到上,撒満**的铺也香噴噴。这样没人会笑她臭了吧?

  万一下次要是再遇到夏泽野,他闻到茉莉花的香味,会觉得她很香吧?那么她就敢跟他聊天了。她发现夏泽野的眼睛真好看,炯炯有神,很聪明的样子。

  “如果他们又欺负你,到六年十二班找我。”

  菁木傻傻地笑了,在茉莉花香里,一遍遍回想他说的话,心里甜甜暖暖的。

  “菁木,要不要吃车轮饼?”门推开,芷绫端着点心走进来,看见上散着**,好奇地问:“你⼲么?”

  菁木猛地坐起。“要、要给我…吃的吗?”她瞪着车轮饼,唾噴涌。

  “我留了两块要给你。”扫开**,芷绫在沿坐下。“怎么把花弄到上?”

  “很很…香…对不对?你、闻闻…我,我是…不是很香?”菁木抢了车轮饼,狼呑虎咽地往嘴里塞,两腮顿时鼓鼓的,还吃得満嘴油。

  “慢一点,没人跟你抢。”芷绫菗了纸巾,去抹菁木嘴边的油。“今天⽩天碰到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嗯,夏…泽野。”好好吃。

  “你也听过他吧?常代表学校比赛,是我们班的班长。”

  “噢…”一坨油掉在上,芷绫要擦,菁木手一挡,‮下趴‬,掉。

  芷绫惊讶,哈哈笑了。“这么好吃吗?”她常有得吃,不希罕。

  菁木不同,敏阿姨都只买给芷绫吃,菁木油,又啧啧啧地**指尖沾染的饼屑。

  “拜托,你吃得好丑喔。”芷绫笑了。

  “有什么…关系?真的…很好吃啊。”

  “那以后我妈买给我,我都留给你。”

  “哇,真真真的吗?”

  “我们是好姊妹,对不对?”

  “不要,我…不要叫你…姊…”菁木警戒,一个要她叫妈,一个想她喊姊姊吗?

  “不是啦,没要你叫我姊姊,叫我名字就好了啊。”芷绫低头,顺了顺裙子。“有件事,可不可以拜托你?”

  “什什么?”

  “在学校的时候,不要让人家知道我们的关系,好不好?我意思是,不要跟别人说我们住在一起。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夏泽野喜我,我也喜他。如果他知道你是我妹妹,一定会奇怪你为什么脏兮兮跟我差那么多,那我又要解释很多…要是他知道我们没⾎缘关系,搞不好还误会我妈待你,因为你⾐服鞋子又破又脏,好像我妈妈都没照顾你,但是那是因为你很爱玩,我妈每次帮你洗⼲净很快又弄脏,所以…”

  “才才才不是!才…不是…这样,她都…不帮我、不帮我洗⾐…也不拿…新的给我,她…”

  门推开了,是章文敏,她一进来,乍见到上散的**,脸一沈。“窦菁木?你又⼲什么了?”冲过来,将菁木从上拽下来。“你⼲什么好事?怎么可以把花丢上?你看你看,蚂蚁都跑上来了,你故意弄脏要我洗吗?可恶,你太可恶了!”

  菁木⾝子一蹲,钻⼊底。

  章文敏踢脚。“出来,你出来!你这个脏鬼,一天不给我找⿇烦会死是不是?故意要气我对不对”

  “妈,好了啦,妈…”芷绫劝着。

  “你看她,把弄得七八糟的,刚刚她说什么?是不是又在说我?”

  “妈!”

  “你跟她混什么混?想让她带坏你是不是?”

  菁木趴在底,想着…好险,车轮饼都吃进肚子里了,要不然被发现还有得吃咩?

  不在意底布満蜘蛛丝,不理会灰尘弄脏⾝子,菁木侧躺,缩⾝,管阿姨吠到天荒地老,打个哈欠,困了,想睡了…

  对了,刚刚芷绫说什么?夏泽野喜她?是噢…菁木鼻子,心里怪怪的,那感觉,像发现什么好吃的,结果被抢走了。

  既然芷绫拜托了,下次看见夏泽野,就跑开好了。芷绫对她不错啊,她不想让芷绫不开心。

  星期五,夏泽野又看到她。

  他刚走出男厕,便撞见她,于是靠在走廊的石墙前,打量她…

  这次,她像特地打扮过,梳了公主头,穿着体育服,雪⽩T恤,簇新黑短,⽩球鞋发亮。

  她正在洗脸,站在灰⾊洗手台前,踮⾼脚尖,拧开⽔龙头,抓了香皂抹了抹,又去捧⽔泼在脸上,手势耝鲁,⽔花溅了上⾐,她也不在乎。

  看她洗完脸,甩头,甩掉发梢⽔滴,随便地揪起上⾐下襬去抹脸,真不像女生,好耝鲁。

  今天,窦菁木心情好极了。

  因为爸爸今天要回来,只要爸爸回家,她就有好吃好玩的。忽然,她发现⽔槽底,有只透的、黑亮亮的大甲虫,头部还有一对硬角。好可怜啊,是被她弄的吗?

  夏泽野看她很小心地伸手进⽔槽,抓出个什么东西,轻放在树⼲上,接着她挥手赶。

  “GO!GO!GO!”它不动,菁木戳它。“飞、飞…飞啊,GO!GO!GO!”⾝后响起笑声,菁木回头,看见他,呆住了。

  “你的口头禅是『GO、GO、GO』啊?”见她发楞,他取笑道:“⼲么?张着嘴,像小⽩痴。”

  菁木马上闭嘴,不理他,当他是空气,低头装认真地去拨短上的灰尘。

  “厚,你跷课。”他看表。“三点十五分…这时候应该在上课。”

  菁木抬头,急急解释:“是体育体育课…我…我我们自由活动…”唉,气馁,她脸红了,听见自己讲得结结巴巴。好窘,越急,这结巴的⽑病就越严重,她以为要被取笑了,但他面⾊如常,仿佛她的话讲得很流畅,跟一般人没两样。

  他指着场问:“是你们班吗?”一群低年级生正在玩骑马打仗,女生们团围着,笑闹鼓噪着。

  菁木点头。

  “怎么不跟她们玩?”

  因为被讨厌啊…菁木抓抓头,斜瞪着地上的⽔渍。

  “被排挤噢。”毫不留情,他揭穿她心事。

  她瞪他,虽然他笑得很可恶,但那口吻和微笑的眼睛,跟平⽇嘲笑她的同学不同,她感觉得出他没恶意。

  “被我猜中了?你做了什么?一下被欺负一下被排挤?连女生都不跟你玩。通常,会被排挤的,是长得很漂亮的女生,但是…你又不是多漂亮…啊!”菁木用力地踩他一脚,跑了,还回看他一眼,扮个得意鬼脸,溜得不见人影。

  夏泽野先是气,但看她按下眼睑,吐⾆扮鬼脸,就笑出来了。这女生真古怪,话讲得不好,但有一双好灵活的大眼睛。

  夏泽野转头凝视树⼲,看着被菁木从⽔槽救起,黑亮亮的甲虫。他在百科全书看过,这黑墨墨、有硬壳,长得似独角仙的是锹形虫。

  太毒辣,风很热,夏泽野轻轻抓下锹形虫,放在掌中凝视。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摸过的虫子,在他掌中,看起来好可爱。

  啊,这次,又忘了问她的名字了。

  放学时,乌云密布,起大风,又闪电打雷的,下起暴雨。校门一下子停満汽机车,门旁挤着带伞跋来的家长们。

  菁木冒雨钻过他们,走进公园,只要穿过公园小径就到家了。

  她急急地跑着,暴雨疾落,⾐服一下子就透了,⼲脆不跑了。她拽着书包,这鞋袜都进⽔了,走起来粘粘滑滑的很不舒服,她蹲下,解了鞋带,褪去袜子,拽在手上,⼲脆⾚脚走着。

  在暴雨中,那小小蚌子,昂首阔步地,很是潇洒。

  “嘿,落汤。”有人追到⾝旁。

  眼睛,菁木看见夏泽野撑着伞,站在面前。

  “要不要跟我走?我送你回家。”低头,看着那沾満泥土的光脚丫,他笑了。“不过,要先让我踩一下你的脚。”下午被她踩的那一脚,到现在还疼哩!

  瞪着他,菁木发现夏泽野的右眉上方,有颗小黑痣。

  “不要。”她迈步就走,而且加快脚步。她想起芷绫的拜托,不能让夏泽野知道她住在哪里。

  “喂!”夏泽野跟上去。算啦,不踩她了,他主动把伞遮过去。

  “你不要不要跟…不要跟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

  “嗯?”

  “告诉我名字,就不跟着你。”

  “菁木。”

  他点点头,知道了。然后,他继续跟,一路帮她撑伞。

  菁木停步,瞪他。“你…你不是说…为什么还跟?”

  “刚刚是跟着你,现在是陪你走,不一样。”真奷诈,玩文字游戏呢,不愧作文冠军来的。

  看他一副笃定要跟到她家,菁木溜进路旁游乐区。这儿被茉莉花团团围住,她打算耗到夏泽野自己离开。她站在单杠前,跳起,抓住了,吊着双手,摇摇晃晃,自个儿玩起来了。

  这下,伞也遮不住她了。

  夏泽野站一旁,瞧她双手吊着,晃来晃去,像只猴子,还是一只答答的猴子。

  “下雨欸?还玩?”怪人。

  “好玩啊…”忽地,一个翻转。

  “小心!”

  菁木‮腿双‬勾住单杠,整个人倒悬在单杠上,大眼被雨淋得亮,盯着他,笑觑着。

  她以为她在马戏团表演吗?真荒谬!

  他站着,撑伞,穿着整齐⼲净的卡其制服。面前,是倒挂着,被雨淋透,⾚着双脚,摇摇晃晃的女生。

  “你要这样倒挂多久?”这家伙真是女生吗?

  看夏泽野困惑,菁木得意起来。“你你你会吗?”还炫耀咧…

  瞧不起人嘛!夏泽野将伞往天空一扔,飞出去,像朵花儿,落进⽔洼里。他豁出去了,加⼊玩单杠行列。大雨中,两人像一对相爱的猴子,不雅地倒悬着,直到面孔红,视线都模糊,还死撑着。

  “平手?”菁木撑不住了。

  “好。”他同意。

  两人马上跳下来。

  “玩别的。”菁木蹲下,抓泥巴扔他。“打死你!”

  他来不及躲,啪一声,右脸沾着烂泥。

  菁木瞧了,哈哈大笑。

  好,要打仗是不是?夏泽野马上也抓了一团泥巴反击,打来打去,追来追去,成了两个大泥人。

  雨停了,天⾊暗了,两人还兴⾼彩烈地玩着。这会儿一样脏兮兮,这下子两人⾝上一样都是泥巴味。

  玩疯了,夏泽野绊倒菁木,蛮横地坐在她⾝上,庒住她肩膀。

  “快认输!”

  菁木笑了,着气,‮头摇‬不认输。

  夏泽野掐她脸,柔腻的‮感触‬,教他一下失神了。第一次体会到男女有别,忽然警觉到自己正坐在个柔软的⾝体上,怔楞着。

  他这一失神,给了菁木机会,她猛地推开他,教他跌坐烂泥中。

  “我赢!”菁木呼。“窦菁木!”

  一声忿嚷,震惊他们。

  章文敏拉着芷绫跑过来,她远远地就看见菁木跟个男生玩得満⾝泥巴,她气煞了。“好,很好,给你换新⾐服,你马上给我弄成这样?”

  芷绫呆看着,不明⽩为什么他们会亲密地玩在一起?

  章文敏拽住菁木头发,忿怒地又打又骂。“你就故意要让我难看,知道你爸爸要回来,故意弄成这样!我不管了,管你爸怎么想,我今天揍死你…”菁木红面孔,尖叫着,又躲又哭,一不小心摔倒在地。

  夏泽野护着她,推开章文敏,嚷着不要打。

  “臭小子!你又是谁?”章文敏骂。

  “我叫夏泽野,跟窦芷绫同班。”

  夏泽野?章文敏诧异,这是女儿喜的那个男孩吗?

  芷绫呜咽一声,转⾝跑了,章文敏急着追她去。

  夏泽野拉菁木起来。“痛吗?哪里痛了?那是你妈吗?为什么对你那么坏?”他揩去菁木眼角的泪。“别哭…别哭了…”他慌张又笨拙,不断地去揩那珍珠般滚落的泪珠。

  菁木推开他。“她不是…她不是我妈…”菁木哭哭啼啼地走了,边走边胡抹脸。

  夏泽野望着小小⾝影走远。

  菁木…他记住这个名字,同时记住游乐场周边的茉莉香,还有,还有打泥战时,两人⾝上混杂的泥巴味,都牢牢记住了。

  那天回去后,夏泽野生了怪病。他心里庠,但搔不着;脑子昏,像塞了团棉花。菁木的脸,雨中嬉戏笑闹的画面,在脑海里不断重演。他开始懂得“寂寞”两字,寂寞就是看不到菁木的心情。

  困在这种陌生的情绪下,夏泽野竟自怜地想到了自己的⾝世。

  他不知道妈妈是谁,爸爸不肯透露。他只知道爸爸在五十岁时,遇见才二十四岁的妈妈。他们热恋,又因为年龄差距,选择分手。分手后,妈妈发现她‮孕怀‬了,在爸爸恳求,并保证⽇后不会⼲扰妈妈的生活,妈妈这才秘密地生下他,让爸爸领养。

  缺少妈妈的照顾,爸爸又因为经商常常出国,他心里老有种空空的感觉,好像有个洞,虚虚的,不踏实。但是今天跟菁木玩时,他发现那种心头常驻的空虚的感觉,消失了。可是,这会儿不见她,又都回来了,而且比过去更凶猛地霸着心房。

  为什么会这样?

  爸爸在南非做生意,家里,也只有多年帮佣的婶妈妈陪着。夏泽野心事重重,不知该跟谁讲。书读不下,他喝着柳橙汁,却闻到茉莉香。‮觉睡‬,想到窦菁木,想到坐在菁木⾝上,和她打闹…他年少的⾝体,便似火炉般烫。右手,还记着掐她脸颊的‮感触‬,柔腻滑嫰,还有她温热软绵的⾝体。

  对这全新的感觉,他尴尬又不知所措。时而飘飘然,时而昏恹恹,有时热⾎沸腾,有时莫名忧郁,他不知道自己竟可以这么多愁善感。

  菁木赖在他脑海,不肯走,可恨偏偏摸不着,他好痛苦,痛苦里又恍惚感到甜藌。他想,要是窦菁木二十四小时都在⾝旁就好了。

  ‮望渴‬亲近她,想到⾝心热烫,抵不住満腔热烈的情感,最后,他将心中徘徊不去的菁木,化成字句,借着书写,平复心中狂躁。

  想不到,这篇作文竟被老师选中,拿去参加北市小学好文征选,赢得冠军,文章贴在布告栏里表扬。

  窦芷绫伤心,开始疏远夏泽野。少女心,玻璃般脆弱,暗暗失恋,以冷漠武装受伤的自己。

  芷绫知道夏泽野喜的是窦菁木,那篇作文标题是“快乐的下雨天”內容讲的是和朋友打泥战的趣事,她目睹那场雨中泥战,很明⽩主角不是自己。已经够伤心了,偏偏夏泽野还老是问她菁木的事,他为菁木抱不平。

  “就算没⾎缘关系,也不应该差那么多,她穿脏兮兮的⾐服鞋子,你为什么就天天打扮得这么漂亮,你妈妈很偏心噢…”“是啊,我跟妈妈动不动就毒打窦菁木。”芷绫故意道。

  夏泽野听出是气话,马上道歉。“对不起,我不了解你们家的事,不应该讲…”

  芷绫哭了。“你很讨厌,我以后不想跟你讲话。我知道你喜窦菁木,你去找她玩啊,我要跟你绝。”

  芷绫跟夏泽野冷战,夏泽野无所谓,他如今眼中脑海心里,全是窦菁木。他主动跑去菁木的教室找她,找她去打乒乓,约她去公园玩,有时又主动送面包牛请她吃,他不在意同侪怎么想。

  窦菁木受宠若惊,过去老是被人排挤孤立,没想到,模范生夏泽野三天两头就找她,一开始感到虚荣,后来是打心里笑到脸上。她真的好⾼兴,没办法假装不喜他了,他们变成好朋友。

  下课时放学后,两人约着到处玩。

  窦菁木好快乐,真的好喜他啊,他的⾐服永远整洁⼲净,他很⾼,在他⾝旁很有‮全安‬感。他们去堤防放风筝,爬坡时,他来拉她,他的手很温暖,力气大,轻轻一拉,就将她拉上堤防。玩够了,下堤防时,他也总是主动拽住她的手,很保护地在前头走,小心翼翼地带她下去。虽然是这么开心啊,但为什么,菁木不懂自己怎么了,越来越喜夏泽野,就越来越觉得好累。

  和他在一起时,怕⾝上旧⾐服有臭味被他闻到,又担心翘的头发看起来很滑稽,更讨厌讲话大⾆头,虽然支支吾吾讲话不伶俐时,他从没有不耐烦的表情,总是耐心地微笑着等她把话讲清楚。但是菁木当下就是脸热,头烧,觉得自己好丑,结果她大剌剌的个消失了,越来越别扭。

  而她已经够自卑了,又遭到同学批评聇笑…

  “为什么夏泽野会理你这个脏鬼?”

  “一定是你不要脸的去他对不对?”

  “你以为找夏泽野当靠山,我们就会跟你好了吗?也不照镜子,脏兮兮的,还大⾆头,你配跟他在一起?”

  “远远的看见你们站在一起,不知多好笑。一个脏兮兮,一个那么帅,差太多了吧?你自己都不会不好意思喔”

  “你们都聊什么啊?你们是不是像这样?”同学装模作样学菁木讲话。“夏夏夏泽野…我喜喜喜你,那你…你你呢呢?”

  同学们哄堂大笑。

  窦菁木静静挨骂,面⾊惨⽩。又有同学说…

  “我知道夏泽野为什么喜找你,因为看你讲话结结巴巴,跟平常人不一样,很有趣。他不是很会写作吗?可以当成写作的题材,搞不好哪天他会写一篇叫『大⾆头的窦菁木』…”

  “是脏兮兮又大⾆头的窦菁木!”

  哈哈哈哈哈哈…菁木躲起来哭,伤心极了,有这么好笑吗?她和夏泽野在一起时,在同学们看来,有那么滑稽吗?

  她伤心地想…

  又不是我主动去找他玩,他们⼲么这样说我,好像我很不要脸,去巴着他,可恶,真冤枉啊,那我不理夏泽野行了吧?行了吧!

  菁木决定不理夏泽野了,⼲么这么累啊?⼲么让同学这样说她啊?说实在的,决定不理他后,还大大松了口气咧,再不用担心和他玩时,⾐服臭,讲话结巴,头发七八糟了,夏泽野看不到也闻不到了。

  往后,每当同学又拿他来取笑她时,菁木就会板起面孔,装不屑。

  “我…我其实讨厌他,他一直我。”又说:“夏泽野,会当那个模范生,是…是靠他爸爸是会长的关系啦,他有他有什么了不起?我啊我才不希罕…”还说:“他一直找我出去…我很我快要被他烦死…我还不想去咧…”

  同学哗然。听,听,大⾆头又脏兮兮的窦菁木,竟说是夏泽野纠她?这些话被同学加油添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夏泽野耳里。

  在一次放学时,他截住穿越公园正要回家的窦菁木,将听来的话转述一遍。问她:“这些,真的是你说的?”

  菁木低头,不敢看他,低低地“唔”了一声。

  夏泽野震惊极了,像被人重打一拳,而这一拳还来自最喜的人。“你为什么那样说?”

  菁木还是低着头,瘪着嘴,不知该怎么讲清楚。也许…连自己也不太明⽩啊,明明很喜,明明也只有他对自己好,为什么好強?讲他坏话?将他推开?喜一个人,又为什么这么累?这么烦恼?

  夏泽野气急败坏地说:“你嫌我烦?我着你?你很讨厌?还说我得奖都因为爸爸的关系?你不希罕?你不屑?”他气得头都昏了。

  “嗯。”菁木点头,双手揷在裙子口袋,強装无所谓地踢踢石头,但踢不掉心中的疙瘩。夏泽野的声音,紧绷沙哑,好像很难过啊,这使她更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她口闷闷紧紧,想赶紧逃开,在他的瞪视下,她都快窒息了。

  “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这么喜一个人…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

  菁木僵住,猛一抬头。“其实…”话梗住,她楞楞望着,他已转⾝离开。

  路两边,大大的树,开着不知名的紫花。风吹,紫花飘落如雨。夏泽野就这么渐渐消失紫雨中,远去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孤单伤心,他走得很慢,但没有回头。

  菁木想喊他回来,又心急地想,就算他回来,她要说什么?怎么解释连自己都不明⽩的那些别扭和烦恼?于是话全梗住,只有泪潸潸而下。

  眼看着自己害夏泽野那么伤心,菁木感觉心脏像被谁紧紧捏住,好难受好难受。那是唯一对她好的人哪,为什么要害他伤心?她知道自己的不在乎全是假的,全装出来的,其实那是因为太在乎了。在乎到她没办法自自然然和那么耀眼的夏泽野做朋友,被那么多人关注太可怕哪!

  菁木退回一人世界,退回‮全安‬但寂寞的角落,生活恢复宁静,心不再剧烈起伏跌,人也不再恍恍惚惚、不知所措。可是她记住了,当世界与她为敌,只有夏泽野是她的好朋友。

  一个好朋友,没什么,今天没了这个朋友,明天马上又可以别的朋友,别人不在意少个好朋友,一离开,就忘了。可是菁木受不了,失去夏泽野,她更自闭了。她甚至想,永远也不要跟谁当好朋友了,因为没有谁、没有任何人,比夏泽野更好更了,少了他这个好朋友,那种伤心和遗憾,是连菁木自己也没意识地,埋在心底。

  他们曾有过美丽的雨天,他主动来亲近,但,她没接受这盛情。

  菁木没告诉夏泽野,她好喜他得奖的那篇作文,那也是她的“快乐的下雨天。”

  寒假,菁木随⽗亲,搬到⾼雄定居。她动了手术,治好口吃的⽑病,而有了⽗亲同住,敏阿姨不敢再疏忽她。菁木每天穿得美吃得好,不再被同学歧视。她心里暗暗希望能再遇见夏泽野,让他听听看,她讲话多流畅啊,她不再自卑了,也不会再拒绝他,他们又可以当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子一天天过去,这愿望没实现,只是默默悬在菁木心底。

  菁木升国中时,芷绫男朋友了。热恋中的芷绫,很需要听众,不厌其烦地向菁木述说她跟小男友来往的细节,陶醉在梦幻般的初恋里。

  这对没⾎缘关系的姊妹,随时⽇过去,感情越来越亲密。菁木每次看芷绫讲得眉飞⾊舞,就会想象着,如果是她跟夏泽野呢?如果当初不因为自卑,气走夏泽野,他们现在会怎样呢?也会变成男女朋友吗?

  当菁木还在对夏泽野念念不忘时,芷绫已经忘记夏泽野。

  菁木现在可以准确无碍地跟人表达心中真正的想法了,可是,她还是没办法就变成活泼健谈的女孩,曾遗失过讲话的能力,让她受够和人沟通的无力感。语言障碍解除后,她发现自己好怪啊,竟没那么想和人聊天说话朋友。相反的,她更安静了,更耽溺于自得其乐…唯一想说话的对象,已经不在⾝边。

  你好吗?

  对不起。

  我已经比以前更好更好了,我现在敢跟你说了…

  夏泽野,其实,我也喜你的…一直噢!

  每当院里茉莉花开,纯⽩小花,教菁木更想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多傻气地,在认识夏泽野的那天晚上,怎样将茉莉花在脸上发梢,盼望下次他接近,闻到的,都是茉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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