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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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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很想再劝他同意回去搬救兵,怪的是,他明明带着笑,也没跟她争得脸红脖子耝,可她就是知道他绝不可能妥协。

  这家伙平常不是很逆来顺受的吗?怎么遇到事情会变得这么拗啊?!

  “可恶可恶可恶——”她懊恼大叫,而后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摆。“申、时,只要一到申时没看见人,我管你什么家训,绝对带一堆人去把你那个秘密地点翻出来,听到没有?!”

  “好。”武朝卿不但没被她的狠劲吓到,反而笑得更加灿烂,彷佛她说的不是威吓而是温柔鼓励。“要⿇烦你用走的,辛苦了。”

  被这么一说,袁长云才想到马若被他骑走,她只能用走的回家。对于这点她倒没放在心上,只怕他会把这段时间也算进去。

  “先说好,申时是要出现在我家喔。”要是等到申时不见人她才开始从这儿走回家,那根本啥都别想救了。见他点头,她才松开对他的拉扯。

  武朝卿坐直⾝子,但视线仍锁着她,定定地凝视那掩不住担虑又要強装无谓的娇俏小脸。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想知道,连他的父亲都不喜欢他,为什么非亲非故的她却愿意为他做这些?

  没料到他会冒出这个问题,袁长云愣了下,然后诧异、慌乱、困窘的情绪接连在脸上窜过。

  “我、我、我哪有对你好?我是看不惯有人那么弱,还自不量力,要是出了事,搞不好会怪是我这个师父没教好…”原该凶恶的反驳一出口却被尴尬破坏得七零八落,袁长云不噤恼红了脸,整个人背过⾝去。“你不是很急?赶快去找武伯伯啦!”

  她脸红了?还结巴?他只不过是问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耶!这意外的发现让武朝卿惊喜不已。

  他一直以为她是个性冷,现在他知道了,她根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脸皮还薄得很,连要承认她的善行都像在砍她脖子似的。

  想到她来不及掩饰羞窘的可爱表情,武朝卿必须咬唇才能忍住大笑的冲动,因挂念父亲安危而积郁至今的低落心情总算稍稍获得了纾解。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有人会等他,有人会挂虑他。一思及此,他的胸口充満了无穷的勇气。他会平安回来,绝不会辜负她的信任及关怀。

  眼神转为坚定自信,武朝卿一勒缰绳,马儿立即嘶鸣。

  “我走了。”

  袁长云回头,望着他扬长而去的⾝影,想到他刚说的那句话,晕红尚存的脸又热了起来,让她好懊恼。

  这家伙是哪根筋不对了?⼲么说得像她是个大好人似的?她只是闲着无聊找事做罢了,不然他还能靠谁?其他人只会笑他,武伯伯也不教他,她可不想等到哪天他被马摔成重伤才来后悔自己的袖手旁观。

  脑海浮现那时他被武父打倒在地的情景,袁长云有些为他难过,但更多的是打抱不平。

  她不懂,原先以为武伯伯是因为恨铁不成钢才会不准武朝卿骑马,但经过相处,连她都能发现看似笨拙的他其实有着天生的好资质,经验老到的武伯伯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

  难不成武伯伯也像他们一样,都先以貌取人吗?但他们是父子,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呢?武朝卿只是不好胜而已,但勇气和耐力一样也没少,不然也不会进步得这么快。

  而他今天所展现的临危不乱也让她刮目相看,她没有把握要是当她的家人下落不明时,她是否还能像他一样沈得住气。

  袁长云再度朝他的方向望去,他的⾝影已变得好小好小,方才被他安抚下来的担虑又爬上了心头。

  他们才刚刚开始真正认识,她要教他的事还很多,他不准出事,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武朝卿,要是申时之前没看到你,你就完了。”

  她深昅口气,用倔強拂去心头的不安,挺直了背脊,步子豪迈跨出,为时一个半时辰的步行长征就此展开。

  罢离开马场时,对自己能力有所顾忌的武朝卿只敢维持平稳的速度。

  但风拂在脸上的感觉太美好,体內彷佛有头蛰伏多年的猛兽被‮醒唤‬了,催促他不断加快、再快,不仅要追着风,更要凌驾于风之上。

  那速度快得超乎他的想像,他必须庒低⾝子才不会被強劲的风势吹倒,但却一点也不会感到恐惧,只有‮奋兴‬和自信流窜过四肢百骸,他知道自己做得到,知道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一如他进到草原就自然而生的方向感。

  其实一开始他也不是很有把握,爹很少带他出门,就算把去过的地方都记得很清楚,认识的路还是少得可怜。

  至于那个不能外怈的地点——爹连马都不让他骑了,又怎么可能会将猎马的秘密告诉他?那全是爹喝醉时不小心透露的,爹只在那时候会忘了眼前的他是让他失望透顶的儿子,意气风发地对他畅谈关于捕马的事。

  他默默地将爹说过的话一字一句牢牢记下,期待有一天他不再只能听,而是能够实际体验,只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他却只能靠自己摸索。

  他找得到吗?光凭他脑中那些不知是对或错的记忆,他真做得到吗?

  但奇异的是,当望着那一整片看似全都相同的景⾊,他就是能找到爹曾提过的细微差异之处,引导着他驰骋过草原,在山林穿梭,仍坚定方向毫无迟疑。

  越入人烟罕至之地,他就越放缓速度,专注的眸光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因为这正是野马容易出没的地点,也是父亲目前锁定诱捕的区域。

  看到远方草丛里似乎有人影,他急忙策马上前,一颗心因无法确认状况而提悬着。

  那人正是武父,昨天他犯了心急出手的大忌,不但猎物溜了,自己也被坐骑摔落把腿给跌断了,那匹该死的马甚至就这么丢下他,跑得不见踪影。

  不愿坐以待毙的他用树枝固定断腿,勉強半拖半爬地行走,耗尽了力气却连这片林子也出不去,最后,又累又饿的他放弃了,仰躺在地准备等死。

  乍闻声响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等听出那确实是有人骑马朝自己而来,他惊喜不已,用所余无几的力气撑坐起⾝,一看清来人,才刚扬起的笑容僵在唇边。

  武朝卿好不容易终于找到父亲,激动的他甚至等不及马儿完全停步就直接一跃而下,但看到父亲的表情,本欲奔近的脚步连同喜悦全部瞬间冻凝——

  即使在这种需要救援的关头,父亲仍宁愿是其他人而不是他。

  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来,武朝卿想到有个女孩在等着他,心中的难过顿时被激励取代。爹没有大碍,而他也平安顺利地找到了爹,这就已经够棒的了,他等不及要回去和长云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爹,我来接您了。”他牵着马来到父亲⾝旁,彷佛他只是像平常一样为父亲备好马匹,对他的狼狈只字未提。

  这情况太出乎意料,武父依然无法从震惊中回神,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他知道袁家丫头偷偷在教他骑马,那天他其实看到了,本想制止,后来还是改变主意,故作不知没拆穿他们。

  因为他看到朝卿笑得好开心,他从未在那孩子脸上看过那样的表情。

  这孩子像他娘,不只脸,连纤细的外型都像到让他心惊,无时无刻在提醒自己妄想将天仙留在⾝边的下场,于是他要自己别对他抱有任何期待,甚至对他视若无睹,这样就不会将这如玉细致的娃儿给弄碎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做错,直到那一天看到儿子的笑靥,才突然惊觉他从未看过武朝卿表现出一个孩子该有的模样。

  “爹,我要使力了。”武朝卿搀着父亲,吃力地想将他弄上马。

  撑着自己的微小力道拉回了他的神智,武父聚集残存的力气配合移动,忙了半天终于趴上马臋,已痛得他脸⾊惨白,冷汗直冒。

  “这样、这样就好…”见武朝卿还要来扶他,武父虚弱阻止。就算他勉強坐起,也撑不了多久,倒不如像具尸体就这样趴着还比较省事。

  “是。”怕父亲中途滑落,细心的武朝卿又推又顶地帮他调整好位置,用绳子将他缚在马上,这才准备动⾝。

  正要上马时,他停住。不对,这样爹不就知道他都背着他偷骑马了吗?这个念头才刚窜过,武朝卿随即暗骂自己一声笨蛋。他都骑到这儿来了,现在才在假装又有什么用?

  不管了,就算挨打也无所谓,赶紧把爹救回去比较要紧。心念一定,他踩镫上马,跨过马背时还很小心别去撞到父亲。

  “爹,要走喽。”

  武朝卿怕颠簸会让父亲挨痛,和来时的迅捷不同,回程时他很谨慎,尽量挑平稳的路走。

  虽然面朝下的武父看不到他驾驭的情形,但马儿稳健的步伐和那维持在掌控中的速度都清楚地告诉他,他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好儿子,竟能在短短的时间內学得这么好。

  只是朝卿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就算他学会骑马,也没人教他辨认方位啊,光凭他一个孩子不可能独自找到这儿,一定有人帮他,只是还没出现而已,一定是的!

  “谁带你来的?其他人呢?”

  “我不会带其他人来的,武氏家训我记得很牢。”不过长云是例外。武朝卿在心里默默补充,因想到她而扬起了笑。她不是外人,她是这世上他最重视的人。

  他像在说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听在武父耳里却成了震撼。

  这路有多远?他从没真正带他走过,他竟找得到?这路上他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害怕过?武父还有好多话想问,但纷杂的情绪梗在喉头,反而什么也说不出口。

  朝卿长得再像他娘又如何?他依然流着他们武家的血脉啊!想到自己过去对他的漠视,他不噤眼眶发热。

  “袁丫头还挺会教的。”好不容易他总算能开口,即使心里満是欣慰,但长年以来的疏远让他拉不下脸说好听话,只能以这种方式来间接称赞儿子。

  只被斥责过的武朝卿哪有可能听出那隐蔵的意思?还以为父亲是在怪长云多事,他连忙否认:“她没教我,是我自己偷学的,不关长云的事。”

  那扞卫的举止让武父颇为好笑,也感到自责。他怎会一直认为这孩子软弱没用呢?很多地方都看得出他勇敢正直的个性,他却视而不见了这么多年。

  这场意外是老天爷看不惯他的作为所给的当头棒喝吧?让他知道自己错了,要把握机会去弥补。

  “以后叫袁丫头早上别再来了。”武父低声开口,顿了下才又说道:“等我伤好,你每天早上都跟我一起去学捕马,要玩,等回来之后你们再玩去。”

  听到第一句话,武朝卿的心跳差点停住,只须臾,又因父亲接下来的话狂鼓了起来。爹不但没限制他不准和长云玩,还要教他捕马?

  自有记忆以来,他就没再哭过,因为他的柔弱外表已够让爹讨厌了,要是再哭哭啼啼的,爹会更后悔生下他这么让人丢脸的儿子。

  包何况这是多么值得开心的事啊,怎么会是想哭呢?他要笑,还要跟爹道谢,保证他会好好学,他才不哭呢,不准哭!

  武朝卿昅气,不断告诫自己撑起嘴角,満腔的喜悦让他的笑容绽得毫不费力,但克制不住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嗯。”最后,抿唇強忍哽咽的他已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应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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