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到人际茭往
他的心意,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芙姝等得无聊,正准备拿着一卷佛经搁在案上抄。门哐当一下被推开,抬头望去,沾了外头一身冷意的少年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口。
“你来了?”荀卿僵硬地颔首,他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因为要替白术守夜,他无法静下心来打坐,硬生生坐在外头熬了三天。“你怎么不过来?”
“外头冷,怕过给你。”芙姝上下打量他一眼,又将目光转移回身前的书案:“你何时这样替人着想了?”“…”“既然师兄这样替人着想,我这儿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请教一下师兄。”芙姝非常诚恳地打着坏主意。
荀卿站在门口的一片漆黑中,眉目虚掩在其中,大半张脸的轮廓都瞧不真切,可那双眸子漉漉地望着她,似乎有些无措,又有些欣喜,他问:“何事?”
芙姝扬了扬手上只写了般若波罗多心经几个字的空白经卷。少年垂目,寻了一块墙角径自坐下:“尊者一看就看出来了。我才不帮你。”
只要不去瞧她那双摄人心魂的眼,他的道心便会坚定不移。坚定不移…芙姝眼里顿时闪烁着泪光。“他只是说下山后每抄一遍,可也没指定让我抄,再说了。我仙螺里还有那段话的证据,你不信我放给你听!”
少年喉咙滚了两滚,难堪地出声:“别…”让他留一块遮羞布吧…说时迟那时快,芙姝早已握着仙螺循环播放着那句证据。佛者威严刚正的嗓音萦绕在耳畔,狠狠地撕开他的遮羞布,毫不留情地鞭笞着他肮脏的道心。
少年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极了,他因为熬夜而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芙姝手上的仙螺,似乎她攥着的不是仙螺而是自己的心,攥得他不过气。真过分!怎么所有人对他都这么过分?!
他垂下头,咬紧了牙关,乌发遮掩下的眼眶红得愈发明显。“我帮你抄,别放了!”他从地上站起,大步走向芙姝,眼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不多时,白术从门外进来,给芙姝递了碗素面。吃过素面。
她同她讲了大致的行程,他们行程被这一事拖慢许多,接下来要连夜赶路,几个弟子打算今晚联合将这座门儿的庙烧了。不能留下丁点祸患。芙姝沉几许,站了起来:“我还要做最后一件事,阿禾在哪里?”
“…在外头,她情绪有些激动,一直在喊你,你在休息,我让弥空小师傅在外头疏导她。”芙姝推门出去。
而见到了芙姝的弥空却慢慢蹙紧了眉头。芙姝莫名其妙:“你怎么这样看我?我又不是什么祟。”他眼瞳里泛着一圈金光,光秃的头顶在夜空中佛光凛然:“不,不是…是你身上有魔王波旬打下的魔气印记,它盯上你了。”
芙姝想到那数缕黑气,心有余悸,面上却不显:“你别说得这样吓人,我同盈娣战斗时确实遇见了几缕黑气,你说那是魔王?”小和尚皱起眉关:“它应该也是从云梦泽跑出来的,如今没了毕舍至的供奉,分身又被荀兄打散了。
虽然不足为惧,但也不得不防。”他皱眉是因为他本想替她洗涤印记,可见到芙姝如今身体堪堪恢复,内力有损,从外表看不出异常,内里的筋脉却脆弱堪比一碰就能碎的瓷瓶,根本承受不住洗涤对筋脉的强力冲。
只能慢慢来了。弥空无奈地叹了口气:“师尊教过你的身法可还记得?”芙姝自信地哼笑出声:“开玩笑,我是那种记不住事的人么?”那便好,弥空满意地点点头:“那便…”
“唔…身法口诀第一句是什么来着?”弥空默默替尊者呕出一口血。***“不过我现在要做一件事,急的,阿禾,你快随我来!”
她从弥空身边轻轻拉起昏昏睡的小姑娘,捏了捏她的脸:“阿禾,我们去祭拜…去找你姐姐,误了时辰就不好了。”芙姝带着她没走几步,又回头对弥空勾了勾手指,声音轻飘飘的:“哦对了。
你是和尚,你也过来吧,替我给阿盈超个度。”使唤骡子,这一定是在使唤骡子吧?弥空一脸黑线。芙姝环视了周遭一圈,找到方才困住自己的那个厢房,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阿禾的头…阿禾的头在哪儿呢…”她打开火折子,从一堆尸骨中翻来翻去。这对弥空来说,显然极富冲击力。一个姑娘家带着另一个小姑娘站在死人堆里翻来翻去,还面无惧…他见过的人间的女子大多羞怯又柔弱,没几个像芙姝这样身份尊贵却又像草一样顽强的,十分矛盾的女子。
翻寻中,芙姝踩到一段染血的乌发,她顺着那段乌发,果断地从骷髅头中捧出一颗染尸血的头,抱在怀里。找到了!
“有点脏…”她掏出手绢,仔细地替盈娣擦拭着血迹。阿禾呆呆地瞧着自己姐姐的脸,小嘴一张一张的。芙姝捧着盈娣的断头,抬头望见溅血的墙处静静开出了一簇簇微小的幽绿苔花。
这世间的女多犹如这苔花,细小顽强,在如此污糟的环境下,如此不宜生命成长的地方,却依旧会用自己的方式生发芽开花,月华照耀下,散发出盈盈绿意。
虽然弱小易折,但难道小就不是花吗?总有一,它会慢慢地爬整面墙,乃至整个屋子。谁能说它没有力量呢?没有力量,又如何能在这污糟的环境下生?
“阿禾,你要记得你的姐姐,好好活着。她用生命为你开辟了一条新路,你记得替她多看看这个世界…”阿禾用手触碰姐姐干硬发黄的皮肤,用自己的头与盈娣的头相抵,她们的眉眼是那么相似。阿禾的小手紧紧攥着裙角,眼眶红红:“阿禾…会活下去…”
芙姝想起她的爷爷,这胃里就一阵翻涌,有些人活着,比死人更恶心,她摸摸兜里的平安符,眼里一亮。
“弥空小师父,劳烦替我开个光。”那平安符的布料是无数块碎布拼接成的,很干净,没有丝毫血污。芙姝几乎能想象到盈娣每晚都坐在这寺庙的角落里,替自己的妹妹绣平安符的模样。明明都已经死了。
明明…都不知道何时会再相见,自己被成了厉鬼,却仍为自家妹妹的平安着想。要健康,要平安,要活下去…芙姝带着阿禾来到了后山,果然有个山坡上孤零地着块木板,不知是从哪扇木门上撬下来的。
上面没有名字,盈娣不会写字。芙姝跟阿禾合力刨了个土坑,将头颅埋了进去。“仙人姐姐,阿禾还能见到阿禾的姐姐吗?”“唔…说不定呢。”缘分是非常奇妙的,人的寿数短短十余年,若有缘,或许下一世,下一刻,二人就会以什么方式再相见。
芙姝从菩提子里拿出了仅剩下的一点碎银装在了阿禾的口兜里,又拿出一支银钗,在了小阿禾的发髻上,可以自保。
“接下来的事情你听好了。我要教你如何在这世间活着…若是有人敢碰你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不要犹豫,就拿着头上的这银钗,将他的眼睛剜下来,让他睁着眼看个够。
或者直接刺进他的这里,第五肋骨中间。”芙姝带着她的小手按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芙姝从生活起居,到人际交往,全部事无巨细地同她说着,一旁的弥空听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