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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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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善地微笑,情绪完全没因比赛输掉受影响,耐心地告诉她,他是慈善人,正在募款,得把手上的钵碗装満。

  他的老师本要他们赢得船赛奖金用以行善,遗憾的是他们技不如人,输给了她。他对她说恭喜的神情很真心。

  天边漏下的雨丝在那一刻止歇,一把一把的‮瓣花‬从过站无停的轻轨车里抛出,洒在他们头上,他的钵碗盛了大半‮瓣花‬。她说她想要‮瓣花‬,便接过他的钵碗,将‮瓣花‬倒进包包里,还他空碗,再拿出刚领到的奖金将碗塞満,満得他得拉起衣摆接。

  那晚像奇迹,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后一班车正常停了,少女跳上车,打一个噴嚏,消失了。

  记得她曾告诉他,她特别喜欢夜航。

  安秦突然想起来,田安藌对花不过敏。

  她的办公桌上,一只骨瓷马克杯,揷着三种颜⾊的扶桑花。

  他站起⾝,远离佛洛伊德躺椅。

  “医师!”‮红粉‬木格子门被人撞开。“医师救救——”急声乍止,扛着冲浪板进门的男子,啪地放下浪板,指着安秦。“你不是医师。”

  “我是医师。”安秦走离落地门,看了一眼男子流血的手。

  “没事。”男子扛起冲浪板,转⾝迈步。他没‮趣兴‬跟一个男人浪费口舌,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伤。

  基本上,他怀疑这个男人的目的跟他一样。他不过想来瞧瞧美丽的甜藌医师。度假这几天,他被那位甜藌医师迷得失心失魂,为了接近她,用尽镑种名目——水土不服、肠胃胀气、晕船、中暑、莫名心痛——进这医务室,都快没借口了。

  今晚,上帝眷顾他,让他夜冲受了皮⾁伤,光明正大、理由正当走进这儿,偏偏命运关键时刻一转,没见着心所想念的可人儿。

  “运气不好,感染什么海洋细菌,可能会丧命。”这不是威胁,但听起来像威胁。

  男子狠着脸转过来,发梢水滴飞射如针,他瞪住安秦。“我承认你比我⾼明,假装自己也是医师,跟甜藌医师比较有话聊!”咬牙切齿也像在发出一个恐吓,挥动流血的拳。

  “老子没在怕,只是被一个不起眼的漂流贝壳割伤!”

  安秦挑眉。“那就是了。请进——”移往躺椅后方,他推开治疗室的门,走进去。

  远远地,感觉到医务室有人影闪晃,田安藌上岸时,心头一诧,加快脚步,在沙滩留下‮夜午‬足迹。

  仿佛在赶一个零时噤忌。安秦送走受伤的冲浪⾼手,坐回佛洛伊德躺椅里,就见夜海少了帆影。操帆⾼手走远了,瞧不清去向,却有抹倩影明显归来。

  她奔跑在‮夜午‬沙滩,柔荑提着长裙摆、拿着繁花束,微步碎步地奔进他眼底深处。

  他知道她是她,犹如她知道他是他。

  越接近落地门,反倒不急了,田安藌慢下步伐,安秦更加静定坐在躺椅里。

  过了零时,夜似乎没那么黑,天会一秒一分呈出亮泽。人啦,一直在等那一丝微光穿透心底。

  安秦拿出口琴吹起曲子,(WishYouWereHere),他们都爱这首曲子。

  田安藌踩上台阶,在走廊脫掉沾満湿气、细沙的罗马凉鞋。

  “果然是你在这儿,安医师。”她站在那里,不像个医师。“值夜班是闲差,旅店医务室少有入夜间求诊。”赤脚入內,及地裙摆遮蔵不了忽隐忽现的‮红粉‬小脚趾。

  “你掉两只鞋,等两个王子来寻你?”安秦挪移口琴,露出嘴来,像在开玩笑地说。

  “安医师很喜欢童话故事?”不久前才说她像驯鹿,现在变成等王子的灰姑娘?田安藌将手里新采的扶桑花揷入桌上马克杯,走绕一圈,往躺椅后,打开治疗室的门。

  有些‮械器‬被碰过了。她回过⾝,垂首,看着男人发丝浓密的头顶,说:“是不是没听故事,会睡不着?”

  “我帮你值班,你上楼去念故事给海英听。”安秦坐在躺椅中,没转头,没用眼睛看着她说话。

  “海英没有那个习惯。”田安藌移⾝,站往办公桌边角,斜对躺椅里的安秦,没一会儿,她旋向另一侧,靠在落地门柱。

  她luo足无声,走动时,挎修白皙的小腿从草灰⾊裙袍后方开衩露出,他看见她的膝凹有些红,沉声说。“最好处理一下——”

  田安藌转过⾝,歪着头。“海英没有特殊睡癖,不需要说故事。”

  “是吗…”安秦颔首,探出手指。“你的膝盖后侧——”

  田安藌微愣,偏转头颅,拉提一边裙衩,眼睛往下看。她在海上遭虫咬了!

  蹙凝眉心,她走向办公桌,从桌上电话机旁的木盒里取了药膏。“这是溜班的惩罚。”她朝他笑了笑。

  安秦听着她的笑语,唇畔浅浅勾挑。

  她看见他的笑容,蓦地觉得自己好糗,别开视线,撩⾼裙摆,要上药,药膏掉了,她蹲下捡,站起时,有点笨拙地踩到裙摆,险些跌倒。

  “这也是惩罚…”她自我调侃。

  没人应声。安秦已走到她⾝前,把她拉往躺椅落坐,一语不发,接过她手中的药膏。他单膝跪地,翻撩她的裙摆,帮她上药。

  淡淡的薄荷气味扬散着,她感觉男人指腹摩着她的肌肤,本该沁凉的药性变得刺刺烧热。

  “安医师,你应该用棉花棒。”她低声细语。

  长指在细致肌肤上停顿一秒,安秦沉应:“嗯。”指腹继续把药抹匀,直到药性差不多渗透肌肤,他才起⾝,还她药膏。

  “谢谢。”田安藌收取药膏,离开躺椅,走回办公桌前。

  安秦看着她的背影,握了握手,握不掉指尖余温,反而掐进掌心,像烫着,他局促地松开手掌,不自然地张垂在⾝侧。

  田安藌放好药膏,慢慢转过⾝来。

  他说:“很漂亮的杯子。”

  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个失眠,或者白天睡太饱的安医师,眼神瞟去沉来,她循着他,也睨向办公桌。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回答他——

  “是克林姆系列,‘吻’,海英送的。”

  他点头,眼睛仍旧定在同一处。

  她接着道:“我跟你说过,我只是对特定香味敏感,不是对花过敏。”纤指从杯口挑起一朵扶桑花,凑近鼻端,又把它揷在俏丽短发的耳鬓。

  终于,他看向她,双眼对住她的美眸。“我知道,心藌说过你对木犀种植物敏感。”

  他说起她的姐姐,说不多,坐进躺椅,便没再说。

  她默默摘下颊边微颤的扶桑花,揷回海英送的骨瓷马克杯里。“可以多说些吗?”久久,她移动双脚,站到躺椅背后,道:“安秦,说说我姐姐的事,我和海英不同,得听故事才睡得着——”

  “你姐姐要我有机会见到你,千万别请你喝茉莉花茶。”安秦这么说完,起⾝走离佛洛伊德躺椅,朝‮红粉‬木格子门出去。

  他该上楼叫醒海英来帮她送宵夜,她的睡前故事,也该由海英说。

  “所以、所以——”

  海英坐在专卖店街“给最美丽的女神”前的自由露天座。像这种废弃船板、彩绘得美轮美奂、顶头开把洁白帆布伞的桌椅,在这平台石阶长巷的每家店铺门口都有好几张,不属于店家独有,是‮共公‬设施,供游客行人走累休憩歇脚用。

  他们这一桌,四张椅坐了三张,大大扶桑花的桌面‮央中‬菗吐长蕊伞。这个时刻,无须打伞,太阳正以一种渲染的方式,将宇宙间的忧郁稀释。

  天空、海洋流卷橘晕胭脂红,风吹过路树,拉扬一串轻快绿音符,飞鸟鸣啼唱和着。

  ‮端顶‬巷口那家店的红⾊烟囱,飘出面包香。他们的桌上,放着遵循古法烘烤的德国luo麦面包,两杯苹果茶被木头纹路的扶桑‮瓣花‬托着,五种颜⾊的抹酱沾料放在小小圆形水晶器皿,看起来像宝石,也像扶桑花上的露珠。

  田安藌啜口茶,稍稍移开杯碟,取面包切片,抹了鲜奶油和橘子酱,送至邻座正在啜饮热茶的苏烨面前。

  “谢谢。”苏烨接手面包,说:“苹果茶很好喝。”他穿着一件虫子钻出大红苹果的T恤,实在很不适合坐在苹果专卖店前。

  海英说:“所以,你们在交往吗?你来与安藌约会吗?”他吃着焦糖苹果。

  他的焦糖苹果与别人的不同,选用甜度最⾼的藌苹果,非酸涩青苹果,裹上‮稠浓‬焦糖,贴一层切碎的糖渍风梨,再裹焦糖,滚黏胡桃末,又上焦糖,镶彩⾊糖珠与红糖花生,是艺术品般的绝妙点心。

  苏烨医师放下茶杯,摇‮头摇‬,皱眉直盯海英咬苹果的嘴。

  “‮头摇‬是什么意思?”海英递了四分之一心爱甜品给对座的田安藌。

  田安藌拿起小盘子,方便海英将苹果放上。

  “你们没有交往?”海英质疑,显然不信、不期待任何回答。

  田安藌咬下焦糖苹果,只说:“研讨会还顺利吗?”

  “顺利得不得了。”海英伸出握着焦糖苹果木叉柄的手指向苏烨。“有苏医师的参与,增⾊不少,台上台下一片精采咧。”唇枪舌战差点没全武行。真不晓得苏烨这个问题医师是谁叫来的,他怀着敌意,存心要让安医师下不了台,也还好安医师是走过‮场战‬、从地狱活过来的那种家伙,没教苏医师称心如意。

  “我单纯来看看安藌,怎知碰巧遇上加汀岛医界盛事。”说得一副事不关己,明明在会场好像安医师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样子。

  “我值完夜班就回家了,旅店柜台不知道,以为我去研讨会会场,才会请阿烨去那儿找我。”田安藌什么事都不知道,真当苏烨“热衷研讨会”是巧合。

  海英哼哼哼地笑。“阿、烨——”故意一字一顿,他说:“你以前对我舅妈发的研讨会邀请,从无作出回应过——”

  “那种重大要事一般由我小阿姨和舅舅们处理,我不是一个对世界有任何影响力的权威医师。”苏烨医师好谦虚,这态度跟他张狂的模样,判若两人。他优雅吃着田安藌为他抹好奶油果酱的面包,也跟他那张野性美的俊脸很不搭。

  “所以,苏医师是眼红安医师如此那般有权威影响力,才在研讨会如此那般发功吗?”海英不客气地说了。如要说安秦的形象是站在雪原的玫瑰,这位苏医师就是杵在雨林叼雪茄的那种,两位医师出现在一个画面是很好看啦,但太冲突,差点让他这位加汀岛第一帅哥地位不保。

  “你和安医师台上台下激烈交锋,火花四射,把本医师当什么?”海英其实最不慡苏烨。这个不速之客完全没将主持人、评论人放在眼里,单刀直入针对发表人,逞感到了喧宾夺主的地步。什么时候这么认真啊?此人非良医,据说他经常酒醉为病人开刀,这比把剪刀留在伤患肚子里恶劣!

  “造成你的困扰,我很抱歉,海英医师。”苏烨语气诚挚。

  海英不信苏烨这么懂礼貌,凉凉一笑。“我接受、我接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虚情假意地敷衍。

  苏烨说:“关于安医师,我相当敬佩他,今曰有幸遇上他本人,我是怀着百分百的景仰向他讨教,并非海英医师所言的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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