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喉结微动
器修嘴角僵硬地扬了扬,可恶,真被她装到了!荀卿撇撇嘴:“该起程了。莫拖延时间。”芙姝应了声,随着他们一起往小路去。天光大亮,他逆行于进城的人中,雪悄无声息地落于肩上,他拂手掸去,那么一点点细小的雪。
就像尘世的灰,微不足道,还未落至地上便无声息地支离破碎,恰好街边有位卖画为生的落魄秀才,蓦然见到这般萧然尘外的身影,心念一动,便喊住了他。
“法师请留步,在下不才,家中清苦,如今以卖画为生,头一次见到像您这般拔俗的出家人,啊…您看我这脑袋,差些忘了正事,恕在下冒昧,能否为您画一幅小像?”佛者斗笠下的眸子微微弯起:“好。”
“外头下了雪,还请您到这边棚子来吧。”他棚子虽然也落魄,漏了一丁点雪,不过工具倒是齐全,还有热茶,雪浸了靴底,他正要烤火,却见到一旁的箱子被风吹开了。无数纸张飞散空中,他不动声地挥袖,捏了一张来观赏,其余的便安然地全落至箱子内。
“你画了这么多?”“啊…小生祖上三代都是卖画的,您手里捏着的那张便是我爷爷年轻时画的,好像那会儿还是在江南罢…”
“哎呀,真是有缘,这人的面容同法师您的竟有八分像!”妙寂定睛一看,靴底的凉意霎那渗透上来。不是像,而是…此人就是他。是上一世的他,他再看了眼那木头箱子,顿时眉心又一跳,竟然还有她的。
那时的芙姝身着长褙,面庞褪去了青涩,两道柳眉温柔地弯起一个弧度,梳了妇人的发髻,浓墨般的鬓边簪着桃花,他看了两眼,问:“买下你爷爷这两张,需要多少银钱?”
“十五两,您如今能让我画您的像。那便再减五两。”妙寂没有应承,而是放下纸张开始让他替自己画像。书生用羊毫比了一会儿,用笔筒抵着下巴问道:“法师,请问您间这个…能否摘下来?”他指了指妙寂间的香囊。
“为何?”“啊,只是边角处的针脚歪扭了些,青黄的颜色也略显乖张,与您这身月白不太相衬…”
是不太相衬,因为本来就不是给他的。像这样的香囊他储物戒中还有很多,都是她那觉得自己绣得不好的,她说丑,他看着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针脚歪了些,索趁着她入睡全都替她收起来,拿回去改改便可以用了,毕竟…废了那么大的功夫与心血,不可白费,他自欺欺人地想,许是当今年轻人不爱珍惜羽翼,拿到一样东西用过几次便丢了。
就算再好用,也没想过补补还可以再用,那么多个香囊,那么多种图案,足以让他每都换一个不一样的。
她大方又细心,大方到顾虑到了所有人的喜好,细心到只漏了他一个,他抿抿,面色更冷了些:“若不摘下,便不能画么?”心中升腾的妒意被刻意进血里掩藏,表现在人前的只余下指尖的轻颤。
被世人捧为高僧,必须远离妄念痴嗔,六尘不染,并无资格表自己的心意,只能从头至尾作为尊者的身份,成为构筑她坦途前路上一块微不足道的砖石。
他望着棚外簌簌的落雪,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若此事败,她会以何等愤怒的面容望着他说,不问自取,视为盗!
他是被世人捧为高僧的小偷。“不是不是,都可以的!小生只是问一句,您不愿意便不摘…”他颔首道:“好,你画罢。”***一颗流星划破夜空,芙姝仰头往上看去,上山的路很长,很陡。
“前头那个器修,这山路这样陡,倒是给我们做登山拐啊?”不是芙姝想要,而是她身后的祖宗被颠得快吐她背囊里了。
“…要求那么多,你当我不累么?”那器修少年没好气地睨她一眼。芙姝却品出了点心虚的感觉:“你该不会是不会做罢?”不知是不是被她说中了,他一脚踩空,又脸色惨白地抓住了身旁的藤蔓,他慌忙道:“谁,谁说的?”
芙姝不动声地观察着他,此处地形太陡,并不适合谈话。暂时掩下腹中疑虑,待到几人行到比较平缓的地形休息时,她悄悄来到器修少年身旁,出个示好的笑:“师兄,我的仙螺好像坏了。师兄能不能帮我看看?”
少年的眼底滑过片刻空茫,随即又被他勉强下:“我不帮你。”“师兄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先前是我态度不好,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免费让你帮的,你看,我这还有几块中品灵石,若你不介意…”
“都说了我不帮忙!”少年咆哮出声,面容扭曲且愤怒,脖颈下方因为嘶吼而变得透明,皮肤下的脉络大且呈青紫状,不似正常人的脉络。
他站起身,随即跑进了一片雾瘴深林里。芙姝愣在原地,回想着方才那一幕,声音发颤:“不对,他不是人…”她出剑,也随着他跑进了寒气弥漫的深林里。
他一个人坐在小丘上拔着身下的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芙姝走上前一拍他,幽声道:“师兄…你到底是谁?”“都说了我不会,你滚!”他转过头,嘴角裂开至耳廓,从口腔深处出无数触须将芙姝整个人撞开!
“啊…又收不上了!”他惊恐了一瞬,用双手托着自己口中的触须,含糊得说不清楚一句话,他恨恨地望着芙姝“计划都被你破坏了。你个人!”芙姝咽了口唾沫,从地上坐起,举剑护着前要害:“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可下一秒,他的腹部便被一柄剑捅穿了。整个人化成一滩黑色体,泻至她的脚边。荀卿微着气,明显是才跟过来的,他微垂着头,走上前紧紧抱住芙姝,心跳狂,剑被丢在一旁,双手微微发颤,上面还沾着浓黑的血。
“师妹…芙姝…”不对劲,这个状态的荀卿不对劲!“荀卿,你抱得我太紧了…”芙姝没想到他重伤初愈,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她挣脱不开,只能竭力仰着头呼吸,感觉道他浑身都在发烫发颤,芙姝只能先将他安抚下来。
“我没事…等等…你身后!”芙姝艰难地用手够起剑,不过也只能勉强够起而已,她亲眼目睹那黑色的状物又重新聚集起来,化为滔天的黑,要将他们没殆尽。
“荀卿?荀兄?!”芙姝大声喊他,他一句都没有应。“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你醒醒啊?!”
芙姝出手,捧住他的脸,却发现他的脸白得不似正常人,双目赤红,眼睑下方泛着病态的红晕,两边的鬓发沾了血,漉漉地贴在她的手上,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
那双本该清澈的墨眸此刻却看得她脊背发凉,趁着她发愣,荀卿转而挣开她的手,将脸颊贴于她的颈窝轻蹭,嘴暧昧地摩挲着她的颈侧,呼吸愈发急促…【他入魔了。打他!】玄清子的神识蓦然窜进了她的识海。
身后那滔天的黑愈发近,芙姝吓得不敢气,只能闭起眼,使出全力拽住他的马尾,哐哐哐往身后的树上撞去,他被砸懵了三秒,额角渗出了惊心触目的血,渐渐松开了手,痛苦地捂住了头。实在是来不及了。
芙姝从背囊里扯出袈裟,将他与自己裹在里头,承受住了第一波的攻击。“芙姝,我…”他喉结微动,眼尾一片殷红。芙姝二话不说拽住了他的衣领,往他的脸上呼了一拳:“你入魔也要看时候啊…差一点我们俩都要死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