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说什么?”手上动作一顿,厉戎缓缓抬头,鹰眸闪动著旁人难以察觉的微讶之⾊。
“我、我是问你喜吃些什么菜?”強抑下心中那股难以解释的抗拒与寒颤,如影努力维持平静地重新问了一次。
方才,和福婶谈过后,她心中总觉得有愧,同时惊觉到因为自己的排斥与躲避,加上其他村人的热心相邀作客,在厉戎返家的这些时⽇,她竟然从没煮过一顿饭给自己的夫婿用过,这才想说藉由为他做顿饭来开解两人之间的僵局。
“你要做饭给我吃?”沉沉凝睇著她,厉戎嗓音有著一丝令人说不上来的奇怪情绪。
不知为何,他那亮得出奇的黑眸瞅得她非常不自在,当下神⾊别扭道:“如果你已经答应其他村人的邀约,那就算了…”
“是有约!”不等她反悔言词说完,厉戎就沉声打断。“不过可以推掉。”今晚的约,推掉亦无妨,说不得俞飞还会感谢她。
“是吗…”咬著粉垂下眼眸,她低声寻求确定。“那你今晚要在家里用饭了?”
“嗯。”不轻不重的应声,视线转回手上,他继续方才的工作,淡声回答方才的问题。“什么都行,我不挑食。”
闻言,如影点了点头,临要转去灶房前,眸光却不由自主地深深看了一下他沉静雕刻的⾝影…
雕刻…是他的趣兴吗?
这几⽇,她虽然老是避著他,但只要见到,几乎总是看他拿著木头静静的坐在一旁不知在刻些什么,而且从房间柜子上愈来愈显拥挤的空间看来,她知道他的速度很快,每刻完一样东西就往上头摆,只是她从来就不想去问,也不愿去多看一眼,仿彿那些没有生命的木雕是什么会噬人的凶恶猛兽般,甚至可以说柜子上的空间已成了她视线自动忽略的地方了。
老实说,这种奇怪的抗拒与排斥很难解释,她说不出缘由,也不自的勉強自己去瞧。
她…要做饭,专为他一人做饭啊…听闻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厉戎这才缓缓抬起头,眸光闪烁地目送那抹纤细背影远去,向来冷硬紧抿的薄竟悄悄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怎么样?怎么样?”
“嘘!别吵,影丫头还没出来呢…”
“真没想到如影才说要做饭,天还没黑呢!厉爷就坐在饭桌前⼲巴巴的等了…”
“就是说!不过还真要感谢大嫂,免去了我今晚的苦难…”
表鬼祟祟的挤在窗口外,俞飞、福婶、夏元⽩正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著,至于只要路过并且看见这一幕的其他村民,总免不了会对有著熊心豹子胆躲在窗外窥偷的三人投以崇拜、敬佩的眼神,并且下意识的加快步伐躲回家门內。
这世道,保命要紧啊!有熊心豹子胆的人通常不长命,佩服归佩服,学习就免了。
“奇怪!怎么等这么久,大嫂都还没端菜出来…”快等不下去了。
“嘘,小声些,你想让我们被发现吗?”⽩眼斥责。
“我想我们已经被发现了…”看着那个从饭桌前起⾝,直直往窗口而来的男人,夏元⽩喃喃苦笑。
“呃…”头⽪发⿇,俞飞想溜了。“我、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
“对了、对了!埃婶我还得赶紧去收⾐服…”福婶反应也不慢。
“何必急著走?”凉嗓音忽地扬起,厉戎以一种淡凉到让人噤不住要竖起寒⽑打颤的表情来到窗口边,鹰眸微眯地冷觑著外头三个来不及逃走的窥偷者。“要一起进来用饭吗?”
很礼貌的邀请,却让在场的三个人默契十⾜的把头摇成了波浪海。
“不用了!厉大哥,多谢你的好意,我已经吃了,再见!”话声方落,俞飞已经跑得不见人影。
“我得收⾐服!收⾐服…”福婶也不落人后,以著不符合年龄的速度快步离去。
“夏大夫,你呢?”视线往下落到不知何时已经蹲在地上装忙碌的夏元⽩⾝上。
“不错、不错!终于让我给找到这葯草啦!”迅速拔起一株小野草,夏元⽩恍若未闻他的“礼貌邀请”装模作样的抚著山羊胡转⾝就走。
眼看他们装死的装死、窜逃的窜逃,一下子就逃得不见踪影,厉戎冷笑一声,就在这时,⾝后匆地传来迟疑的探问…
“呃…外头有什么吗?”
猛然回⾝,就见如影已经端著菜来到桌前,厉戎眸光微闪了一下,缓缓摇了一下头。“不,没什么!”
凝目望出窗外,确实没瞧见什么,她这才收回目光,佯装轻快的招呼著。“既然没事,那就来一起用饭吧!”
怎么办?这是两人第一次一块单独用餐,可面对这个寡言冷然的男人,她依然挥不去心中那股没来由的惶恐不安啊!
“嗯。”轻应了一声,厉戎缓步回到已经摆了三菜一汤的饭桌前坐下。
“我、我不记得你喜吃些什么,所以随便炒了几道菜,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一边急促地说著话,一边忙著盛饭给他,如影意图让自己显得很忙碌,好藉此掩饰心中的不安。
她…怕他?
垂眸凝觑那端饭碗送到自己面前的微颤小手,厉戎表情僵了僵,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地接过,只是脸⾊沉得很。
于是,那张平时已显严厉难亲近的脸庞,如今更是可怖吓人,让落坐在对面的失忆女子紧张得更加难以下咽,只能绷紧神经安静进食,老半天没有声响。
然而,就在这种食不知味的凝重气氛下,忽地,如影眼前一花,随即碗內突然多出一只肥嫰腿,让她惊得不噤眨了眨眼,诧异至极地抬头瞪著对面的男人。
他布菜给她?
“你太单薄了,该多吃些!”像是为了证实她的怀疑,厉戎淡淡开口说道。
已有五个月⾝孕,却还是如此瘦弱,怎能平安生下孩子?
“谢、谢谢…”结巴的道谢,感受到那蔵在冷硬脸庞下的关心,如影突然发现他并不如想像中的可怕,当下决定轻声探问:“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为何这样认为?”手上竹筷一顿,他拧眉反问。
“因为你的脸⾊很难看。”強抑下对他的莫名畏惧,如影嗓音很轻,却很坚定的指出有人表情很臭。
睑⾊难看?
他!
厉戎愣了一下,随即波澜不兴的回应“菜很好,和你没关系,是我天生就臭脸。”
完全没料到他会用这般正经的表情说出带著兴味的自嘲言语,如影瞠目结⾆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
她在对他笑?
被这突如其来如梦般的清灵笑靥慑去心神,厉戎怔然凝视著她良久,直到她被瞧得红云染颊,満脸不自在的开口…
“你瞧些什么?”嗓音娇嗔,微带恼意。
“没什么!”因那含羞带嗔的质问,厉戎不噤轻笑,也使得向来严厉冷硬的脸庞霎时显得极为柔软温暖,让第一次见到他笑容的如影不噤失神的屏住气息,老半天说不出话。
“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喜看你笑。”无意识的喃声低语,随即赫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后,她羞得掩脸**,恨不得挖地洞钻进去。
老天!她是得了什么失心疯,怎么会说出那种话?
然而她这一番言语与羞窘的举动似乎取悦了厉戎,就见他笑得更加开心,深邃眼眸晶亮热炽的惊人。“你喜我笑?”
捂著脸,窘迫异常,但如影还是老实的点头了。“你笑起来比较好看,这样…这样我也比较不怕你…”不知为何,他的笑让她心中挥之下去的畏惧不安渐渐消失了。
“是吗…”叹息似的低哺,漾柔的鹰眸沉沉瞅凝著以往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她脸上的娇羞神⾊,厉戎轻声给予保证。“以后,我会对你笑。”
他不想她怕他,再也不想了!
所谓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这句话套用在厉戎、如影⾝上,可真是再适用不过了。
自从饭桌上的“沟通”后,山居岁月又悠悠过了三个月,两人之间虽然不敢说有什么大进展,但僵凝的气氛却已慢慢化去。
尤其厉戎在外虽然依然是那一脸冷硬的表情,但只要回到屋內面对著她,就会让笑意侵占嘴角,拥有一席之地。
随著时⽇的俱增,如影慢慢发现:他虽然寡言,但其实并不难相处;虽然有时脸冷了些、臭了些、面无表情了些,但是并不代表就是在不⾼兴。
他只是…只是有点“情绪障碍”而已,开心与不开心几乎都是一样的脸⾊,只有嘴角的轻微幅度变化可以隐约观察出其心情的好坏。
况且,自从她说了喜看他笑之后,只要两人单独相处,他就很努力的加大嘴角幅度,好让她看了开心。
认真说起来,他真的待她很不错。
呵…也许真如福婶所言,他们以前真的是一对恩爱夫呢!
有了此一认知,如影心中那股莫名的畏惧便在这些平⽇生活的细微互动中慢慢褪去,渐渐的能对著他轻松绽笑,不再时时绷紧神经。
夜晚对于他非得将她搂在怀中⼊眠的亲密势姿,也不再那么抗拒的总僵直著⾝子,而是渐渐习惯了那温暖的熨贴与男气息,甚至近⽇来的清晨,她转醒时总发现自己更加偎进那厚实的怀內汲取温暖。
这⽇,厉戎一大早就和俞飞出去了,说是要一起上山狩猎。
如影没有多想,弄了些⼲粮送他出门后,便开始著大得惊人的八个月大肚子打扫起屋子。
只不过房间⾐柜上那块摆満木雕,已经显得很拥挤的空间,她依然自动略过,丝毫不想也不愿去整理。
里里外外简单打扫过后,她额冒热汗略显疲累地坐在屋外回廊休息了一会儿,在轻风吹拂下,舒服的微眯起秀眸朝远方望去,却见不远处的小山坡开了整片洁⽩野花,当下心念一动,起⾝朝山坡方向慢慢散步而去。
呵…摘一些回家揷著,瞧了也开心。
“影丫头,想上哪儿去啊?”福婶正在自家门前补⾐服,见她路过,忙不迭询问。
“我上山坡那儿采些花回来。”噙著悦愉浅笑,如影柔声回答。
遥望那片山坡,似乎在衡量距离的远近,最后福婶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敢情好,也摘些回来给福婶吧!”
“好。”没注意福婶那一瞬间的衡量神⾊,如影好心情的应了一声后,又继续往前走去。
“如影,这天气真好,出来散步吗?”夏元⽩正在整理葯材,见她经过,也顶著一脸笑的亲切招呼询问。
“我上山坡摘花去。”给予了相同的回答,她继续又往前走,一路上碰上好几位村民,每个人都免不了亲切探问她的去处,这才让她纳闷起来。
奇怪!怎么村人们如此关心她的动向?
微感疑惑地边走边思索著,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如影只好当作是村人们人情味太浓,闲话家常关心探问是正常的。
找了个理由解释,她抛下疑惑来到小山坡,映⼊眼帘的净是鲜娇嫰的洁⽩花儿。
粉⾊办不噤漾起笑,开怀不已的采起花来,只是顶著大肚子弯⾝采花毕竟容易累,不一会儿,便觉疲惫地坐下休息。
看着満山坡的花儿,吹著凉凉的清风,如影突然很想试试躺在花草中的滋味,而且她也真的躺下来了。
呵…果然是好舒服的感觉。
开心漾笑,她望着蔚蓝的天空,只觉心底一片澄净,通体舒畅得教人撑不住沉重的眼⽪…
撑不住了啊…清风依然徐徐的吹,満山遍野的⽩花摇曳生姿,丽人儿受不住惑地陷⼊沉静安眠中。
不知过了多久,当如影在悉的温热中缓缓转醒之时,她直觉翻⾝睁眼,尚还惺忪蒙的眼瞬间对上了那双深邃俊眸。
“醒了?”微微一笑,不知何时,厉戎已经来到这片山坡,且早就将睡中的人儿搂进怀里,与她一块儿躺下休息。
“你、你何时来的?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咬著轻声询问,她不好意思地赧红了脸。
老天!她不是没被他抱著一起睡过,只是…
只是之前都在漆黑夜晚中,如今却是大⽩天的,还是在野地外,只要远远经过的人都会瞧见,好羞人啊!
“来好一会儿了,是村人们告诉我你来这儿采花。”似乎觉得她羞窘的神⾊很有趣,厉戎兴味的轻笑。
“怎么不叫我?”脸红得更加厉害,隐隐带著一丝娇嗔的责怪。
“你睡得,不想吵醒你。”一瞬也不瞬地沉沉凝睇著她失忆前永远不可能出现的娇嗔与羞窘的神态,厉戎几乎无法移开眼。
他的眼神好…好炙人啊!
“别、别这样瞧我!”羞恼的低叫,早忘了三个月前还莫名惧怕著眼前这个男人,如影大胆的伸出手捂住那双瞅得令她心慌的眼眸。
丝毫没有反抗的意图,厉戎任由双眼被遮,只是一迳的轻笑不止,恼得她收回手就想起⾝之际,他才迅速出手将她紧紧圈在怀里,不给她逃离的机会。
“恼了?”眼眸漾柔,低沉笑问。
“才、才没有。”打死下承认。
“我喜你对我恼。”仿彿没听见否认,厉戎意味深长地淡声说道。
什么意思?
如影怔了怔,隐隐觉得他这话底下有著更深一层的含义在,正想问个清楚时,却见他突然凑近,随即她的办一⿇…
“你…”震惊的瞠大了眼,瞪著迅速退开的脸庞,她吓得说不出话来。
老天!他刚刚吻了她了,虽然只是一瞬问,但确实吻了她。
纤细指尖轻触著红,好似还能感受到方才那瞬间的柔软存温,如影倏地涨红了脸,虽然心知两人是夫,但失忆后,从没有过这般的亲密行为,如今一下子竞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将那既羞赧又不知所措的神⾊全看在眼底,厉戎嗓音沙哑的低声道:“再陪我多躺一会儿。”
酡红著嫰颊,如影没回话,可却柔顺的依偎在厚实的怀里,静静的陪著他躺在小山坡上仰望蓝天,一股毋需言语的默契在无声中形成,宁静安详的氛围笼罩在两人周⾝久久不散。
她想,他们以前真的是对恩爱的夫吧!
怔仲恍惚地回想起昨⽇在小山坡上的一切,如影不噤颊生红云,畔不自觉漾出一抹又羞又娇、又赧又甜的蒙浅笑,让一旁的福婶见了不噤装模作样地在空中胡猛挥手。
“福婶,你在做什么?”猛然回过神,如影奇怪的轻问。
“赶苍蝇!”福婶煞有其事的说道。
“苍蝇?”很快往四周看了一下,如影更加纳闷。村子小遍小,可向来整洁⼲净,哪有什么苍蝇?
“可不是!”重重点头,福婶调侃笑道:“瞧你笑得这般甜腻,还不招来一堆苍蝇、蚂蚁吗?”
“福婶!”总算意识到自己被取笑了,如影羞赧嗔叫,秀丽脸庞染上美丽的樱⾊。
“在想厉爷,是吧?”不打算放过她,福婶眼底満是促狭。
这回,如影红著脸,却没有否认,眉眼、嘴角问有著淡淡的羞意,教人一看就知道被说中心事了。
哎呀!这两个孩子总算有些进展了,真好不是吗?
颇感安慰地连连点头,福婶暗自替两人快,当下也不再多问,只是愉快的振了振手中刚补好的⾐衫,慈祥的笑道:“影丫头,想下想替厉爷裁件新衫?”
“我?”愣了愣,如影慌的头摇。“我不会…”
简单的补她还可以,但是裁制新衫?她没那么行的。
“傻丫头,你行的,有福婶我教你呢!”笑咪咪的鼓励,状若下经心的透露“厉爷若穿上你帮他制的新⾐,肯定会很开心的。”
他…会开心吗?
咬著,想到厉戎收到自己为他制的新⾐时,可能会有的开怀样,如影心口就感到一阵怦怦跳。
未闻回应,可见那张通红涩羞的脸庞隐隐浮现著几丝期待之⾊,福婶笑了,迳自决定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你就到我那儿去,福婶教你。”
话落,也不管她肯不肯,抱著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服很快走了。
咦?她还没答应啊!
瞪著那福福态态的背影迅速离开,快得连让她表示意见的机会都没有,如影傻眼,瞠目结⾆地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过帮厉戎裁新⾐啊…想到这儿,她恍惚失神,畔不自觉地再次漾起一抹柔美的甜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