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白曰休整
房中无旁人,眼泪顷刻汹涌落下,此时此刻,纵然清楚是她自己四年前误以为符松蒙到献州是为了逮捕她才会留信离开,她依旧忍不住怨恨他!若不是他,至少不会是在那等关头,闵宵前一晚向她求亲,第二早上便看到她的诀别信。
当年留信后她并未立时离开献州,因怀疑符松蒙在附近,忧心官府的人从闵宵下手,她藏在暗处窥察许久,她亲眼见过闵宵那段时是何等痛苦,他每失魂落魄到处找她,直到被疲累垮,深夜才回到家中。
他开始酗酒、失眠,不过几便暴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她数次险些忍不住要现身,可一想到与她在一起,刨除来的矛盾不说,他当下就会受到牵连,便迫自己不许心软。
许多个夜晚里,一墙之隔,闵宵在屋宇下失声痛哭,她在屋顶枕着青瓦,看着夜幕中的孤月,默默淌下清泪。造化人。郁晚捂着脸呜咽,指里渗出泪水。
她脑中只有这句话,许是她和闵宵真的有缘无分。当符松蒙将那张通缉令递到她面前时,她她的腔好似空了一般,心脏暴出来。
风霜雨雪落在上头,布沧桑与尘埃,她止不住地遗憾与怨恨,她原本可以与闵宵再多相伴一些时,甚至,或许他二人之间的分歧终有一得到消解,他们能够相伴一生。
这等强烈的情绪折磨着她、驱使着她,有那么一瞬她想不管不顾地连夜奔赴京城去寻他,但时间已经过去四年。这四年间,如同她信中说的那般,他们二人各赴前程,闵宵金榜题名,眼下是年轻有为、前途锦绣的官场新星。
而她这些年游历十四州,见遍山川湖海与沙漠雪原,行侠仗义、除不平之事,亦是顺随心意畅快活着,那段过往是二人的沉疴旧疾,时间好不容易抚平伤口。
她又何必去揭开疤痕,况且,闵宵怎么可能不怨她,他蜕皮削骨地熬过那段时,如今身在高位,与律法为伍,而她这些年手血腥、一身案底。
他能心无芥蒂地与她再续前缘吗?不必再妄想了。*郁晚整足不出户,直到月底慕前来召集人,符松蒙总算再见到她一面,他那在她房门口听到了压抑的哭声,几天不见她消沉得厉害,到底为何她在看到那张告示后会反应如此烈?
“郁晚,发生何事了?”他直接问道。郁晚神情寡淡,冷眼看他“我与你吗?你便直呼我名讳?”
“那你叫我什么?”郁晚理直气壮“符松蒙。”符松蒙常年脸上阴郁,闻言眼里显出几分笑意“那便是了。你也直呼我的名讳。”郁晚懒得理他。
他又问:“到底发生何事?与我有关?”纵然他们二人以往算恶,但那只因官、犯两不相容。
他抓她是分内之事,却从未暗地里与她有龃龉,她对他何来这般大怨气?郁晚冷笑一声“当然有关,关系可大了!你现在欠我的东西可不止一条命。”符松蒙蹙眉不解“我何时欠你一条命?”她这是什么道理。
她未拿走他的性命,便是他倒欠她的了。郁晚瞪着他,突然抬手抓住衣襟往下一扯。符松蒙先是囫囵看见一片敞的肌肤,眉间一跳下意识要挪开眼,但又见郁晚未有再往下的势头,便定睛去看她手指的地方。
她锁子骨上有一道疤,颜色稍浅些,往上隐入肩膀,往下延向口。符松蒙一怔,继而视线飘忽,面愧。
当时她那软剑已绕上他的脖颈,只需轻轻一拉便能割破他颈间血脉,他那时冲动失智,在刀上的力道不减反增,将伤口割得更深,她却生生忍下,留他性命。
“你欠我的,认吗?”郁晚声嘲讽。符松蒙微垂下眼“认。”“往后记得给我当牛做马。”郁晚一挑眉,皮笑不笑,施施然下楼。
走镖的人都在客栈庭中集合,郁晚与符松蒙一前一后出来,她刚现身,那些武人便朝她看过来,或惊讶、或质疑、或冷漠、或轻蔑,郁晚一贯懒得理。“郁晚姑娘。”仓牙朝她靠过来。
郁晚牵起个笑“你这回也去?”“是啊。这回总共三十人,十四位比武大会出来的高手,十六位镖师,我也在其中。”郁晚会意。仓牙左右谨慎地看了看,朝郁晚耳畔靠近,低声音道:“你上回提的那人,我回去帮你问了。
吴广大这人当是没有,但或许有一叫吴庆的人。”郁晚心上一动,会不会当时郁家的事闹得太大,吴老三为了避嫌改了名讳?
“吴庆”与“吴广大”也有几分牵连。“他当下在何处?”仓牙摇头“我只听人私下提过,但从未见过此人,其实…据说这是我们总镖头的名讳,但我来这里八年,从未见过总镖头的面,镖局一应事务都由少堂主做主。
我问的那些人,他们有的待在镖局十数年都没见过总镖头,是不是真有此人尚且存疑,知道这名讳的人也不多,不敢断定真假。”郁晚道一声多谢,只觉云里雾里朦朦胧胧,头回听说总镖头不坐镇镖局掌事的。
再看慕那般遮遮掩掩的态度,不知到底是因哄骗她而心虚,还是真的另有隐情。无论如何,眼下她既答应了走这一趟,出尔反尔总归不好,待将她这方应承的事做完,若是慕不守承诺,她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不多时,慕前来带领等候的武人与此行一道走镖的镖师会面,三十人各乘一骑,夜兼程,奔赴浮海。
***月上中天,清凌凌的银辉覆在万顷密林之上,远远可瞧见仓幽的群山连绵起伏,再往近些。
那繁枝茂叶将月光遮得严严实实,林中漆暗幽邃,夜没木枝花草,犹如身处盘古劈开天地前的荒芜干坤,在这一片混沌之中,忽地显出一点明黄的火星子,晃晃悠悠移动着。自山处向上攀爬,越过山巅,再往山下去。
“呼…哧…呼…哧…”人声侵入夜间的深林,脚步踏倒肆意狂长的野草,觅食的野物收敛声息,万物蛰伏,藏于隐蔽之处暗暗窥伺。为首的是个年逾四十的男子,在一行人中最为老道。
手中持着火折子,走一走便抬头看一看头顶茂密的枝叶,以及隙中漏出的星子,再查看手中的罗盘,往某朝向一指,便有人上前开路,将阻碍脚步的杂草砍断或踩踏平整。
他身后跟着左右并排分布的六人,肩上扛着挑子,合力抬着一只雕细琢的紫檀木箱子,那箱子并不大,若以人身作比,约莫和十岁的孩童身量差不多大小,也不知那里头装的什么,竟要六位壮年男子自首、中、尾三处摊力抬着。步伐一致,落脚平稳,箱子不晃动半分。
再往后便是一群江湖打扮的人,慕专横,不让其旁的人用火折子,他们只能跟着前方踏出的路摸黑行走。
郁晚紧紧抿着,眉间蹙起,眼中戾气浓重。奉运镖局堂堂羲州第一大镖局,竟然接这等不遵律法、奉违的活儿!
也怪她想当然,以为这般大家业的镖局不稀得赚那铤而走险的银钱,又让慕的话糊了心智,故而未事先详细问上一问,他们昨上午才到浮海,白休整,晚间时慕带着他们去码头取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