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慌忙讪笑

　　曲微下喜服，摆成安然入睡的姿态，换上丫鬟的衣裳。按照以前学的方子，将朱砂粉混合香粉和榨取的药汁，再加入适量清水，立时生成腥味的黑红水，真与人血一般，按着现世传说，朱砂作为原料之一可制成某种腐身蚀骨的剧毒，但愿能糊过去。她将兑好的“人血”

　　浇到喜服上，一边倒一边掩着鼻子，这腥味与泽确实能以假真。鲜红的喜服泡在“血水”里，哪怕她知是假的，也觉触目惊心，仿若真有一具人体被腐蚀了血，只剩下一张皮，仔细一看，却是连皮也没剩下。

　　腥味重得让人想作呕，曲微一阵灵，赶忙收拾了罪证随身带走，又往包裹里囫囵了些胭脂水粉做掩饰，她将头发梳成丫鬟样式，往脸上涂了些脂粉，左顾右看还是觉得不稳妥，找出剪子给自己裁了个发帘。

　　她已多年不蓄发帘，这番下来，若不细看还真不能轻易辨出她是何人。一切准备妥当，曲微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院子里依然安静，只有前厅远远传来不甚分明的人声，她缓缓吐息，一咬舌尖，上前一口气吹灭了所有喜烛，迅速掩到门后。

　　房里刚暗下来，外面的丫鬟便前来问话“夫人，房里喜烛怎的灭了？”无人应声，她又道“房夜可不能少了花烛，不吉利的，您若困了可先悄悄睡一会儿，奴婢替您看着，但喜烛不能灭呀。”

　　“…”“奴婢进来了？”她等了几息，便伸手推门，刚开一条，便“唔”地一声捂住口鼻，嘴里喃喃“怎的这般重的腥味儿”丫鬟进来，门未掩上，曲微着声响魅影一般钻了出去，躲在外间房柱后。

　　不多时，新房里方亮起一喜烛的明光，一声凄厉的尖叫几乎要掀翻屋顶。“啊…”院里剩下的丫鬟闻声纷纷闯进去，接二连三的尖叫声响起，附近的家仆往这边涌过来，丫鬟婆子聚了一堂往新房里张望，无人不面上惊恐失。

　　“快去禀报世子！”见多识广的年长者率先作出指令。一堂人作鸟兽散，惶恐地朝前厅奔袭。曲微适时隐进人群里，学着其他受惊的丫鬟一般恐慌地捂住口脸，颤颤巍巍地往外跑。

　　外头天色已经全暗，昏黄的灯笼照得人面容模糊，曲微心里又松懈一层，府里上下作一团，无人注意到她一个小丫鬟。所有人奔向前厅，唯有曲微隐在夜里往西边去。

　　在一处长廊的漆暗转角里，曲微贴着墙往主院方向查看。府里上下以及还未离开的宾客，尽数朝主院奔走。

　　夜里看得不甚分明，一片乌黑的人身攒动，唯有一人映入曲微眼里。叶苍一身红衣凌乱，在夜里快得如一道血魅影，他面上没有表情，脸色惨白，黑瞳如隧一般幽深死寂。

　　曲微久久看了最后一眼，心想这便是她与叶苍的最后一面，而后转身离去。西面有一处广袤的景观湖，现下府里换了一批人或许有所不知。

　　那湖泊有一处活口，可直通城外的河道。天光微亮，府里奴仆正着手拆下红事彩绸，挂上白旌。身着甲胄的府兵将领进院禀报，世子已在前跪了整整一夜，他两个时辰前来时便是这般姿态，仿若一座没有生息的石雕。

　　“世子，府里上下查遍，没有找到可疑之人。”面前的人没做回应，他犹疑着道“…昨夜城里恰巧抓获勉城的细作，想来汝英王正着手在坞城埋人…”

　　“杀了。”将领一怔，领命退下。被抓获那人显然刚入坞城，全然来不及布局害人，世子妃并无威胁，够不上为了除掉她而暴珍贵的细作身份。

　　若是留下作饵，反而是一样利器。可惜现下世子理智全无。房里重归死寂，静得只听见微弱的残。一鲜红的血开始干枯结痂，曲微留在世上最后的血也在逐渐消逝，一碾便成了烟尘。

　　叶苍僵冷的心突然活络过来，撕心裂肺的痛意又一次袭遍全身，他突然手脚慌张地爬上榻，将“曲微”抱进怀里，眼泪汹涌而出，恐惧得浑身颤抖。下人告知他“世子妃没了”

　　时，他暴戾得只想掐着那人质问为什么在大喜的日子口出咒言，他一向会自欺欺人，明明是他强迫曲微，还认定自己与她两情相悦，高兴听别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道贺。

　　如果不是他，曲微好好过她世外桃源的日子，哪会牵扯进杀人害命的权势纷争，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为什么拿走的不是他的命。没了曲微，长寿与富贵，又有何可眷恋。＊＊＊坞城之外，橘红的头方从山边升起，投下明亮的光线，半边天际布炫目的朝霞。

　　山蒙，偶有鸟雀啼鸣，婉转之声悠悠回响于山谷之间。一道幽深长河自城中蜿蜒而出，水声清凌。“哗”地一声，河中一道突兀的水响打破拂晓的宁静，一身漉漉的人蹚水上岸。

　　＊＊＊长宜村位于坞城以南的一处深山中，常居人口只有百来人，数十年来只见迁出，未曾见过有人迁入，直到一年前有一年轻女子买了一处宅子在此定居。

　　曲微赶着牛车慢慢悠悠往家走，下午去河边砍了些细竹，用来更换菜园里已经腐朽的篱笆桩子。

　　她本无意买下这黄牛，刚来不久时村里有户人家生了重病，亟待卖牛治病，偏生遇上几个黑心扒皮的主，往死里价，她看不过去，一气之下就按原价就买了这牛，后来又安了个车筐，赶着牛车做活计省了不少力气。

　　现下已是暮，在家穿着单衣正好，一做活儿便热得出汗。黄牛径自去河边饮水，曲微在上游口俯下身，鞠了一捧水往脸上敷，瞬时凉快许多。年纪再轻些时，她走遍了十四州，最后还是回到坞城隐居，这处地界山水秀美，暑寒并不难熬，住着很闲适。

　　一年前身之后，安宁村自然是回不得，她便重新找了个百里之外的长宜村，此处气候比安宁村更为宜人，她后悔以前怎的不再多走走。黄牛喝了水，对着曲微长哞一声，她会意起身去牵绳。

　　不经意间一打眼，草葱茏之下，一抹突兀的靛蓝住她的视线，她偏头打量几番，这般好的料子不该丢弃在河里才是。心中冒出一个猜测，走近去看，瞬时正了脸色。

　　那河里果真躺着个男子，将将被一簇芭芒草拦了下来，身上布横错叠的血迹，伤口深可见骨，脸上泡得发白，辨不出死活。

　　曲微赶紧蹚水过去，离近了能觉出他身上尚有人气，探手去摸颈间脉象，果然还活着，且身上正烧得厉害，当即捞人出水。这河上去便是一道狭长的峡谷。

　　也不知他从何处落水，好在地势平坦，若是遇上瀑布，不淹死也得摔死。幸得今赶了牛车出来，这男子身量修长，若是让她扛回去，还真是吃不消。

　　她将车筐里的细竹扒拉开，扶着人躺进去，突然脚下一滑，浑身晃得一个趔趄，曲微再承不住他的重量“咣”地一声将人摔进车厢。

　　那人疼得轻哼出声，脸上瞬时皱起，眉间紧锁，眼睫颤了颤，竟缓缓睁开来。稚羽浑身似被拆卸一般钝痛，待视线分明，入眼是一张女子的脸，有几分熟悉，凝神细看，突然对上某个名号。曲微方稳住身，正对上他讶异的视线，慌忙讪笑道“见谅，方才没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