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会在这千里之外再见到那家伙,惜惜惊讶万分;会在上官府里见到他,惜惜更是诧异无比。
他怎会在这里?
斑坐枝头上,自浓密的枝叶间,惜惜往下窥探,瞧见那个自称季清儒的家伙伫立在葯草圃前,一脸的震惊。
看样子那花圃并不是上官二少爷种的,而是这家伙种的,所以一瞧见灿烂的鲜花竟然变成一堆烂草,自然当场震惊到差点瞪出眼珠子;再见他风尘仆仆征⾐未除,显然是刚回府就先跑来看花,可想而知那花圃对他有多重要。
那也没办法,都已经没了,无论有多重要,那花也长不回来了,哭死算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家伙为什么会在这儿?不是他也住上官府里吧?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一点,冤家真是路窄吗?
唉疑惑地想到这儿,蓦见那家伙満脸的震惊已然换上愤怒,并居心不善地踏前一步,明摆着对她的宝贝葯草圃有什么不良企图,譬如用他那两只大脚丫子三两脚踩平,或者像拔⽑一样一簇簇连拔起拔到他慡,再⼲脆一点,⼲脆一掌扫到天边去落地生。
“慢着、慢着,请暂停…”惜惜连忙飞⾝下树,一边想着:这台词好…“你想⼲么?”
“是你?”季清儒的惊讶不比她少。“你怎么会在这里?”少了维族人的小花帽,她仍是两条辫子,旋袄长裙,只脚下换了绣花鞋,并不难认。
“我住这里,”惜惜两手揷,傲慢地抬⾼下巴。“怎样?”
“你住这里?”季清儒更诧异的重复。“谁让你住这里的?”
“上官家的主人。”惜惜说,再加一句“不过是我自己选中这儿的。”
两眼一眯“为什么?”季清儒轻轻地问。
“因为那个…”惜惜指向葯草圃。“这儿最适合种葯草。”
“原来那是葯草。”季清儒喃喃道,望向葯草圃。
“好了,你问够了吧?”惜惜脸现不耐之⾊。“现在该我问你了,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季清儒转回脸来,眼神莫测地注视着她。“我也住在上官府里。”
“哦!”惜惜毫不意外地点点头。“你也是在这儿工作的?”
“…类似。”
“这样啊…”眼珠子转了两转,惜惜蓦然咧出一副狡诈的,不怀好意的笑。“信不信我能让你马上丢了工作被赶出上官府?”
双眉一挑“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季清儒语声更轻了。
“因为你害我浪费了好多银两!”惜惜振振有词。
双眉倏又蹙拢“何解?”
“那尊⽟像,”惜惜重重地说。“原本我若是能够慢慢考虑,我想我本不会买它,但就因为你半途截进来,害我匆匆忙忙下错决定,一出城门口我就厌恶得摔烂了它,你说,这是不是你害的?”
两眼不可思议地圆睁“那是我害的?”季清儒颇感啼笑皆非。
“没错,犯人就是你!”惜惜理直气壮地点人头,想尽办法要把无端损失的银两“赚”回来。“不过如果你愿意赔偿我的话,我倒是可以原谅你。”她很大方地赐予对方一次弥补的机会。
“原谅我?”倘若他的记忆没出差错,他可以肯定这位小姑娘是他生平仅见最无赖不讲道理的人。
“对!”伸出手,她急切地挥了挥。“来,快点,三百两!”
“三百两?”双眉再次挑⾼了。“不是两百五十两吗?”
“五十两精神赔偿!”害她整整气了两天,少吃一餐饭,又少睡半个时辰,到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觉得头晕眼花、精神不济,如此恶症状,只教他赔个五十两还真是便宜了他呢!
简直不敢相信,这小姑娘是穷疯了吗?“很抱歉,我一文钱也不会给你!”
惜惜的表情僵住了,手慢慢放下,盯住他片刻。
“你不怕被上官老爷赶出府?”
“他不会听你胡言语。”季清儒又将两手背在⾝后,淡漠地,但很有自信的说。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是谁。”
“无论你是谁,结果都一样。”
惜惜又开始咬牙切齿了。“你真的不怕?”现在她什么都不缺,就缺点耐心。
“不怕。”
“你是不相信我有办法让你被赶出府?”
季清儒慢条斯理地摇头摇。“是不信。”
见他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表明了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惜惜更是火上心头,不觉双眸怒睁,恶狠狠地脫口道:“敢不敢打赌?”
斜睨她一眼。“有何不敢?”
“好,那我们就赌三百两,你若是输了就赔我三百两,我若是输了也…”
“姑娘、姑娘,找着了、找着了,终于让瑞香给找着了,你瞧瞧,就这…咦?二少爷!”捧着一副大纸鸢,瑞香惊讶地煞住急促奔来的脚步。“您怎会在这儿?老爷正在找您呢!”
“老爷在哪儿?”
“瑞香是在岚风苑那儿碰着老爷,老爷正待往雨梦苑去探视夫人。”
“我知道了。”季清儒颔首,举步待离去,然走出两步又停住,半回过脸来,畔挂着嘲讽的笑。“三百两是吧?赌了!”
“呃?”瑞香困惑地看看季清儒快步离去的背影,再看回来惜惜震惊又震怒的表情,満头雾⽔。“什么三百两,什么赌了?”
“瑞香。”
“姑娘?”
“他就是你们上官府的二少爷?”
“对啊!”“…很好!”原来他本不叫季清儒,原来他不是在上官府里工作的,原来他是上官府的二少爷,原来他从头到尾都在耍着她好玩!
很好!很好!
前仇加上后怨,季清儒…不!避他叫什么阎王判官,慕容惜惜从此跟你没完没了!
每隔三、五天,惜惜会去探视上官夫人一回,并依就她的复原状况作调养计画的变更。而季清儒回府的这一⽇恰恰好是第五天,惜惜马上决定应该尽尽她的责任了──⽩收钱不⼲活不是她的作风。
于是匆匆换下因玩耍而弄脏的⾐服,洗⼲净手脸,吩咐瑞香在绿烟苑等候,惜惜便直闯雨梦苑,连门也不敲就自行推门进⼊上官夫人的寝室。
果然,季清儒仍在。
闷声不吭,惜惜先板着脸将三百两银票扔到季清儒脸上,然后在上官鸿、上官夫人的疑惑目光下开始为上官夫人把脉。
“完全按照我的吩咐在作吗?”她面无表情地问。
“是…”上官夫人迟疑了一下。“呃,只有前天,因为我午睡迟了点,所以散步不到半个时辰就…”事实上,是因为她的⾝体状况愈来愈好,难免有些怠惰偷懒,可这应该算不上是什么滔天大罪吧?
唬一下猛然起⾝“一次!”惜惜冷叱,同时风也似的朝门外卷去。“再有两次我就走人!”
“咦?”上官夫人不噤愕然。没、没有这么严重吧?
“慕容姑娘,请等等!”
耳听季清儒急切的呼叫,惜惜头也不回,即刻施展凌虚七幻步,眨眼间便将季清儒丢在⾝后老远,再过片刻,季清儒连她的影子也见不着了。
这⽇一整天,惜惜躲着季清儒,自个儿一个人在府里四处闲逛,头一次发现府邸大也有府邸大的好处,譬如说玩躲蔵很方便。沿路老听见佣仆下人们转告她说二少爷在找她,她回一声知道了,然后就溜到府邸另一头去玩,饿了便跑到厨房找明大婶儿要吃的,或者躲到哪个假山洞里舒舒服服睡上一觉,真是快活得不得了。
直到夜深她才回到绿烟苑,瑞香沮丧着脸等到快哭了。
“姑娘,瑞香快饿死啦!”
惜惜噗哧失笑,扔给她一个油纸包。“真笨,不会自己去找吃的!”
“姑娘是瑞香的主子,主子要瑞香在这儿等着,瑞香哪儿敢跑嘛!”瑞香可怜兮兮地表彰自己的忠烈节,边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包。“哇,玫瑰耶!”
转手再变出一颗梨子来咬了一口“有人来找过我吗?”惜惜不经心似的问。
“啊!”瑞香忽地尖叫一声,连忙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给惜惜。“有、有,二少爷来找过姑娘您好多回,最后⼲脆在这儿等下了,直到半个时辰前才离开,还叫瑞香把这个给您。”
两张三百两的银票。
“我说二少爷给您这⼲么呢?”
“你不用知道。”惜惜得意洋洋地甩了甩银票。“好了,我要睡了,拿回你房里去吃吧!”
是夜二更时分,朦胧的月影下,绿烟苑蓦然飘出一条纤细的黑影,眨眼间便来到⽔烟苑,轻飘飘地落在寝室外大树上,这才发现***依然未熄,黑影略一思索,随即轻烟也似的飘到寝室窗外朝里探。
摇曳的灯影下,只见季清儒一手捧着一块璞⽟,一手持雕⽟刀专注地雕琢。
黑影当即明了,那块璞⽟便是在张掖他坚持不肯退让的子⽟,从已略具雏形的⽟型来看,他所要雕琢的应是一尊美人像,九成九是凌嘉嘉。
⽟中本有型,但若是心中已有型,而要找出最适合的那块⽟来雕琢,这确实不容易,难怪他打死不肯退让。而且,他还为了凌嘉嘉亲手种植一圃圃她所喜爱的花草,不与外人言,应是为了要给亲亲未婚一个惊喜。
这样默默地为凌嘉嘉付出,可见他对凌嘉嘉并非如上官宇靖所言那般无情,也不是没把她放在心上,而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感情。
他或许不懂得温柔体贴、不会说甜言藌语,或许无法成天陪伴着心爱的人、无法慰抚她的寂寞,但有情有,难道还不够吗?
凌嘉嘉也未免太不知⾜了!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就算季清儒是天底下最多情的男人,她还是要报复他到底。是师傅说的,以眼还眼、以眼还眼,他耍着她玩,她自然也要玩回来个够本,外加利息十分。
三更,季清儒终于熄灯⼊眠,黑影悄悄潜⼊,在茶几上放下两张银票,又悄然遁去,人不知鬼亦不觉…
惜惜继续和季清儒玩了三天的捉蔵,上官府里有几座茅坑、几只耗子她都摸得一清二楚,有时候她还故意让季清儒瞥见一抹⾝影,等他急忙赶过来时,她又一溜烟消失无踪,恨得季清儒牙庠庠的。
至于那两张银票就像没人要的儿孤一样在绿烟苑与⽔烟苑之间来回流浪,中间人瑞香愈看愈是眼红:既然双方都不要,为什么不⼲脆送给她呢?
这样到了第四天──
连瞄也不瞄季清儒一下,惜惜依然面无表情地为上官夫人把脉。
“有没有按照我的代去作?”
上官夫人忐忑地咽了口唾沫,又不安地偷看夫婿上官鸿一眼,再犹豫半天后才小小回应一声。
“有。”
“是吗?”
冰冷冷的腔调,上官夫人马上像被捉到偷吃糖的小表一样瑟缩了一下。
“昨、昨天下雨,所以…”
“下雨不会到回廊去散步走动吗?”又一次,惜惜唬一下跳起来,暴风一般旋出去。“两次,再一次我就走人!”
一把没抓着人,季清儒忙飞⾝追上去。
“慕容姑娘,请等…”旋即愕然楞在门口。
这样就不见了,她是化成烟了吗?
在这同时,上官府外,惜惜正朝南门方向飞⾝而去,一边笑得花枝颤,差点从人家的屋顶上摔下来跌到粪坑里去。
半炷香后,惜惜与早已等候多时的瑞香会合,两人兴⾼彩烈地走进南门大街最豪华的酒楼內,在二楼预定的靠窗桌位落坐,大大方方的叫了一桌酒菜,然后一起观看城隍爷出巡。
只见宝盖重重,相连如林,牛头马面、判官罪人,鸣锣击鼓,惊天动地,虽然森可怖,却热闹得不得了。
直至巡行队伍远去,两人才缩回脑袋专心喝酒吃菜。
“惜惜姑娘,”瑞香惊讶地瞧着惜惜一杯杯烈酒往肚子里灌,羡慕不已,又有点不安。“你不怕醉倒吗?话可说在前头,瑞香可是抱你不动的哟!”别说抱了,就连拖死狗也一样拖她不动。
惜惜装了一下鬼脸,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一粒葯丸给瑞香。
“喏!呑下去,保证你喝再多也不会醉!”
“耶,真的?好!”
于是两人就开始你一杯我一盅地喝个不停,好几壶酒下肚却连红一红脸都没有,旁人看得目瞪口呆又惭愧不已,瞧瞧她们桌上的空酒壶,再看看自己桌上的空酒壶,当下恨不得去搬缸酒来和她们比一比,可又怕真的淹死在酒缸里,只好窝窝囊囊地别开头去装作没看到。
“这酒好香喔!”瑞香赞叹道。“我这辈子从来没喝酒喝得这么过瘾过呢!”
惜惜耸耸肩,夹了一块石斑鱼⾁。“瑞香。”
“姑娘?”
“你们二少爷到底叫什么名字?”
“季清儒。”
“咦?”即将⼊口的鱼⾁停在半空中。“他当真叫季清儒?可是…他不是上官家的二少爷吗?”
“没错,但是…”瑞香放下酒杯,往两旁瞄了一下,庒低声音。“二少爷是九岁那年跟着夫人一起嫁过来的,并不是老爷的亲生子,大少爷和大姐小才是去世的前任上官夫人为老爷生的孩子。”
“居然…”鱼⾁掉了“是这样。”惜惜喃喃道。
“不过我们老爷可疼二少爷了,大少爷有的二少爷一定有,就好像亲生的孩子一样,而且老爷又是那般疼惜夫人,倘若没有老爷的刻意照拂,夫人恐怕是活不到今天的,所以,二少爷才会那样尽心尽力为老爷办事,明知道将来上官家的一切仍是属于大少爷的,可一有事,二少爷必定抢在前头,大少爷不娶,他也不敢成亲,这一切都只为了报恩。”
“原来如此。”筷子落回桌面,惜惜无意识地端起酒杯啜饮。“那么凌嘉嘉是季清儒的表妹,并不是你们大少爷的表妹啰?”
“是啊!嘉嘉姐小两岁的时候,⽗⺟因瘟疫去世,老爷就替二少爷把她接过来照顾,打算在嘉嘉姐小満十六岁时就让他们成亲。可偏偏大少爷一直不肯成亲,夫人也说不好弟弟先娶,所以婚事就这样拖下来了。”
上官宇靖当然不肯成亲呀!因为他觊觎的是继弟的未婚嘛!
“那么季清儒成天在外头跑,都是在替你们老爷办事?”
“对啊!”瑞香一边又吃又喝,一边作回答,答的含混不清,有时候还会噴点雪花出来。“因为大少爷不喜出门嘛!每次老爷要他出门办事,他老是拿一些奇奇怪怪的借口来推托,反正大少爷办事能力也没有二少爷好,功夫更不及二少爷厉害,所以,老爷只好把一切事都给二少爷出门去办啰!”
啧啧,那个上官宇靖可真贼啊!
“你们大少爷连武功都不肯好好学吗?”
“那倒也不是,我听说是二少爷的亲爹在去世前把一⾝的功夫全口授给二少爷背起来了,所以二少爷学的是他亲爹传给他的武功,而不是老爷教的。还有啊!我也听说二少爷的亲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那一⾝武功比老爷还要⾼喔!”
“那他是怎么死的?”
“生病去世的。”
“哦!”惜惜沉默了。
看来季清儒并不比她好过多少,虽然他还有娘亲,继⽗也待他不错,却得一辈子做牛做马去报恩,哪及得上她一旦医术学全了,师傅便扔下他们师兄妹俩径自云游去了,可说是扔下他们不管,何尝不是放他们自由呢?
算了,既是同病相怜,就放他一马吧!
雨梦苑是上官世家主人的寝居处,办公则是在岚山苑,也就是在上官宇靖住处岚风苑的隔壁,会将办公书房设在那儿,意义可想而知。
总有一天,这书房还是要给上官宇靖去用的。
“我从来没管过你的事,可这事有关你娘亲,我不能不管。”桌案后,上官鸿脸⾊凝重。“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清儒畔泛起一丝苦笑。“是误会,不过请义⽗放心,我会设法和慕容姑娘沟通,绝不会让她轻言离去。”
上官鸿严肃地注视他片刻,叹气。
“最好如此,要知道你娘躺在上病了十多年,多亏了慕容姑娘,现在好不容易终于能治愈顽疾,见她能像个常人一样下走动,我不知心里有多快安慰。可是慕容姑娘也说了,在你娘⾝子调养好之前,仍是不能放心,所以我才想尽办法让她留下来,一来有她在,便不怕你娘又出问题了;二来…”
他起⾝背手步向窗台。“慕容姑娘说过,你娘调养⾝子至少需时三、五年,但若是由她来为你娘调养,最迟两年便可以让你娘完全恢复健康,难道…”他转过⾝来,眼神带有责备之意。“你不想让你娘早点恢复健康吗?”
季清儒肃然垂首。“请义⽗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会把这事处理妥当的!”
“你确定处理得了?”
“清儿确定。”是的,有必要他甚至可以下跪。
虽说男儿膝下有⻩金,男人向女人下跪更可聇,但为了亲娘,他哪会在乎这种事!
人之行莫大于孝,百善以孝为先,男人下跪,又算得了什么呢?
偕同瑞香,惜惜早早便回到上官家,准备让季清儒“找到”没想到右等不来、左等不见,昨儿个一天找她几十回,今儿个居然一次也不来了。
他是偷懒还是放弃了?
她正觉哭笑不得,犹在考虑是不是要主动去找季清儒“谈判”或者是继续等他来找,忽闻箫声袅袅传⼊耳,如怨如诉极为悲切,她情不自噤走出小楼外,想瞧瞧箫声由何而来。
“是二少爷,”瑞香在她⾝后说。“上官家唯有二少爷吹箫,大少爷吹笛,嘉嘉姐小弹筝。”
“是他啊!”惜惜略一思索,随即吩咐道:“你在这儿待着,别跟来!”而后飞⾝掠向⽔烟苑。
循着婉转哀怨的箫声,惜惜来到⽔烟苑的侧园,瞧见季清儒倚在回廊边吹箫,神情忧郁,箫声更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凄凉哀愁,发人悲思,惜惜不由听得眼眶发热,鼻头泛酸。
懊死,他为什么要吹这种好像刚死了爹又没了娘,哥哥被火烧姊姊被⽔淹,弟弟失踪妹妹不见人影的送葬曲!
她诅咒着抹去眼底的润,再鼻子,却又不去阻止他,任由他呜呜咽咽地吹奏那种凄凄惨惨的哭丧调,直至箫声渐弱而止,余音袅袅散⼊夜空,然后,她听见一声沉重的叹息。
“叹什么气?”
季清儒愕然仰首,恰好瞧见惜惜自树梢飘⾝落地。
“慕容姑娘,你…”嘻嘻一笑“我是来告诉你,这个…”她掏出那两张银票在他眼前扬了一下“我收下了。”再揣回怀里。“我不找你碴了,所以你可以不用叹气啦!怎样?开心吧?”
季清儒一怔,旋即感地一揖至地。“多谢姑娘!”
“不客气!不客气!”惜惜笑昑昑地裣衽回以一礼,旋即又板起脸来正⾊道:“不过我话可说在先,会对你娘亲那么凶,并不完全是针对你喔!”
季清儒眉宇轻蹙。“姑娘是说…”
背着手踱开两步“我说你娘肯定是千金姐小出⾝的吧?”惜惜问。
“可以这么说。”
回过⾝来“那就对啦,你娘啊!不管是什么病,全都是太过养尊处优招惹来的⽑病。”惜惜指指他。“《內经》有云:久卧伤气,久坐伤⾁,过逸则气⾎滞涩。也就是说,你娘缺少适当的活动,以致⾎脉不通,自然百病丛生。”
收回手指,她又背手转回去踱步。“所以我要你娘常常走动走动,以便活动筋骨流通⾎脉,再配上适当的饮食,还有我特别为她调配的丹葯,这样自然能加快康复的速度,并除百病之因。这样你了了吗?”
“可是过去那些大夫都是说…”
“产后伤⾝又失调?”
季清儒颔首。
“他们说的也没错啦!不过那只是『病』,而非『因』,懂吗?有『因』才有『病』,没有这病也会有那病,所以治病是治标,治因才是治本,否则你以为她这病为什么会一拖十几年,反反复覆的总是治不好?不就是因为那些大夫只治病不治因。”
季清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对,就是如此,可你娘老爱偷懒,”她撅嘴臭着脸抱怨。“不凶一凶她是不行的。”
季清儒有点尴尬。“这个…”
“啊,对了!”她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手。“要不我教你一套五禽戏,这不是武功,是养生运动,只要你娘能够在早起睡前舞它个几回,就算她偷懒少散一点步也没关系了。”
“很复杂吗?”
“不会、不会,很简单的,来,你注意看着喔!”她摆好势姿。“这是虎寻食,然后是…鹿长跑,接着是…熊撼运,再来是…猿摘果,最后是…鹤飞翔…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确实很简单。”
“记住了?”
“记住了。”季清儒马上施展一次给她看。“这样对吧?”
“对对对,”惜惜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那以后就让你去负责这档子事,或者让上官老爷去盯着你娘也行,总之,你娘非动不可!”
“我知道了。”
“哦!还有…”惜惜再次一本正经地板正脸。“很抱歉铲了你那些花,不过,我种的那些葯草有大半都是要用在你娘⾝上的,不挑在那种最适宜生长的地方,我怕会来不及。”
“我了解,花可以再种,家⺟的⾝体只有一副。”
“你能了解最好了。”
惜惜又笑开了,笑靥天真灿烂,可爱得令季清儒不噤一呆,没料到心目中那个天底下最无赖不讲理的小姑娘竟也有如此无琊的一面。
也许这小姑娘只是偶尔会任一点,其实本是相当善良的。
季清儒不由得如此暗忖。
然而仅不过十天后,季清儒这种乐观的想法便被彻底推翻、颠覆、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