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水涨得这么快,天又开始下雨,她心疼起师父,却又不敢冒冒失失打搅他,怕扰他练功。
当水淹至庞辙严腹上时,她终于忍不住了,虽然被水淹过一次,她还是忍不住拉高裙摆步向他。
梦蝉越是走近师父越发不安起来,怎么师父看起来不像在练功,反倒一副睡沉了的模样?好不容易踱到他身边,水已经漫上庞辙严膛,尽管梦蝉站着,但天生的矮个头,使得水势俨然已漫过梦蝉的部。
“师父?”梦蝉一手按着岩石,一手推了推师父。“师父?师父!师父!”见他毫无反应,梦蝉陡然一震,霎时明白过来,掩嘴惊呼:“难道…”
什么练功?师父根本就昏了。那总管怎么回事?现下已顾不得腹疑问,梦蝉开始手忙脚,对着庞辙严耳朵大吼。“师父你快醒,师父…”完了,水涨得好快,她开始慌了,哭喊着。“师父,你快醒醒啊,师父!”
“我真笨!真笨!”她咒骂自己没有及时发现,环顾四周,天宽地阔一个人也无。她的心怕得狂跳起来,紧张地望着正迅速漫上来的海水。
呜呜…眼泪翻涌,身子颤抖起来。“我怕,我不会游泳啊…”她揪住师父奋力摇晃他。“师父师父…你快醒醒…师父!”她哭着,怕师父死在海里。可庞辙严依然毫无醒来的迹象,不能再等了,她深口气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抓紧剑,上身潜进水里,咸咸的海水刺痛了她的眼睛,梦蝉憋着气,急着用剑刃去割他上那厚厚一圈的麻绳,可水的阻力让她使不上劲,努力了好一会儿,她又冒出水面用力气,痛苦不堪,跟着捏住鼻子又潜入水里重复之前的动作。
许是际那拉扯的力道,让庞辙严稍稍回复了一点意识,他眉峰一凛,听见声,头痛裂地睁开眼。映入眼帘是一片暗蓝海景,细雨斜飞。
他一怔,身子一个使力,发现自己被缚在海里,这时一个人影冲出水面,用力气。
“梦蝉?”
“师父?”他醒了?梦蝉一手抓紧着剑,因为冷而脸色惨白不住颤抖。“快快、快挣脱绳子!”她紧张的呼嚷。“师父,你快挣脱绳子!”
相较于她高声呼叫,庞辙严显得冷静多了。他开始试着凝聚真气,走体内残留的香,一边命令梦蝉。“趁水位还浅,你快回岸上。”
“可是师父…”
“听话!”他试图绷裂麻绳,要是平常这对他是轻而易举,然而香未退加上海水的阻力,令他有些心余力绌,但那温柔黑眸始终没有离开梦蝉的脸。“你快走,去找人帮忙。”他赶她走。
梦蝉犹豫起来,水已经漫上她口,她开始感到呼吸困难。这令她非常害怕。“师父…”她犹豫不决急得眼泪直掉。
为了让她快些离开,庞辙严吓唬她。“溺水者死相凄惨,眼凸舌烂腹,痛苦不堪,还不走?你不怕?”
梦蝉听得头皮发麻。“可是,可是师父…”
“再一会儿我就能挣脱绳子,届时你不会游水只会拖累我,快走!”他提高音量显得不耐。
梦蝉低头望着急涨的海水,呼吸困难。是啊,她不会游水,上次落水的惨痛经验,那种腔剧痛的感觉记忆犹新,恐惧感征服了梦蝉,果然,她怯懦地撇下师父,转身急急上岸逃命,一边还哭着嚷嚷:“我去找人…我去找人救师父…”
庞辙严看她终于平安逃回岸上。这个胆小的家伙,他忍不住笑了,真亏自己命在旦夕还笑得出来。
海水涨上他颈子,梦蝉一走,他放下心来。他可不要那家伙陪他命丧海底。遥望梦婵,看她转身焦虑地子他,她那因恐惧和焦虑而剧烈颤抖的肩膀教他心疼。
步上岸几乎用尽她力气,梦蝉本想跑去找人来帮忙,可眼前一片荒凉,忆及来时一路上杳无人迹,根本没人嘛。等她找到人来,师父肯定早没入海底,思及此,她霍地转身望住庞辙严,眼睁睁看着海水无情地漫上他下颚。
梦蝉瞳孔一缩,剧烈地战栗起来,她双腿一软,虚弱地以双手撑住膝盖,抬头看见师父亦正望着她,恍若跟她告别。
师父会死!这残酷事实宛如一道闪电击中她,会死!他会死!
梦蝉腔一紧,她朝庞辙严奋力呼嚷,走入海中。“师父…”那一声呼唤震进庞辙严心坎。
他忽地口紧,不敢相信他看见的,那一向胆小怕死的家伙,那老是畏畏缩缩怯怯懦懦,老是哭哭啼啼的柳梦蝉,竟然朝着那一大片汪洋向着他直直走来,她哭着再一次奔进海里,不顾那凶猛的水势,她哭着狼狈地颠颠倒倒地朝他而来。
“师父…”她悲痛的声音撕扯庞辙严的心。“师父,我救你!”虽然她真的好怕,虽然她怕死了,可是她不要师父死啊!
她泣不成声,任海水漫过她的腿她的、漫过她膛,她哭泣地走向他。“我救你,师父…”
不知怎地庞辙严闭上眼,眼眶剧烈的刺痛起来,他合目运气急着要挣脱绳索,他知道梦蝉决心和他一起死了。该死,他咒骂,这绳索泡了水勒得更紧、得更紧。
海水的深度已经让梦蝉站不稳,只好一手扣住他上绳子,跟着憋气潜入海底忍耐着眼睛的痛楚,急切地试着切开绳子。
“你这个笨蛋、笨蛋!”庞辙严咆哮,心急如焚,又狠狠地为她心痛。当梦蝉不顾安危走向他时,他深受震撼。她是那么胆小的一个人,竟然为了他把命都豁出去了…庞辙严痛心。
梦蝉急切的割开一圈又一圈的绳索,加上庞辙严运气使劲,绳子开始松动,然而她鼻间也开始灌入大量海水,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可以全部割断了。
她乞求老天多给她一点时间,焦急地去扯那绳子,努力睁着刺痛的眼,她呛出一口气,同时更多海水灌入她喉咙,腔灼热得似要爆开来,这时庞辙严一鼓作气,绳子猝然间全数断裂,那一股力同时令抓着绳子的梦蝉弹开,庞辙严立即潜入海底,伸手就去抓她,大手才碰上她指尖,一道便冲来卷去她身子。
不!梦蝉…庞辙严奋力游向她,深蓝海中,梦蝉黑发散开来,身子漂远,如一只脆弱白蝶进大海深处。
不…海将他打向岸却卷走了梦蝉,庞辙严恐惧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梦蝉离他越来越远,他不肯放弃,只是疯狂地往海的更深处游去…
老天!老天!庞辙严追着她漂远的身子,狂猛的不停袭上他,就像要将他撕裂;而昏厥过去的梦蝉,只是平静地任大海噬她小小的身子。
不可以!懊死!庞辙严不肯放弃,追着那娇小的身子,口痛得要炸开,梦蝉!终于抓住她裙摆一角,跟着是她纤细的脚踝,然后他奋力一扯,将她揽入怀中,刹那之间他几乎喜极而泣。他冲上海面,筋疲力竭地带着她游上岸。
“梦蝉?”庞辙严跪在地上对着她咆哮。“梦蝉…”
她像睡着了那样,软软地躺在他臂弯间,那毫无血的脸庞吓坏他,从来也没有如此恐惧过,他失去她了吗?
庞辙严用力摇晃梦蝉,试着将真气灌入她内,曾经他也这样救活过她,但这次毫不管用,她只是毫无声息地躺着,不论他怎样呼叫、怎样疯狂的咆哮也毫无动静,就像睡着了那样,她像是打算要睡好久好久了,任凭庞辙严剧烈地摇晃她,恐惧的叫嚣咆哮,她只是平静地敛着柔柔的眼睫,睡在她最喜爱的温暖怀抱中。
雨落着,天慢慢暗下,雨幕中只听得庞辙严不停地喊她,不停地喊她,像是要喊醒藏在很深很深的泥地里的一只幼蝉。
她睡了吗?她的灵魂去到哪儿了?
柳梦蝉曾经希望,有一天能换她照顾师父。
她真心的这么希望过,她老是笨手笨脚,常常闯祸,很多事努力着却往往巧成拙,要不就徒劳无功。不过这一回当她沉入海底时,在意识昏前的最后一刹,当她看见着师父的绳索成功地断裂时,她被入海底,在没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刹,她不在心底赞叹…
终于,她为师父做了件事,啊…终于…
她长久的存在,彷佛因这一刻而显得有意义起来。当她看见师父朝她急游而来,她记住了师父最后的表情…
他眼中充恐惧,充了怕失去她的恐惧。她感动得想哭,可是海水很咸,把她的泪也化了。
这一大片无情的海,稀释了她无尽的泪。她总是那么那么爱哭,现在倒要死在咸咸的海水里了。然后世界彷佛在一瞬间结束,所有的光线在同一刹消失,痛苦也是。她的身体好重,好重好重地往下沈,沉入无边的黑暗中。黑暗中依稀还听得见师父唤她的声音。
师父…
她陷进黑暗底,听见他痛苦的呼喊却不能回答。
师父…
无边的黑暗将她重重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