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视线所及之処
主街上人声热闹,往常该回家歇息的时辰,眼下正熙熙攘攘地聚在一处过佳节,官府虽未特地举办灯会,但附近的摊贩自发售卖应景的花灯,往来看花灯、猜灯谜的人不在少数,到处漫着喜庆之气。
郁晚和闵宵从街头逛到街尾,花了大半个时辰,各人手里拎着几个花灯,欢喜喜地回家。闵宵到家后又进了书房,郁晚如往常一般先行洗漱入睡,但她在上躺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摊煎饼般翻来覆去,白睡得太,眼下全无睡意。
屋外人声未息,不少孩童在玩儿烟花爆竹,嬉笑打闹声也吵得人静不下心。郁晚叹一声气,手一挥掀了被褥,披上衣裳又出了门。
献州有元宵节挂灯的习俗,有的人家挂着与除夕夜相同的红灯笼,有的挂的是买回来的花灯,将巷道里照得亮亮堂堂,不必自行携灯笼照路。
这几白天天气晴好,傍晚头落山后便陡然转冷,现下已接近子时,白化开的水洼又冻结上,一脚踏下去“吱咵”脆响,口鼻如同蒸笼般腾腾冒出白气。郁晚打算走一趟来回,到时那些玩闹的孩子也该回家歇息了,她再回上躺着酝酿。
走到巷尾的地段,有一户人家的门突然打开,出来个老妇人将炭灰倒进门口土陶罐子里,郁晚偏着头看了看,认出来是宋婆婆。
她正是住在这一片。宋婆婆是位孤寡老人,这般喜庆的日子,家中冷冷清清的想必不大是滋味,郁晚正犹豫这般晚的时辰上门是不是叨扰了人,反而好心办坏事,对方已认出了她,遥遥招手。
“郁姑娘,还未入睡呀!”郁晚疾步上前“是呢,白睡得足了些。婆婆您怎么也还没睡呢?”宋婆婆面上笑呵呵的“我已经睡了一遭了。起来添些炭火。你若不着急回家,进来烤烤火吧?老婆子牙口不好,做的年货都没人帮忙吃,白白放糟蹋了。”
“诶,好嘞!多谢婆婆!”郁晚在宋婆婆家待了半个时辰,老人家想来常寂寞,有了个说话的人便舍不得放人走,拉着她天南地北地聊谈,到后来脑中昏昏沉沉、眼皮上下打架,嘴上还念念有词。
她劝了好半天,总算将老人劝回上,自己带上门出来,顷一踏出炭火屋,外头的凉气嗖嗖往衣里钻,冻得郁晚一阵灵,身子下意识蜷缩起来,本就坐得懒散的骨头越发酸麻,身子里头热乎外头冷,十分不是滋味。
郁晚走了一段路,突然就生出几分技。自打她受伤,已有两个多月未使过轻功,平遮掩自己的武艺,都是与常人一般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路,忽然就有些想过过飞檐走壁的瘾,顺便也能松快松快身上被冻僵的骨头。
她在原地站定,转着头朝四方看,耳朵也留意听着。烟花爆竹声和人声都已停息,只剩她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郁晚面上出笑意,脚一点就掠上屋脊,如夜燕般在檐上浮跃而过,屋顶下睡的人正入酣梦中,无人察觉到这除了带动的风声、近乎于无的动静。
许是憋闷太久,到家的短短两里路远不够足郁晚,她向来顺应自己的心意,未进门回到家中,而是又旋身融入夜,她选了个人迹稀少的方向,放纵自己踏着风在夜里拂掠,一时纵情,约莫行出五里地才停下,落脚处是片已收割、尚未播种的空稻谷地。
田里堆落着稻草垛子,庄稼人收割后将秸秆码放起来,待家中有需要时背回去盖屋顶、或者垫家畜的窝圈。
此处离最近的住宅也有小半里地,周遭乌漆墨黑、伸手不见五指,郁晚歇了几息,正再提腿返回,突然听见一男一女的模糊声音,她脚下一顿,难言地皱脸,莫非她这么不凑巧地撞上别人的风韵事?
正要悄无声息地走人,那方声音又传来,郁晚眉间一凛,眼神凌厉,着动静往那边过去…虽听得不分明,但两人明显在烈争吵。“想死我了!美人儿,快让老子!”“滚!救命啊!放开我!混账!王八蛋!”
“啪”地一道掌掴声响,女子被捂住嘴,再无法大声呼救,而那男声依旧不干不净地辱骂:“你这破鞋!又不是没被男人搞过!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装什么贞洁烈女!有本事你就去报官!
我花钱找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你等着看别人信我强你一个寡妇,还是你蓄意勾引,图我钱财不成便反咬一口!就算你有本事将我进去,只要我不死。
等我出来有你好果子吃!荣衣行在这儿,你糊口的就在这儿,能跑到哪里去?你女儿再长几年也是我的哈哈哈!”
冷风无声掠过,女子绝望地哭着。幽静的夜里响起裂帛声与男子狰狞的笑声。郁晚浑身都因愤恨而颤抖,攥成拳的手背青筋暴起,牙快要咬碎。
一股滔天的暴戾与仇恨自腔涌起,直直冲入脑中,烧尽她的理智。漆暗的夜里,她的眼中漫上嗜血的红…女子的声音是袁姑娘,男子的声音是何峰瑞。脚上踏出一步“咔”
地一声脆响。稻田里凹凸不平、纵横错分布着些小土沟,这些土沟接了雨水或水,夜里严寒,便冻结成手指的冰凌。郁晚垂下视线看一眼,俯下身。
“袁煦儿,你说说你这般的妙人守什么寡,我都说了愿意纳你做个八房,往后我们就光明正大,哪需我费这般大劲儿,我也不想对你动,谁让你…呃!”
何峰瑞说话的声音掩盖了一道极为尖厉的破空声,一冰凌带着千钧之力自颈后穿透他的喉咙。
他身上一僵,两眼暴突冒红,箍在袁煦儿腕上的手颤巍巍捂向自己的喉咙,口中漫出带沫儿的鲜血,淅沥沥地顺着嘴角往外涌,他整个人一抻一抻地搐,摇摇晃晃往下倒。袁煦儿惊魂未定,眼见何峰瑞要朝她过来。
她尖叫一声,本能地伸手去推,对方一碰便直地朝后倒下“砰”地一声闷响,一动不动,他死了。袁煦儿回过神来,拢着衣服连连后退,腿脚将他蹬得更远,她怕死人,可何峰瑞这样的人比死人更可怕。
她一脸苍白,身上止不住地发抖,眼前一片幽暗,看不见也听不见,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在哪儿,她惊慌地转着头看。
“你走吧。”一道沉的男声响起。袁煦儿被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得猛地一抖,反应过来,就地连连磕头“多谢恩人!多谢恩人!”她踉跄着朝家的方向跑回去。
待脚步声远得听不见,郁晚自稻草垛子后走出来,冷眼看向地上的死人。已过子时,万物敛声,闵宵站在檐下,焦急地往巷道里张望,他方从书房出来。
去到卧房才发现榻上没人,被褥底下一片冰凉。郁晚没按平时的时辰睡觉,且已经很久没有回来,就在他等不及,打算挨个去郁晚平常串门的几户人家询问时,视线所及之处,一人踏着灯笼投下的光自巷尾缓缓走过来,口中吐出腾腾的白雾。闵宵面上一喜,连忙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