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二人再清楚
巷道不过一尺来宽,仅容一人通过,两边墙垣将天光挡得密密实实,伸手不见五指,几丈开外的出口处可见微弱的亮光。领头的看着那道亮光,莫名觉得很是遥远,后背发,冒出一层冷汗。
“还没到?”他下意识将声音得更为严厉,不知是给自己壮胆还是什么。面前的人突然停下脚步,长长叹息一声,似是很无奈“不是才说了马上就到?你们这么着急,是赶去投胎吗?”她这话说得跟全然换了个人一般。
一行人先是一愣,而后立马心上冒火,呵斥的话刚到口边,又听她悠悠开口。“这么着急,那我送你们一程。”领头的“铮”地一声将佩刀出半截“你活得不耐烦呃!”
话至一半,只觉颈间一凉,怒睁的双目立时暴突出来,与之同时的是涌的鲜血。魁梧的身躯直直下坠“砰”地一声闷响,他手下的几人总算反应过来。
“反贼!抓反呃!”刀刃削风,只觉一阵凉意轻擦过颈间,浑身的血便不受控制地从那处奔涌。
不过两息时间,狭窄的巷道里横七竖八躺人体,鲜血的热气腾腾上升,将这一处天地熏得腥臭,比外头暖和上几分。郁晚蹲在一人面前用他的衣裳擦拭被血打得滑腻的匕首。
他还未死,割断的喉咙里正汩汩冒血,眼睛半阖着。眸光缓缓消退。含糊的话语和着鲜血一道从他口中漫出来:“救救我”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只听见一声冰冷且嘲讽的哼笑,他看见女子起身,无所顾忌地扬长而去。*宿孜城以东,乌阑的东部,是接近边北平民居住的地界。
那处气候要比宿孜城润温暖许多,也聚集了不少奴隶,郁晚杀了一队官兵,想来不多时就会被发现,她未做停留地连夜出城。拂晓时候。
她已走出三十里地。天光将亮,道路上有不少马蹄印,想来平常在这条路上往来的官兵不在少数。思忖半晌。
她决定白隐入山林中歇息,晚上再现身赶路。道路一侧是尚算缓和的斜坡,地上铺着枯白的落叶,郁晚站在边缘,正要提步往下去,忽然听见远远有马蹄奔袭而来,先是打头的一骑,后头再有三四十骑,急促又紧迫,似是十万火急。
不多时,那打头的马已隐隐能看见轮廓。当机立断,郁晚一个矮身从斜坡往下滑,将身子全然隐在坡下,谨慎地抬眼观察上头的情况。马蹄踢踏声越发地近,就要从头顶呼啸而过,忽然听闻一声尖厉的嘶鸣,而后“砰”地一声闷响,重物直直坠地。
郁晚屏息,俯身贴在坡面上,将自己与斜坡融为一体。打头的马匹不做停留地狂奔而过,上头并未载着人,十来丈开外一队人马穷追不舍,卷起浩浩茫茫的灰尘,踏得地面微震。不多时,浩浩的队伍从头顶奔袭而过,无人发现隐在斜坡下的人。郁晚竖着耳朵听上头的动静。
直到嗡嗡扰扰的马蹄声响已在一里地开外,空山里渐趋寂静,她微张开口息,喉间的一口气总算倾吐出来,不知这帮人是追着谁而来。
但总归她的身份不能与这些官兵正面相冲,眼下要先撤离此处,极有可能他们不久便会返回。天边才起鱼肚白,山林里视物不清,空空地映着扭曲弯绕的枯树干枝,偶尔悠悠传来几声哀戚的鸟鸣,听得人耳中发。
郁晚脚下又轻又快,心跳与呼吸声急促,枯叶脆响,碎土窸窸窣窣滑落,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山体,她莫名地闻出血腥气味,一时分不清是天气太冷,山间气味辛厉,还是真有血味儿。
待踏出某一步,她倏然浑身一震,身上动作与心跳一致停滞,密密麻麻的灵顺着腿杆往上攀爬,瞬间漫延至四肢。似有所感般。
她偏过头往某一处看去,那一眼,饶是武艺高强如她,也觉骨悚然。一个人…半截的人,正仰躺在她一丈开外的斜坡上,头发凌乱地覆在脸上,面血痕,干白的眼睛瞪至浑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的下半身消失无踪,只剩一拃长的腿骨,白森森地黏附着薄薄一层血,郁晚目光落在那平滑的、显然是刀刃切割出来的截面上,眉心不自觉地皱起。
原来她听见的那一声闷响便是他掉落下来,本就伤成这样,还坠马,又一路滚下斜坡,光是想想便觉浑身剧痛,手中的匕首已出鞘两分,她又轻轻抵回去,与那人面面相觑地立着。一时无人说话。
“是你”他干枯的嘴翕动,声音干哑得不像样。郁晚眉骨一抬,觉出不对劲“你认识我?”
“你救过我,在宿孜城。”郁晚呼吸一滞,瞳孔震颤,这人竟是那领头的黑衣人!她上动了动,却未发出声音,合共见过两面,两月前行动如风的一人,眼下只剩半截身子、卧在深山里不得动弹。
“姑娘,多谢你先前救我一命。”他极力发出声音,出口的话带着不住的颤抖“如今我命不久矣,还有一事相求与你,此事绝顶重要,在下无以为报,愿下辈子为奴为婢、当牛做马报答你。”郁晚心里得难受,连声开口:“我能帮你做什么?”
他目光落在郁晚手上“请借匕首一用。”***匕首划在脆弱的人腹上,割出红白的刀口,那人咬着牙忍疼,口中重气。郁晚蹙眉看了一会儿,不忍心地移开目光。
“多谢。”他将匕首递还给郁晚,脸上又淌出一层汗,手心里摊着一只半指长的青玉符“这样东西,麻烦你帮忙带到银邙的集羊镇,那里有一家集羊客栈,入住天字一号房,四月初一会有人找你取,对方暗号为‘癸酉’,你为‘丙子’。”
郁晚接过,下意识想问这是何物,话到口边又拦下,若是他想说必定会直言相告,人之将死。
她不想强人所难,难道这就是宿孜城的官兵掘地三尺要找的东西?“上回你问奉聂氏私自将火药卖给十四州一事,你当时说你不关心边北的派纷争,我便没有多说。”
他缓了口气,面上显出忿忿之,艰难道:“私自将火药卖给十四州并非奉聂氏本意,是受当时的大殿下束渊所迫,不得不做。先王赏识么女束绪殿下,束渊担心威及自己的王位,便与十四州的誉亲王勾结,两厢结盟,共谋权位。
未成想誉亲王那一方事情败,被发现从边北走私火药,十四州的陛下震怒,切断与边北商贸往来。先王向下问责,束渊便将所有罪责推到奉聂氏头上,主家两百多口人全被抄斩,旁系沦为籍。
奉聂氏只是替罪羊,从来都是身不由己!”郁晚面上紧绷,颈间脉络凸起,这一切听着是多么耳,束渊和誉亲王不愧是一丘之貉,栽赃推卸的手段一模一样!
“我方才于你的玉符,请务必送到,在下感激不尽!”郁晚认真颔首“我必竭尽全力。”“多谢姑娘。”他眼里泛起释怀的泪意,青白的天光下面色惨淡如纸“再求姑娘最后一事。”
郁晚掘了个土坑,将已经开始发僵的残躯放进去掩埋。这是她头一回杀不想杀的人,但她未觉得内疚,他们二人再清楚不过,死亡于他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