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放轻踹息
他只准镖局的人上前,而他们这等招揽来的江湖人在外层防着偷袭,那货物从大船上抬下来,未做检验便直接装上镖局的马车,马不停蹄地连夜赶路。本以为是货要得急,谁承想紧赶慢赶是为了避开耳目在天亮前入山。这处是一片群山,在入山前,慕着人将那货物外层的箱子拆了。当真是“丝剥茧”
那外层的壳子剥了以后,里头还有个华贵的紫檀木小箱子,便是眼下抬着的这只,与先前的外壳比起来就如蚕茧里的僵蚕般小巧。弃用马匹与车辆,改为人力肩扛,除一人留下处理后续事宜外,剩下的人皆跟着徒步入山。
他们从白天走到深夜,一连翻了三座山,不知前头还有多少座等着。虽都是些体魄强健的武人,但也会疲累力竭,这般没没夜地赶路难免让人心生怨怼。
另有武人也如郁晚一般感觉受了欺骗,质问为何不走官道,慕含糊答:“官道多招摇。”那人反驳:“官道招摇。
但若有贼匪想抢,定是要比在深山里多几分忌惮。你们究竟是想防谁?”言下之意,防的是官府的眼睛,讽刺他们做触法的勾当。
慕恼怒:“你拿钱办事便是,轮得到你这般话多?是你自己听了报酬丰厚便上赶着来,我们何时勉强过?莫非是想只拿好处不出代价?”
那人哑口无言。郁晚一路在心里辱骂慕,却难解心头之恨半分。一直行到天光微亮的时辰,慕朝后头打了个手势“在此处休整一,晚上行路。”众人拾来干柴生火,架起锅炉烧水下米。
仓牙朝郁晚走过来,见她面色不好看,宽慰道:“第一回走镖吧?是比许多行当艰苦些,再过几走得麻木便好受些了。眼下好歹还未遇上不轨之人,尚无性命之忧。”郁晚并未觉出半分慰藉,只听得越发后悔,按慕所说。
这一趟要走上将近一月,想想便觉遥遥无期,她幽怨地盯着那紫檀木箱子,眼下天亮,更能看出它的华美贵,这箱子都价值不菲,也不知里头装的什么珍宝。
“这里头装的什么?”郁晚问。仓牙面上一僵,神色躲闪,支支吾吾小声道:“寿礼。多的不能说。”
郁晚不想为难他,便没再多问。寿礼?给谁贺寿?为何这礼藏着着不敢见人?米香悠悠飘来,郁晚侧回脸,她面前递过来一只装着米粥的碗。符松蒙朝她示意“端着。”郁晚故意挖苦地哼笑一声“不错,有些自觉。”
符松蒙蹙眉瞥她“我可没应你那当牛做马的话。”“应没应不打紧,你记着欠我的便是。”她舀了一勺粥喂进口中,还香软,纡尊降贵地夸一句“煮粥的手艺不错。”
符松蒙没理她那般故意为之的高姿态,重新给自己盛了一碗在她旁边坐下。“你可知近两月有什么贵人要过寿吗?”郁晚突然出声问。
“你问这做什么?”郁晚不耐烦“知道便答,不知道就算了。”符松蒙搅着碗中的米粒慢慢回想“太后在九月,陛下在十一月,皇后在七月,太子在五月…”
郁晚见他如数家珍般熟悉宫里贵人的生辰,既觉惊讶,又觉唏嘘,想必以往没少出席这等场合才会留有印象。过去受邀出席那等权贵寿宴的人,如今在这深山老林里喝米粥、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想来也觉世道无常。
“誉亲王。”符松蒙朝郁晚靠近些,重复道:“誉亲王生辰在三月上旬,是我能记得的人中,生辰离眼下最近的。”郁晚手中的瓷勺一顿,磕出些轻响。
廊州便是誉亲王的宁越王府下辖地界之一,按闵祥安所说,当年她爹娘的镖局风头盛极一时,未接受这位亲王的招揽,惹了他的忌惮,后来走私之事被揭穿,也是这位亲王派人抄家查处,单论亲仇不论是非的话,这位是下令杀她父母的仇人。
“你怎么了?”符松蒙见郁晚脸上白一阵、青一阵,不明所以地问。被骗上贼船干这吃尽苦头的勾当,到头来还有可能是给自家仇人送寿礼,郁晚正憋屈得心口疼,符松蒙便及时撞上刀口让她撒气,她丝毫没客气,怪气道:“我嫌这吃白粥的日子清苦。
哦…这话轮不到我先说,你这等以往的达官贵人也一道在荒山野岭喝米粥呢!如此想来,也不觉那般苦了。”符松蒙不知她好好的怎又拿他的过往刺他。
他倒未生气,只觉莫名其妙“你吃火药了说话这般冲?”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扯上火药,郁晚心里不利,嘴上越发不饶人“我吃的分明是你煮的粥,莫非你偷偷加了火药不成?将我害死,这世上便没你亏欠的人了是吧?”
符松蒙被她训得摸不着头脑,径自背过身进食,任她挖苦不做理会。不多时,郁晚又主动搡了搡他“你可知这批货物的雇主是谁?”
若是送给誉亲王贺寿,送礼之人又是谁?这趟镖也没见着雇主的人随行。符松蒙摇首“既未面,当是不方便吧。”
郁晚嗤笑一声,这些权贵享了人上人的福,到头来连律法都不遵,送礼的人是,收礼的人亦是。律法于某些人是心照不宣的摆设,能管制的也就只有人微言轻的平头百姓。*如仓牙所说。
在深山里行了十天半个月后,确实将人走得麻木,便也不再像第一那般觉得难熬。这半个月里,一行人纵跨摩州、浔州两处地界,成待在深山中,避着人烟之地,偶尔派人去临近集市做些补给。眼下是白,慕不久前喊了歇息,郁晚仰着脸从树里往上看。
那澄净透亮的天空中飘着丝丝缕缕的游云,她恍然生出一股与世隔绝、重见天之感,眼睛微微生涩刺疼。慕在说着什么,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
“等晚上再行两个时辰,便进入樊州地界,这处地方是个什么光景,大伙儿行走江湖的不必我多说吧?
前些时是累些,过这处地方可就不只是累,各位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们镖局出高价相聘用意正在于此,誓要确保这批货物无恙抵达,还望各位竭尽全力,慕某先行谢过。”
樊州在十四州中地界最广,但又最为贫瘠,是出了名的动之地。四十多年前尚不如现今太平,贼匪横行,官府鞭长莫及,放任十数年后,那贼寇队伍逐年壮大,数次骑到县衙头上。
州衙自是管过,可强龙难敌地头蛇,收效甚微,只能去向京城求援。京城卫城军远比地方州兵强势,不出一年当地贼匪伤亡殆尽,残部蛰伏回深山。经这些年休养生息,贼匪恢复些元气。
但再不敢如以前般嚣张造次,原本在官府眼皮子下会收敛些,偏偏奉运镖局此回走的镖也是见不得官府的事,两厢在深山里撞上,对方没了顾忌,便如见了肥的馋猫,会想尽办法吃上一口。
慕特意着人将那紫檀木箱子上裹了一层布毯遮掩遮掩,当夜子时,一行人踏进樊州地界。先前夜间行路不让使火折子一事在眼下排上用场,这些时来,走镖的武人渐渐适应了夜间视物,虽不如白便利。
但远比第一全然抓瞎的状态好上不少。得了慕的吩咐,不能说话,放轻息,将脚下声响到最低,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在夜间深林里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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