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欣喜地看过去
她再无狡辩的余地,垂着眼没说话。“郁晚,为什么…”他声音轻颤,拳握得极紧以压抑内心排山倒海般的波动“你分明说过以后不再做那等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下盛世太平,即使是江湖人也受官府律法管制,无人可以动用私刑取人性命…”
“我杀他,是因那晚碰上他在强暴一女子。”郁晚觉出眼热,眨眼将泪意忍下“他行径那般恶劣,该死。”闵宵一怔,心间漫上酸涩“你可以用其他办法,制止他,再作为证人将他送进牢狱。”
“他那等有钱有势的人,若得官府庇护,遭殃的又是那受害女子,况且,待他出狱,那女子又要落入魔爪,这等人只有死了才能让人安心!”闵宵看了她许久,颌骨绷得极紧,努力放平语气“你说的不错,他该死,但这事不该由你来做。
郁晚,这是官府该管的事,你动用私刑一旦被发现,罪责便要落到你身上,你要为了一个渣滓付出惨重代价,这于你不值。
官府的职责未落到实处,你做了惩恶之事反要被刑罚,这于你不公。世间有太多难平之事,你管不尽,眼下尚未被怀疑,但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到时便只能亡命天涯。
再有,一旦私刑被滥用,律法作为评判的准绳失去效用,便会有恶人趁机浑水摸鱼,他们杀了好人还要声扬自己是正道,到时秩序大,受苦的又是势弱的百姓…”闵宵看着郁晚的脸色,心里越来越沉,得他难以息,剩下的话再说不出口。
她蹙眉看他,眼里已变得疏离,声音冷淡“我早说过你我不是同路人。你看重律法维护的秩序,我以是非对错作为善恶准绳,律法管不到、杀不死的人,我觉得他们该死便会杀了他们。
我半分不后悔杀了何峰瑞,再来一次我照样会杀了他,这便是我这等江湖人与你的不同。闵宵,手上的血可以洗净,但手上的人命洗不净,我的过往于你真的可以既往不咎吗?”
她说完便转身作势出门,闵宵仓皇攥住她的手,心上有些慌“你要去哪儿?”郁晚没有回头“今晚我回荣衣行歇息。”
“不行!”闵宵将人往回拉。郁晚手腕一挽便挣脱出来。退开距离与他对峙“闵宵,我让你失望和生气了不是吗?你在良家长大,其实接受不了我动辄杀人绑架、违法纪。
同样,我是江湖人的习,我以为我可以改,可以和普通人一般本本分分过日子,但当见到那等恶行,我发现我依然想杀人,我改不了。
现在我也不打算再勉强自己改。往后你做官,若我杀了人,到时你要怎么面对我?”闵宵眼里蕴着水汽,青白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嘴一开一合却没发出声音,他一时回答不了她的问题。郁晚看着他苍白的脸,冰冷的风好似吹进她的腔,冻僵她的肺腑,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们先各自冷静吧。”
漆暗的夜幕黑地笼罩下来,不是逢年过节的日子,巷道里没有亮起照明的灯笼,只能隐约看出地上青石砖的轮廓。郁晚在暗黑里走着。
冷风掠过,有些了眼,她下意识伸手去,手掌捂上眼睛突然一顿,她停在原地,怔怔看着掌心的润,后知后觉自己已面都是泪痕。酒馆打烊在即,临了来了位失魂落魄的女客官,颇豪气地掷出一锭银子“来两坛店里最好的酒。”
***郁晚醒来时一身冷汗,她紧紧盯着上方的帐,急促地大口呼吸,她梦到自己东窗事发,官府派了几百人追捕她,把她到死角,打断双腿关进牢里,她明明已经将罪行全盘托出。
他们还是认为她有所隐瞒,所有刑具都在她身上过了一遍,最后判她斩首,她被拖上断头台,浑身血淋淋,头发蓬,全然看不出人样,她被按在砍头的木墩子上。
那墩子就跟厨子剁剁鸭用的是一样的,血渗进木头里染得黑红,上面还粘着红色的沫子和骨头渣,又腥又臭,呛得她想吐,但很快她也要在上面留下她的血、沫和骨渣。
“行刑。”监斩官将斩首令牌扔下来,她一听那声音,急急抬起头去看,可还没等她看到人,刽子手的鬼头刀就砸下来。
她一阵天旋地转,滚得头晕眼花,待停下来,她看见自己的身子没了脑袋,软趴趴倒在地上,漫出一大滩鲜红的血,她又想起那监斩官,头发遮了她的眼睛,她下意识想拨开,发现怎么用劲都抬不起手。
她忘了自己已经没身子了。于是她将就着从糟糟的头发隙里往外看。一对上那张脸,她立刻出眼泪来,但她感受不到心痛,因为她的心脏在下半截身子里。
闵宵面色铁青,冷冷看着她,眼里再没有半分怜惜和爱慕之意。以往从噩梦中清醒时,郁晚会感觉心里一轻,叹一句:还好只是做梦,但这回她久久回不过神。
她忘不掉梦里闵宵的眼神,感觉预见了自己的将来,等到身上的颤抖平复些,郁晚翻身起,头一一地刺疼,脚下虚颤发软,她只能先坐在沿缓和。桌上倒着四个空的土陶酒坛。
她那锭银子远远不止能买这些酒,但她没要找零,若是抱得下她还会多拿几坛,原本她打算去荣衣行住。
但那时已经关了门,她便找了家客栈,一个人喝了四坛酒。喝的时候只觉畅快,不多时酒劲上来,又热又晕又想吐,她难受得睡不着。抱着空坛子哭,想到此处她摸了摸枕头底下,掏出来郭小安写给她的信,上面的有风干的水痕,将字晕花。
那是她太过伤心落下的眼泪。昨晚情绪最浓时,她险些连夜离开献州去羲州找人,但那时也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什么,她跟自己说:你喝醉了。待明白天酒醒后再上路吧。现在酒醒,她便骗不了自己。
虽然郭小安将寻人的范围缩小到一个县城,但在少说有十来万人的地方,岂是一朝一夕便能将人寻着的,她昨晚没走,说到底是放不下某个人罢了。
郁晚身上好受了些,趿着鞋去开窗。凛冽的冷风灌进来,让她精神一抖擞,身上瞬时舒畅了几分,屋里沉闷的酒气也淡下来。
今是个阴天,云并不厚,但不见头,冬日绿叶落尽,更无繁花,到处看着灰蒙蒙的,萧索又凄凉。郁晚在窗边站了许久,脸都吹得僵麻,她长长叹一口气,转身出了客栈。
眼下已近黄昏,她要趁着荣衣行放工前去找云娘给她留个门。“东家,您可算来了!”楼下的小厮见着她便两眼放光,脸上分外热切,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他又没说,郁晚也没心思问。
“云娘在哪儿?”她问。“掌柜的在三楼,您快上楼见她!”看来真有事,还是需让云娘亲自跟她说,他怕说错话得罪她。郁晚心里猜到七七八八,大抵是闵宵来铺子里寻过她。
“郁姑娘。”旁侧一道女声叫住她。这铺子里的雇员都叫她东家,除了一位先前就认识的人。郁晚心里一动,欣喜地看过去“袁姑娘,你今回来上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