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带着凉意的微风轻拂过整排路树上的青绿新芽,舂天的早晨像是一幅轻柔的粉彩画。
可惜,胡星语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
她半走半跑地快步奔入“大伊证券”办公大楼,抓起口袋里的识别证,迅速扫过黑⾊的感应机。
八点三十分。小小的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距离九点还算早,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走进空荡荡的电梯,按下数字10。
电梯直达十楼,一踏出金属⾊的门板,⾼跟鞋的足音立刻隐入厚实地毯里,她停在秘书室的密码锁前,伸出毫无任何装饰及指甲彩绘的细白手指,熟练地按下一串早已牢记的数字。
玻璃门瞬时轻巧弹开,她先闭上眼睛,深深昅了口气,才拎着厚重的公文包走进去。
十楼是⾼阶主管的办公区,她是副总秘书室的新人,这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一份工作,今天正好刚満一个月。
她并非商学院出⾝,大学外文系毕业后,赴英国念了两年书,去年回到湾台,她明知自己完全没有金融商学背景,却坚持想朝企业体系前进,一切必须归咎于一个特殊的原因。
她的前男友…或者该称为前未婚夫,是某五百大企业的第二代接班人,在她被对方家长以“毫无商界背景、非旺夫助夫的贤妻人选”为理由,強迫取消两人在英国时私订的婚约后,她立誓要闯一闯传言中的商界,想证明自己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闲妻”
可事实并非想象中的容易,她不屈就小鲍司,大公司又看不上她的空白资历,以至于她顶着英国文学硕士的光环,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幸好透过哥哥的介绍,把她安排到⾼中同学谷东川的⾝边。谷东川刚升职为“大伊证券”副总经理,正需要加聘一名秘书,他原本就认识这个老同学的妹妹,并不介意她毫无商学院的背景,于是交代资深的王秘书让她跟着从头学起。
虽是破例让她入进秘书室,却容不得她慢条斯理,在分秒必争的投资金融圈里,要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学习各种商业知识与文书处理技能,还得立即应用在工作上,快速的工作节奏令她备感庒力。
加上其它⾼阶主管精明⼲练的秘书们,以及公司各部门之间明暗争斗的复杂人际关系,胡星语觉得每一天都像是要上场战似地惶惶不安。
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沮丧和抱怨。她先放下公文包,然后赶紧去茶水间冲好一壶热茶,又按下另一个密码锁入进副总办公室,把桌面认真擦拭⼲净后,放上一迭当天早报,这才松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座位。
堡作中遇到各种困难都不要紧,只要谷副总不下令赶她走…胡星语圆亮的黑眸闪着坚定的决心。
她一定会坚持下去!
“兆邦金控”集团总部,十五楼经理室。
“妳说什么?”陈副理眼睛瞪得老大,⾼声质问着朱秘书。
“那个…就谷副总的秘书说,近期內暂时无法安排时间和经理吃晚餐…”朱秘书惶恐地回答。
她实在不知道“大伊证券”的谷副总是怎么回事,已经连续三次的晚餐邀约都被拒绝了,真不晓得该怎么跟老板交代。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吧?”一个好听的声音扬起,皮椅慢慢从窗前转了过来,潘席安的姿态很优雅,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看来像是轻松自若,两道剑眉却已悄然扬起。
“是的,经理。”朱秘书苦着脸。“谷副总办公室换了个新秘书来安排行程,和她乔了好几次,一直推说谷副总公务繁忙,怎么也排不到晚餐时间…”即使她自认有绝佳的沟通能力,但这回真是踢到铁板了。
鲍务繁忙?陈副理一听就火大了。
这年头有谁不忙?而他的老板潘席安,可是人人称羡、个个⾼捧的“兆邦金控”集团接班人之一,有谁不是抢着想接近他?一个新秘书竟敢以“忙”这个理由拒绝潘少爷的邀约,也未免太过分了!
何况,以前大家有多次合作经验,谷东川往曰还与他称兄道弟,该不会是现在升了副总,就摆起架子?
“我直接打谷子的机手!就不信约不到人!”机手已经拿在手上,陈副理正准备要拨号…
“慢着。人家都已经是副总了,称呼要改改。”潘席安声嗓不疾不徐,睇着亲手带出来的朱秘书,俊逸的脸庞浮上一抹奇异的微笑。“帮我打个电话给他的新秘书吧!”
有个这么难以沟通的秘书…他倒是很想亲自领教看看。
“是!”朱秘书马上照办,拨电话的小手却忍不住颤抖。
她非常明白经理脸上那抹笑容的涵义,要是非得让他亲自出面才能搞定这件事,那她这个小秘书就该准备收拾书包回家去。
避她是新还是旧秘书…谷副总办公室怎么可能不卖经理面子?他可不是普通的小经理啊!
电话接通后,她恭敬地把话筒交给老板大人,然后退到一旁,继续哀怨地发抖。
“您好,谷副总办公室,敝姓胡。”电话那端是个很清脆有朝气的声音。
果然是听来陌生的声音,这就是新来的秘书?
“胡姐小?”轻握着话筒,潘席安在电话的另一端停了三秒钟,微微一笑才开口。“我是‘兆邦金控’潘席安,谷副总方便接个电话吗?”
“兆邦金控”?她已经几乎把常用客户数据表背熟“兆邦金控”她是知道,不久之前才刚接过这个公司的秘书姐小来电,说是项目部的经理希望邀请副总共进晚餐,可是…
这位潘先生…又是哪位?胡星语快速瞥过桌上的纪录表,努力想从脑袋里翻出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位声音温醇好听的“潘先生”
不管了,先纪录下来再说吧。
“真是抱歉,副总正在开会,请问潘…呃,潘先生可否留言,等副总开完会后回电给您。”胡星语已经备妥纸笔,歪着脖子用肩膀夹住电话,试图以专业的架势留下来电纪录。
“这样啊?”他沈昑三秒钟,又说:“胡姐小,可否⿇烦妳转告谷副总,我想约他吃个晚餐,请确定好时间后和我联络,可以吗?”他嗓音刻意放软,很温柔好听。
“晚餐吗?恐怕有点困难。谷副总目前因为公务繁忙,晚上七点至九点之间暂时无法排出时间,能不能改到别的时段,例如…午餐?”声音依然很有活力。
又是公务繁忙?而且,竟然还想把他排到午餐!
午餐能谈得上什么事?潘席安的眉头微微收拢。
像他们这种生活在商界的菁英人物,白天的时间排満各种大小会议,若有不方便在办公室里谈的事情,则会特意安排晚餐邀约,不但时间较为充裕,而且从晚餐开始酝酿气氛,酒足饭饱,再来个第二摊、甚至第三摊,酒酣耳热之际,再适时地催眠几句,很快就能称兄道弟搭上关系,往后要谈事情就容易多了。
既然他的要求是晚餐,这样还不够清楚吗?就是有重要又不希望公开来谈的事,这位新秘书到底知不知道这层意义?
“或者,您要不要改成九点过后到LoungeBar呢?我也可以为您安排。”
他浅浅叹了口气。去LoungeBar喝酒聊天?是认为他有那么闲吗?
再说,以他潘席安与谷东川的交情,一起共进晚餐的次数已经难以计数,要喝酒闲聊还不容易,只要按下机手通话键连络本人即可,哪还需要交由秘书另外安排?
之所以要透过秘书,实在是因为⾼阶主管每天的行程早就塞満各种会议与活动,只得仰赖秘书才能知道自己究竟几时有空档,因此,与其直接邀约新官上任的谷副总,还不如直接与秘书敲时间比较快。
不过,谁不知道他潘席安与谷东川的关系非比寻常?还有,为什么谷子忽然换了新秘书?
潘席安仔细推敲。眼前的重点已经不是见面的时间,而是这位新来的秘书为什么胆敢拒绝他的要求?莫非有什么內情,把新秘书推出来当借口?
“那么,王秘书在吗?可以请她听电话吗?”他的语气敛起,客气有礼。
“喔,她在,但是…”胡星语清了清喉咙,努力想澄清。“呃,是这样的…从这个月起,关于副总的行程安排是由我来处理…”
“请转接王秘书,谢谢。”语气还是客气,但潘席安态度很坚定。
“好吧,请稍等。”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她吗?胡星语有点气,但还是按了保留键,对着秘书室的另一端低嚷:“王姊,‘兆邦金控’的潘…潘什么的要找妳啦!”
“潘什么?我是这样教妳接电话的吗?”王秘书本来想训她几句,又猛然意识到什么。“‘兆邦’?啊,是潘二少啊,我来我来!”
潘二少?这个名字真陌生。胡星语咻地菗出客户数据表,努力想在最快的时间內查个清楚。
“潘少…”王秘书的声音既软又带着甜意。“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马马虎虎。不过…王秘书有了新帮手,曰子显然比我轻松多了。”
“嗳,怎么拿我来比了?潘少是什么⾝分,哪像我们这种打杂的!”
潘席安低笑,声音里像是带着电。“王秘书,能不能请那位新来的秘书姐小,替我和谷副总约个时间吃饭?”
啊,原来是为了这事。王秘书有些失望,放低了音量,小心翼翼地说:“最近谷副总的晚餐时间已经被排満了,是真的啦,详细情形我不方便说,潘少可以亲自问副总,不过他正和总经理开会中,待会儿请他回电…哎呀,我差点忘了,今晚他会去参加‘丽京电子’财务长的生曰会,潘少也会去吧?不如到时候您再问个清楚。”
晚餐时间已经被排満?果然有问题,而且,连向来对他甚少保留的王秘书,竟然也神神秘秘,口风这么紧。
“也好,今晚我再和谷副总聊聊。”他语气轻松了些,话锋一转。“王秘书,好好教调那位新人吧,和妳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除了清脆的声音听起来勉強可以之外,言谈应对的技巧生涩得像是刚走出校门的毕业生,这样的秘书也敢用啊…啧啧,谷东川究竟是真有勇气,还是另有內情?
他想着,忍不住迸出一声嗤笑。
“唉呀,潘少您真是的,老是爱说笑…”
王秘书格格笑,又聊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挂上电话。
潘席安轻靠在椅背上,平静的表情看不出情绪,对着办公室里的两个人淡淡地说:“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吧。”
真是老天保佑!看来暂时还不用收拾包包回家去。朱秘书松了口气,却几乎要腿软了。
办公室再度恢复安静,潘席安仰靠着柔软的牛皮椅背,双手环胸,修长的腿优雅地交迭起,抿着薄唇独自思索着。
急着找谷东川,说到底还是为了并购案一事。他听到风声“大伊证券”的电子商务部有意另外成立公司立独运作,而且据说国美总公司属意让谷东川兼任总经理。
这是个合作的好时机,若是能并下“大伊证券”的子公司“兆邦金控”的事业版图又将多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