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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说是有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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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尚有些老本在手,几个小姐少爷都兴时髦学那西洋派头,甄诗纨年少便去了利国学习医科药理和化学制药,提前毕业,连那本校的外国人都比她不得,校长和院系的老师都记得有个自称叫“Win(纨字的不标准化音)”的平国短发女学生。

  她一向爱和男学生外国人作比较劲,逞强不让人,小到实验课理论课,大到课题实验设计,她都争取要做到最好,也确实做到了。

  还谈过她那篇发表在某个期刊上的没人听得懂的文章,说什么寄信去大西洋那头的剑桥可费了太长时间,不然她还可以更早毕业。这些是江雍知道的,她开心了。

  喝醉酒了只愿意说这些大概没人会信的风风光光的东西。至于为什么她会在派乐门,为什么续了长长的黑发,捡起女人的柔媚,成为只为男人唱歌的夜蝶,她始终不愿意说。

  与辱自是不足挂口。夜蝶清晰地记得自己碰到玉伶的那一天。冬天的锦锡很少下雪,但风吹起来也同样让人感到瑟冷。

  可派乐门的小姐早就学到了那外官太太的做派,就算冷也要当仁不让地美到极致。只可惜时近年关,男人们似乎在这种时候更惦记家里面的太太和孩子,一年到头的温情全在这几宵里。

  她们这种野女人再美也落得一些清闲。能提前回家自然是好的,而且好极了,她从派乐门悠闲地走回家,这段独自回家的路不长。

  但是胜在无人打扰,清静宁心。夜蝶留意到有那么一团小东西缩在她家的街口,既瘦又小还矮,不想辨清楚就看起来像是扫兴的灰老鼠。

  她淡然走过,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响和节奏没有丝毫变化。这种睡在街上的人太多了,不过在租界这外国人的地盘里要少很多,她救不了那么多人,也没有那么多善心。

  “…姐姐。”对方脆生生地叫了她一声,声音是好听的,是个像只翠鸟的小姑娘。也是真真的始龀之年,换牙期掉了门牙,说话漏风。夜蝶接着走出一步,又听得一声:“这位香香的姐姐…”她驻了脚步。

  勾着笑看向连几句谄媚话都不会说的小乞儿,说道:“姐姐我的日子也不比你好过。”她正歪坐在地上,寒冬腊月的天竟然只穿了夏日里的薄汗衫,连鞋都没有一双。快过年的日子,少个人少张嘴,能多些许钱,装出个把体面,好在前几化雪的日子过去,这几天倒是没那么冷了,只是地上尽是些积雪融化后的泥污脏水。污浊的黑,也把这小姑娘的眼睛衬得更亮了。

  无辜地、单纯地、只想活下去而已。应是比她过得好多了。夜蝶身上正披着一件狐狸做的大氅,她已经忘记是哪个男人送给她的,反正随手下来扔给了她眼前的小姑娘,便转身走了,正月里客人少,夜蝶落得清闲在上工的时候躲在派乐门的后门抽烟。

  一支烟了半晌,见一个人也跟着她出来了。夜蝶瞟了一眼,优雅地弹了烟灰,吐着烟气说出几个轻飘飘的字:“…江老板。”

  江雍站在她身边,也跟着点燃一支烟,说道:“你那个东国情人说的是真的,他的哥哥和叔父已经在北原战场战死,他极有可能被家族推向官军。”“呀,我哪有什么情人,都是些愿意照顾我的好好客人。”夜蝶说话始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

  她只仰头看着乌的天,许是很快会有一场新的降雪“裕(Hirosi)写的信我一概烧了。江老板可别说他是我的情人。”

  “要是被别人听了去,我的那些老板旦不愿意不高兴,你又不能帮我哄男人,可闭嘴罢。”娇柔婉转的嗔嗔语调,大抵全是些半真半假的话。

  要是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听她的柔声轻哄,心怕是早就塌了。夜蝶顿了顿,入一口烟才继续道:“不过说来的确如此,裕在那封信里告诉我,他会来锦锡找我,但肯定不只是一个尾崎家的少爷而已。”江雍附和道:“锦锡得很。”

  丝绒般的雪这时恰好落在了烟头火星上,瞬时融化。吐出的灰烟混着雾蒙的水汽,夜蝶的表情晦暗不明,轻佻说道:“是啊…我不想见到他。”

  “这男人要见女人,孤身不带女,如此偷偷摸摸还能为了什么?”“早知道就不帮他了。就该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小辫子叫火烧个光,分也掉个零蛋,哭得稀里哗啦再重修的好,让他乖乖地来叫我一声前辈。”江雍听来只笑:“他既不是你的情人,你捅他一刀都不会伤心,还在乎这些作甚?”

  “雍爷提点的是呢。”“…说不定以后还真得朝他的心口狠狠剜上一刀。”一烟就这么几句话的时间,夜蝶摆手让江雍走了,她没有了抽烟的兴致,却仍吹着巷道里的刺骨的寒风。

  仰着头,任由脖颈处的肌肤暴在冷风中,微痛到似绵针尽数扎透,可没有什么挣扎的望。自觉有些冻僵了。夜蝶才打算回去,这时远处跑过来一个矮矮小小的人影,光着脚,披着她上次扔掉的狐狸袄。

  她仍然脏兮兮黑黢黢的,光线暗到看不清容貌,夜蝶下意识只注意到了她明亮的眼睛和落在她发间的尚未融化的薄雪。“姐姐…”“香香的姐姐…”这小姑娘似乎有了什么开心的事,用熟悉的稚声音兴奋地这样唤她。

  “莫要跟着我。”夜蝶冷淡地回了这样一句,只见她用力点头,无所畏惧,光明正大,毫无歉疚,突然很想抽烟,而后听她道:“我…想把这个还给您。”这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把身上的大氅下,看起来是真的想要还给她。

  “为何?”“有个姨说要带我回家,让我给她做帮佣,管饭管住,在等我呢!”她掉衣服后冻得瑟瑟发抖,指着巷口的方向的手指都在一个劲地颤,像是快要手舞足蹈“姐姐上次走得快,玉伶专门过来谢谢您。”

  夜蝶摸出一烟,慢慢悠悠地擦燃,问道:“她有没有问你父母何在?有没有问你是不是跟着带乡跑出来的?”玉伶犹豫片刻,似懂非懂,不知如何反应,微微点了一下头。

  口中再次弥漫着香烟的苦涩味道才好似让夜蝶缓过神来,连了好几口。这才笑着对她说道:“呀,姐姐家里也正缺这么个服侍我的人…”

  “小玉伶可要跟我回家?”她毫不犹豫地像是小啄米似地点头。终究还是心软了。软得不像是这冷冷的绒雪,却似这地上映出这夜半朦胧灯光的一滩雪水,直直化了。

  ***头好沉,想睁眼睛又睁不开,可是仍然有意识,像是如何挣扎都醒不过来的鬼。玉伶知道江雍在茶里放了药,起效后还能强撑着的最后几秒钟里留有那他平静淡然的俊丽面容,他起身走近,然后将自己抱起。

  她明白那是他一贯的表情,他或许对她能拿出来的筹码不屑一顾,又或许那张名单只是一桩他可做可不做的生意而已,之后的噩梦美梦一概做得像是跑马灯一般。

  玉伶只记住了那个雪夜烟幕里美得不真实的夜蝶。于瑟冷的冬日,那年她才七岁,她的姆妈把她卖给了鸨母,说是有底子,模样周正还会跳舞,原本姆妈想把她卖给庄子里的地主老爷做个丫鬟,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嘀咕念叨了无数回,盯她腿下,好叫身条柔点软些,看大了看能不能做个妾室,混成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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