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心花怒放
走过一条笔直的长廊,见一座翘角尽檐的门楼正上方悬着一块大匾,上书五个大字…谢氏博艺场。
谢老六生怕周宣没注意到,提醒说:“周公子可知此匾谁人所题?”
周宣眯眼看了看,匾额的左下角写着韦铉题,故作惊叹道:“哇,竟是韦相题字,你们谢家赌场有大靠山啊!在下虽是金陵盐商,家财百万贯,却无缘得见韦相一面,啧啧,失敬。”
谢老六谦逊道:“韦相与我谢家是姻亲,虽然好,但我谢家从不仗势欺人,讲究睦邻友好,我谢家先富起来,也可带动其他乡亲共同富裕嘛。”
周宣额头冒汗,真没想到在唐国也能听到这样的话!
从门楼进去,只见房子一进连一进,一共九进,每一进都有一个大天井,天井四周就是木板房,雕花门窗,颇为精致,一进就是一处专门的博艺场,第一进就是摊钱馆。
所谓摊钱,又称簸钱,摊钱游戏汉代就有了,周宣小时候也玩过,就是参与者先持钱在手中颠簸,然后掷在台阶或地上,依次摊平,以钱正反面的多寡决定胜败,妇女、儿童尤其喜欢摊钱戏耍,王建《宫词》:“来睡困不梳头,懒逐君王苑北游。暂向玉花阶上坐,簸钱赢得两三筹。”就是描写嫔妃宫女春日摊钱赌胜的场景。周宣一看,嗬,这赌场生意还相当红火,围绕天井四周的青石板上,约有七、八对人在两两摊钱,有的赌客是在和赌场庄家赌,有的是赌客与赌客赌,赌场取赢者的利钱,五等分其一,这些赌客有农夫、有小贩、有商贾、有脚夫…一个个很起劲地摊钱赌胜。
小茴香喜道:“姑爷。小茴香就是赌这个。”
三痴道:“主人,我也玩两把。”
林涵蕴凑热闹,嚷道:“我也来。”
周宣笑道:“好,那我也来一把…谢先生,叫四个庄家过来与我四人赌。”
谢老六赶紧叫了两个人过来,人手不够,又把两个正在赌的庄家喊到这边来,两个赌客正输红了眼,扯住两个庄家不放。
谢老六问:“他们两个输了多少?”
那两个庄家答道:“总共七百文。”
谢老六道:“还给他们,照顾大客户要紧。”周宣他们是大客户。每赌必在五十两银子以上的,谁耐烦赢那些穷鬼的七百文哪。
李焘说:“周公子。小生先去寻我舅父。”
周宣点头道:“好,李兄不要心焦,不要急着拉你舅父回去,让他慢慢扳本。”
李焘知道周宣这话的意思是要帮助他舅父。当即深施一礼。主仆三人淋淋的进去了。
谢氏赌场地四个摊钱高手整齐地站着,衣着统一,精神抖擞,盯着来福提着的银袋,好沉重哪。
谢老六问:“周公子,你说怎么赌,总共七个钱,是铜钱正面多算胜,还是反面多算胜?”
铜钱有字的一面算正面。刻花的一面算反面。
周宣道:“正面多算胜,簸三次,三局两胜,输者立付白银五十两,我们这边四个人。出赌银二百两。来福,亮银。”
来福立即將四锭五十两大银摆在天井的石栏杆上。亮灿灿夺目。
谢老六拱手道:“周公子果真爽快,不愧金陵巨富,那就开赌吧,先验钱。”
周宣道:“谢先生,你的赌银还没亮出来呢。”
谢老六一拍脑袋,赶紧让身边管事去取二百两银子来,也摆在天井栏杆上,是二十两一锭的小银,十锭。
其他摊钱的赌客不赌了,都聚过来看这场四百两银子的豪赌。
周宣道:“我、涵蕴妹妹、小茴香三人就赌一次,老三多玩两把。”他知道对三痴这样的高手来说,九枚铜钱撒下去,要它正面就正面,要它反面就反面,嘿嘿,就等着谢老六脸变绿了。
摊钱开始,周宣这方先簸,四方天井,四对人各占一边。
周宣地对手是一个中年瘦子,將七枚制钱递给周宣,这七枚制钱不知被簸了多少次了,光滑锃亮。
周宣把钱合在掌中簸动,心里默念:“天灵灵,地灵灵,保佑我周宣一定赢。”周宣玩这个的确需要保佑,全靠运气了,念完口诀“嗨”地一声,撒开手,七枚铜钱滚落一地,仔细一看,四正三反,赢面不大啊。林雷
中年瘦子將七枚钱拾起来,在手掌心簸了一会,撒钱一看,五正二反。
第一局周宣输,好在三局两胜,还有机会。
周宣对那瘦子说:“第二局你先簸。”
瘦子二话不说,簸了一会將钱撒下,六正一反,赢面极大,周宣只有七钱全正才有进入第一局决胜的机会。
周宣將钱笼在掌心,恶狠狠地簸着,一边的静宜仙子看着他那样子,忍不住抿轻笑。
周宣连念了两遍赢钱口诀,將钱撒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声,竟然真的是七个正面。
谢老六嗬嗬笑道:“周公子好手气,厉害!厉害!”心里道:“我谢家开赌场八年,什么运气好地人没见过,最后还不是输个光扫地出门!”
第三局,决胜局,赌场辨定要赌客先簸,周宣簸出六正一反,运气真不错,就要看瘦子簸出什么样子来了瘦子很谨慎地將七个钱看了又看,叠在掌心里,开始簸起来,双手一分,七钱分散落下,在落在之前绝无相互碰撞。
六个钱分别落定,五正一反,最后一钱还在滚,只要这钱也是正,那么同为六正一反。就是庄家胜。
这最后一枚铜钱骨碌碌滚到夏侯苏裙边,然后倒下,旋转着颠动,夏侯苏是练过箭法地,眼力过人,虽然铜钱颠动得很快,她也能瞧出这面是正面。
“不妙,周宣要输!”夏侯苏现在是完全站在周宣这一边的,她不想周宣输,当即装作退避的样子。裙裾一旋,同时左足一顿。那枚铜钱原本已经减弱了颠转的速度,被裙风一拂’板一震,竟又摇摇晃晃滚动起来,倒下时是反面。
周宣大笑道:“哈哈。我赢了!”
谢老六瞪了那瘦子一眼。怪他没簸好,一个铜钱滚来滚去。
瘦子看了夏侯苏一眼,张嘴想说什么,终于没开口,他能说什么?夏侯苏又没碰那枚钱,都怪他自己想要给对手造成险胜的感觉,现在后悔莫及。
周宣倒是心知肚明,过来轻轻握住夏侯苏的手,在她耳边说:“苏。干得好!”夏侯苏耳朵被周宣口鼻热气拂得麻酥酥的,俏脸通地就红了,听周宣这么一夸,简直是心花怒放,随即觉得不应该这么快。心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只是为了让他信任我,最终探得密旨的秘密而已。”但手被周宣地大手握着。让她不生出自己好柔弱的感觉,好象周宣比她力气大得多。
这时,其他三场摊钱也已分出了胜败,小茴香怯怯的走过来说:“姑爷,小茴香输了,输了五十两银子。”
小丫头嘴一扁一扁,都要哭了,五十两银子呀,以前秦博士一年的俸禄也只有九十两!
周宣安慰道:“没事,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姑爷赢了就行。”
林涵蕴大大咧咧地说:“周宣哥哥,我也输了,这摊钱我不拿手,我们斗鹅去。”
三痴过来说:“主人,我赢了。”
这样双方打成二比二平,但周宣和三痴赢的一百两银子要付给赌场五分之一地头,白白地就去了二十两。
林涵蕴嚷着:“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平局也要我们的钱!”
周宣微笑道:“这是赌场地规矩嘛,要赌,就要遵守规矩,谢先生,对不对?”
谢老六见二百两银子只到手二十两,很不满意,笑道:“周公子还赌摊钱吗?”
周宣道:“赌,干嘛不赌?让我这手下老三与你们赌,这一场赌银加码,一百两银子,如何?”
谢老六心道:“赌得越大越好。”当即指派谢氏赌场第一摊钱高手、就是那个刚才惜败于周宣的瘦子与三痴赌。
三痴簸钱手法与那瘦子相似,都是撒钱时不让铜钱互相碰撞,这样就不会改变每个铜钱下落地线路。
第一局,三痴摊出七个正,瘦子也是七个正,赌场辨矩,只有到决胜局赌客与庄家平局才算庄家赢,所以这第一局算平局。
第二局双方又都是七个正,悬念留在了第三局,但如果还是战平的话,那三痴就输了。
第三局,三痴又是七个正。
谢氏赌场第一摊钱高手瘦子有点紧张了,没见过这么厉害地摊钱赌客,虽然他平时要那七个钱几个正就几个正,但这样的大赌他还没经历过,心里还是不踏实啊。
瘦子稳了稳心神,將手里的七枚铜钱撒下,一、二、三、四、五、六,六枚铜钱分别落定,全正,第七枚旋转不休…
瘦子觉得有点奇怪,这钱转得久了点,按他经验,早该定下了。
第七枚钱终于定下了,反,三痴赢了!
瘦子脸煞白,不敢看谢老六。
三痴赢了一百两,又被去二十两头,除掉上轮的二十两头,算起来才赢了六十两,太儿戏了,根本足不了周宣地胃口。
“谢先生,我这手下险胜,谢先生还敢应战否?这回再加赌注,五百两,要输就输个光,我立即派人回镇上搬银去。”周宣加码道。
谢老六看了看那瘦子,低声问:“你怎么回事?”
瘦子惭愧道:“失手了。”
“还有全正地把握吗?”
“有!”
谢老六知道瘦子的本事,瘦子曾经连续摊出四十把全正,失手是很少有的事,既然已经失手一次,不可能连着失手的。谢氏赌场运气没那么差,笑道:“这有什么不敢应战的,不就是五百两银子吗?去,再搬三百四十两银子来。”
不一会,双方共一千两银子就罗列在天井石栏上。
前两局,双方各摊出两次全正,决胜局,三痴又是全正。
瘦子的手抖了起来,紧张啊,一千两银子。哪里会想到有人摊钱赌得这么大!
谢老六喝道:“干柴,给我稳住!”
原来这瘦子名叫干柴。干柴绕着天井走了一圈,总算定下心神,开始撒钱,全面六个正。但第七个又转个不停。瘦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自颤声喊道:“正,正,正。”
林涵蕴和小茴香尖声大叫:“反!反!反!”
瘦子干柴的声音明显敌不过林涵蕴二人,那枚铜钱最终定格在反面上。
瘦子干柴失神了一会,指着三痴大叫起来:“他耍赖皮,他的脚为什么不停地抖?”
周宣哈哈大笑:“各人有各人地立姿,老三就爱站着抖脚,这犯赌场哪条规矩了?谢先生。如果你们这么输不起,那这五百两银我不要了,你收回去,我立即就走。”
谢老六赶紧道:“周公子说的哪里话,我谢氏赌场是东南十县首屈一指的大赌场。区区五百两会输不起。你尽管把这五百两…不,四百两银子收起就是了。”
周宣赞道:“谢先生果然提得起放得下。是个办大事的样子,那还赌摊钱吗?”
谢老六连连摇头:“干柴今天身体不适…干柴是不是?”
瘦子干柴赶紧捂着肚子:“我,我肚子痛。”
周宣微笑道:“那就进去看看斗鹅吧。”
谢老六在前引路,走过三进房子,分别是斗馆、斗鸭馆、第四进才是斗鹅馆,斗鹅馆比较冷清,没看到有人斗鹅,只见西廊下几个鹅栏,里面十几只白银鹅,头顶象鹤顶红一般有个大疙瘩,昂颈“吭吭吭”地叫着。
谢老六道:“周公子,你们几位谁要斗鹅?”
林涵蕴踊跃道:“我!”
谢老六道:“那就请小姐在这十多只鹅里任选一只,然后我赌场就在小姐选剩的鹅里挑一只,二鹅相斗,哪方地鹅斗败不敢再战就算谁输。”
林涵蕴道:“好,我来选。”走到鹅栏前左看右看,指着一只个子最大、脖子最长地鹅问周宣:“周宣哥哥,我选这只鹅怎么样?”
周宣看了看,这只鹅个子是大,但不银亮,脖颈有多处被揪掉,出红红的鹅皮,就知道这鹅是常败將军,一般人自然以为鹅大就厉害,选上这只鹅那就输定了,说道:“不选这只,选那只。”指着另外一栏里那只个子中等、脑袋转动敏捷地鹅。
林涵蕴在赌博方面很听周宣的话,说:“好,那就这只。”
谢老六与斗鹅馆地庄家对视一眼,心道:“这姓周的眼力不错,竟挑出鹅馆里排名第二地斗鹅,不过就算让你挑到第一的鹅也不怕,总有办法赢你。”
赌场伙计把林涵蕴选中的那只鹅拎出来,在脖子上系一条红色绸带,以便区别。
斗鹅馆庄家选了一只个子最小的鹅,这鹅呆呆地样子,远没有周宣选地那只灵活。
谢老六问:“周公子为你选的鹅押多大的赌注?”
周宣道:“在下赌博,喜欢孤注一掷,我押一千两。”
赌客押一千两,庄家自然要跟,谢老六三角眼一眯:“好,我也是一千两,老吴,去取一千两银子来摆上。”
来福拎着重达六十多斤的近千两银子,喜孜孜道:“好沉,再加一千两我就要拎不动了,等下老三先生帮我拎。”
谢老六两撇鼠须歪了歪,心道:“这个死家丁想得美,还怕拎不动银子,马上就不用你拎了,输光光了,傻瓜!”
东廊就是斗鹅场地,打扫得倒也干净,两只鹅一入场地,就好象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脖子绑着红绸的那只鹅“吭吭”两声大叫,凶猛地扑上去张嘴就咬。
小蚌子鹅一直呆呆的,这时突然醒过神来,也是“吭”的一声大叫,声音很是洪亮,身子往一伏,就从红绸鹅的翅膀下钻过,随即扭过脖子就进攻红绸鹅的股,鹅股少,被咬到很痛地。
林涵蕴大叫:“快闪!快闪!”
红绸鹅也算敏捷,急忙转身,鹅股被小钳了一口,受了点轻伤“吭吭”叫着,更加凶猛地冲上去。
三痴和林涵蕴、小茴香等人站在围栏边观战,周宣陪着静宜仙子站在天井边,雨还在下着,天井里不时溅出雨水,沾在静宜仙子月白道袍上,道袍就有些透明起来,细圆肢影影绰绰。
周宣问:“道蕴姐姐不喜欢看斗鹅是吧?”
静宜仙子含笑道:“是不喜欢这些血腥斗殴,但既然押了这么多银子,女道就很关心输赢了。”
周宣“嘿嘿”一笑:“那我们走近点看,应该马上就要决出胜败了。”
斗鹅场中,小蚌子鹅已经占了上风,红绸鹅虽然顽强,但接连被啄了好几下,有些畏战了,急得林涵蕴连扯三痴的袖子,意思是让三痴出手相助。
小蚌子鹅步步进,红绸鹅步步后退,就在这时,小蚌子鹅突然鹅身一晃,脑袋歪了歪,似乎被什么打了一下,红绸鹅不愧鹅馆排名第二的勇鹅,觑准机会,伸颈急啄,竟把小蚌子鹅左边鹅眼给啄瞎了,鲜血直。
红绸鹅乘胜追击,对准对手的脖子一阵狂啄,小蚌子鹅瞎了一只眼,这回真成呆鹅了,毫无还嘴之力,几下子被啄翻在地,红绸鹅得胜地曲项向天歌起来:“吭…吭…吭…”
谢老六和鹅馆庄家半晌作不得声,眼睁睁看着来福喜笑颜开收银子,来福倒也懂规矩,只收了八百两,留下二百两的头,与三痴一人一坨沉甸甸地提着。
静宜仙子在周宣耳边低声道:“宣弟,这真象五蕴和尚赢薛昌那场斗决赛呀。”
周宣“嘿”地一笑,说:“我也会象老五那样把这赢来地钱散尽的。”
林涵蕴拍着手大赞红绸鹅,提出要把这只鹅买下,功臣呀。
“不行不行,鹅不能卖,哈哈。”谢老六觉得嘴巴有点发苦,笑得很勉强,半个时辰不到,他谢氏赌场已经输了一千四百两银子出去,这是从未有过地事,谢氏赌场有两个,在上饶县城的那个赌场包大,而这小赌场只有四千两动的赌银,赌场从来都是只赢不输,没想到还有担心赌银不够输的时候!
周宣问:“谢先生还赌不赌?”
谢老六咬牙道:“赌。”心里狞笑:“我看你能赢我多少银子?只怕你没那本事带回永丰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