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便发出空大响
张县丞在一旁苦笑说道:“禅师也看到了,如今这雍丘城几乎变成了死城,县令和张某也心急如焚,前后请来数拨降魔高人,却皆不敌。昨张某见着禅师,真是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禅师当明了张某的心情。”
玄奘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两辆乌篷马车在驿站前停了下来,张县丞跳了下来,引着玄奘师徒进了驿站的厅堂。
厅堂里,早已有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人在等候,张县丞上前引介说道,这乃是本城的县令官梁大人,玄奘等三人便合十行礼。
那梁县令留着三髯长须,相貌颇为威严,三人略一寒暄,便各自落座,自有驿丁奉上热茶汤,引朱行者前去看病,辩机便垂手站在玄奘身后。
梁县令捋着长须,笑呵呵的说道:“本官听闻禅师的消息,不胜自喜,这城的鬼物之患,终于有救了。”
玄奘瞧了一眼在闷头喝茶的张县丞,皱眉说道:“大人怕是误会了,贫僧修的乃是一颗佛心,却是不会那降魔驱鬼的法门。”
梁县令打了个哈哈说道:“禅师谦虚了,那城东的废庙历来都是厉鬼盘踞之地,猛恶非常,禅师能安然渡夜,自是佛法深,鬼避让了。这城中的鬼患,未必有那鬼寺之猛烈,对禅师来说,治退之城中的鬼患,自然是不在话下。”
玄奘正待要说话,那梁县令却是脸色一沉,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函,放在桌上推到玄奘面前,沉声说道:“这乃是本官方才写就奏章,禅师且过目后再说话。”
玄奘看了看梁县令,便拿过那墨迹犹新的奏章,仔细看了一回,叹息说道:“大人何至于此?”这是一封弹劾奏章。乃是梁县令向当今皇帝弹劾无棣县金山寺僧人,于百姓危难不顾,独善其身的奏章。
奏章中言,金山寺僧人无出家人的慈悲,乃是妖僧之,请求下诏抄没金山寺财产,并将寺中僧人尽数还俗。梁县令向玄奘拱手说道:“若是禅师执意离开,本官便令驿丁快马将这奏章呈送长安。
这非是本官针对禅师,而是雍丘城千余户百姓的安危尽系于本官一身,本官如今是病急投医,讲不得道理和情面,只可不择手段而为之。禅师尽可怪罪于本官,然请为这雍丘城百姓大发慈悲。”
玄奘默然半晌,反手按捺住躁动的辩机,忽然展颜一笑,缓缓说道:“金山寺非无自保之力,可任由大人一家之言颠倒黑白是非。
然,梁大人与张县丞为民请命之心,却让贫僧敬佩。既然事至于此,贫僧便不自量一回,尽力与一干鬼物周旋之,看能否解去城中的厄灾。”
梁县令和张县丞对望了一眼,均是喜出望外,两人联袂站起,对着玄奘长长一揖,梁县令说道:“禅师若是能消去本城的厄灾,本官自上奏朝廷,为禅师和金山寺请功。”
玄奘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贫僧说的,是尽力为之。这城中的鬼物,怕是有修行界的大能之辈在背后操纵。贫僧只修佛法,不擅那降魔驱鬼的法门,此番乃是应两位大人之请,也是为城中百姓略尽绵力,未必能成事。”
梁县令二人皆默然叹息。商议定下后,驿丁便将各式酒菜轮番摆了上来,梁县令陪着玄奘喝过几杯酒后,便托辞离开了,应是此前的威胁举止,让他颇觉有失体面和斯文。梁县令在离开前,切切的吩咐张县丞,务必要好好招待玄奘师徒,但凡有何要求,须尽量足之。
接下来,玄奘师徒从张县丞口中,得知了雍丘城闹鬼的始末。雍丘城最为人广知的,便是三国时著名才子曹植的封地,也是他的丧葬之地,然而,在秋战国之时,雍丘城乃是杞国的都城。
杞国建于商夏,亡于战国,在关于杞国的记载中,最广为人知便是“杞人忧天”的典故。雍丘城的城西有一座草木清幽的大山,名为西山。这西山的半山有一石窟,传说乃是杞国皇族丧葬之地,杞国为楚国所灭后,石窟中怨憎之气冲天而起,后有高人镇封印之,并取名为镇鬼窟。
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游人客慕名前来西山游玩,那石窟里的每一块石头几乎都被人翻遍了,却不见有异常,雍丘城也一直安泰仁和。
然而在半月前,城中忽然有传言,西山石窟的封印被破坏了,一窝厉鬼被释放了出来,起初,众人皆以为这是流言,然而不久后,城中便陆续有鬼物出现,待官府发觉事情不对时,已是出现了百鬼夜行的骇人境况,当初传言之人也找不着了。
再后来,鬼患越闹越烈,梁县令和张县丞找不到可以治理的高人。梁县令有心上报朝廷,然长安城皇宫此际也在闹鬼患,自顾不暇,正自彷徨无计之时,恰逢玄奘如同救命稻草一般送了上来…
***雍丘城中的地气果然甚怪异,连绵的雨下得毫无预兆,天色入黑得也非一般的早,刚过午时,天空就晦暗了下来,浑若被人扣了一只阴沉沉的死灰色罩子。城池中一片死寂,不闻半点人烟声息。
大街小巷当中,不见半条人影,各式店铺屋宇皆是门窗紧闭,内中一片漆黑,不见灯火,无有人声,唯有凄风苦雨的在城中肆。雍丘城的四面城门,早早就关闭了。
正对着西城门的城西大街的中央,搭着一个孤零零的大油布棚子。黄豆般的雨点,密密的打在厚实的油布棚子上,泛起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烟气。
七八闪耀的火把,把油布棚子里照得亮如白昼,一个用大木料搭成的木头架子竖在棚子中央,木头架子上悬着一口合抱大小的黄晃晃铜钟。玄奘盘膝坐在铜钟前,闭目不语。
在他身后,放置着一个燃烧得正热烈的炭火盆子,炭火的上方,架着一锅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稠粥,散发出一阵阵异样的药香味,辩机持着一个长柄木勺子。
正在小心搅拌着。病怏怏的朱行者,则是臭着一张脸,懒洋洋的岔着双腿,靠坐在炭火旁,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稠粥在慢慢啜喝。玄奘应允为雍丘城治理鬼患时。
他正在驿站的厢房中看病,并不知情,后来当他知情后,业是木已成舟了。面对明显违背他劝告的情形,朱行者也没有说什么,依旧是以行者的身份,默默的跟随着玄奘,只是他一张木无表情的瘦脸,未免带上了一些臭臭的表情,他啜喝的这稠粥,却是雍丘城大夫开出来的药方。
朱行者的元气损伤过甚,身子虚弱不堪,需要徐徐进补,以增强气血,大夫便把各种温补药物加入米粥中,行食疗之法,让他每多多进食。
辩机好奇的尝过这药粥后,觉得滋味尚好,便让大夫多准备了一些温补药物,的煮上一锅,权当是守夜时的吃食。
辩机搅拌了一会,取过一只青瓷大碗盛了一碗,笑嘻嘻的端奉给正在闭目养神的玄奘,然后自个又盛了一碗,唏哩呼噜的呷喝起来,玄奘端着青瓷大碗,看着身前的那口铜钟,微微一笑。昨夜在废庙与鬼物一番斗后,他发觉狮子吼对这等鬼物,甚有奇效。早在数月前。
他在信县城,便用过一口巨大的铜钟来克敌制胜,对使用这等沉重又能发出巨大声响的物事。
感觉甚是顺手,因此他特地拜托那张县丞,花费了不少工夫才到这么一口铜钟,虽不及此前所用的巨大,不过料想也足够了,他思忖了一阵,也就慢慢啜喝起热粥来。
喝过了热粥,玄奘便给辩机开讲今的功课,他不再接着昨讲那《大方广佛华严经》,而是应辩机的请求,开讲《金刚经》的第七品。
他对朱行者所的那四句偈子,便是出自《金刚经》的第三十二品。《金刚经》以金刚来比喻智慧之锐利、顽强、坚固,号称能断一切烦恼,能历百劫千生,能转六道而觉不坏。
玄奘不住口的讲了大半时辰,才将《金刚经》第七品的经义,娓娓的讲道了一遍。辩机喜得钻头挠腮。
那朱行者靠坐在炭火旁,无神的双目半闭合着,似是在瞌睡,实则是在竖着耳朵静静倾听,当玄奘讲完今的经文后,他发出一声微不可擦的幽幽叹息。
玄奘接过辩机递上的水葫芦,喝了几口水,抬头看着幽深寂寥的长街,此时约莫是酉时,应是刚入夜不久,然而城中已是陷入了一片深深的黑暗中。
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房舍和阁楼,全然没有一点亮光透出,即便以他明锐的六识,借着油布棚子闪烁的火光,也只看出十余步远,再远的地方,便笼罩在一片茫茫的雨水雾中,看不真切,在一片凄切的风雨声中,偶尔听得一声婴啼。
然后转瞬就不闻了,想是被胆怯的父母给捂住了小嘴。玄奘忽然举起手,在身前的铜钟上重重拍击了一记,那铜钟震动起来。
发出一阵嗡嗡的低鸣,玄奘又是重重一拍,那铜钟震动得越发厉害了,玄奘再度用力一拍,那铜钟震动到极处,那嗡鸣声汇合在一处,便发出空的一声大响,在沉寂若死的夜中悠悠传扬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