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俯伏行礼

　　单说世宗纳了两个美人之后，终只有宫中饮酒作乐，左拥右抱，昼则挥毫联句，以角才思。夜则笙歌聒耳，筵乐无度，绝不思量视朝听政，讨论治理，早把从前混为一区宇，平四海的雄心，销磨净尽。

　　世宗又因宫殿卑陋，并无游赏宴乐之地，台榭池沼之胜，传旨在内苑中，起造楼台一座，名曰赏花揽胜之楼，以便与秦弱兰、杜文姬夕登临眺览。恰命教练使冯益监工，克期造竣。冯益领了圣旨，哪敢怠慢！

　　便招工募匠，运砖瓦，搬材料，择吉兴工，昼夜不息，耶许之声，闻于宫外。诸臣因世宗收了南唐美女，累不朝，政务丛脞，已是好生着急！

　　如今又听得起造楼台，工役并兴，朝文武，都面面相觑，无法可施，意进谏，又因内外隔绝，不得见面。且恐世宗正在沉溺之际，必致触犯龙颜，难免罪戾，所以没有计较。

　　范质因谓王溥道：“主上现在沉酣声的时候，我们入谏，亦未必肯垂金听。现在最要之着，惟有建立储贰，以端国本，倘有不测，尚可倚赖。”

　　王溥答道：“相公之言是也！我们明，径叩宫门，请见主上，奏立太子，想来不致触犯圣怒的。”范质听了，便向文武诸臣道：“明诸公务须齐集朝堂，与老夫一同入奏。”

　　众人齐声应诺，各自散归。次，文臣由范质为首，武将由匡胤为首，一齐直叩宫门，请见世宗，面奏大事。

　　世宗正与杜、秦二美为长夜之饮，直至次清晨还在那里猜枚行令，不肯休息。阶下笙歌，仍复喧耳，侍从诸人奔走栗碌。世宗因秦美人猜输了拳，传旨斟一大杯酒以罚之。

　　忽见宫门上传报道：“文武诸臣有事启奏陛下，俱在宫门候旨。”世宗方命撤去残席，又恐诸臣见了自己的情形必要诤谏，因令二美暂退，待见过文武诸臣再行作乐。秦、杜二美人奉了旨意，自与阶前歌舞的宫女，退入偏宫。

　　世宗遂宣群臣入见。范质、匡胤率领诸臣行礼已毕，分班侍立。世宗垂问道：“众卿有何政事科入宫见朕？”范质、匡胤同声奏道：“陛下秋已富，未立皇储，请速定大计，以端国本，而副中外之望，国家幸甚！”

　　世宗道：“功臣之子，皆未受封，岂可先加恩于朕之皇嗣。”匡胤又奏道：“臣等受陛下厚恩，已出非分，还敢企望推恩于子孙么？乞陛下速立皇储，无用迟疑。”世宗乃准其奏，下旨封子宗训为梁王。

　　时宗训年仅七岁，诸臣顿首谢恩，辞退出宫。世宗方宣召秦、杜二美人，重行取乐，忽冯益入宫启奏，赏花览胜楼，已克期完工，请陛下御驾临幸。

　　世宗即命驾临后苑，看那新建的楼台，果然曲栏映，画栋飞云，富丽堂皇，庄严璀璨，有《西江月》词一阕为证：画栋鲜明峻伟，楼台雄丽奇观。四围采绘山川，纵是蓬瀛不换。铺列奇珍异宝，相陈丝竹吹弹。君王从此倚栏干，与佳人赏玩。

　　吐宗见楼台造得甚是美丽，龙心大悦，重赏冯益，令其退去。冯益谢了圣恩，欣然而退。世宗见楼台虽已造成，内苑中没有名花点缀，终是缺憾，因命群臣各献奇花异卉，栽种内苑，以便凭栏赏玩。

　　诏旨一下，那些文武诸臣，莫不叹息，都说主上大改当初的情，不知荒到如何地步，恰又不敢违旨，少不得寻觅些花卉献上。还有这些意图进用，贪荣慕利的人，便想借此逢圣意，希图邀宠，便不吝重价，四出购取奇花异卉，献入宫内。

　　世宗吩咐侍从，拣那稀见少有的花卉，栽于楼之左近，其余平淡无奇的，分栽苑内，夜灌溉栽培，使之从速长成，果然人手众多，办事容易，不多几。

　　那内苑里，早已绿叶成，繁花如锦，人游其中，香气扑鼻，如入花国，真个心悦神怡。世宗便携了秦、杜二美人，夕在楼上饮酒赏花，歌舞作乐，留连不去。

　　文武诸臣，无一人敢入谏者。其时，郑恩适因奉使回都，沿路之上，已听得人纷纷议论。尽说世宗受了南唐进献的美女，将雄心销磨已尽，竟是荒无度，纵情酒，可惜一位英明之主，中了南唐的美人计，便到这般田地，若再这样下去。

　　不知悔悟，恐怕内忧外患，相乘而起，从前征伐他人，如今要被他人所征伐了。一路行程，所听见的，都是这些议论。

　　心内好生诧异道：“出使在外不过数月，朝政就变到这样地步了么？有赵匡胤、范质、王溥在朝，主上如果这样荒，哪有不行谏阻之理！道路传言，恐非确实。”

　　心下想着，便不分晓夜，赶回汴京，要打听所闻的言语，是否的确。非至一，已抵汴京。正值世宗建了高楼，命群臣进献花卉。有那些逢圣意，希图富贵的人，出了千金之赏，购取异种，那班牟利之徒，不惮辛苦，各处去觅了珍奇花卉，或用车装。

　　或用船载，陆续不绝，都向汴京赶来，唯恐落后，失了发财的机会，纷纷扰扰，争先而行，汴京的街道，几乎为之拥。郑恩骑在马上，带了随从。

　　正要赶入京都，恰被那些卖花的，挑着担儿，携着筐儿，提着篮儿，还有几个人，合在一处杠抬着合抱大的花树，横亘而行的。竟把郑恩的马拥住了，不能前进。

　　郑恩见这情形，料知路上的传闻有几分可信，便耐定了儿，柔声下气的，向一个携着花树的问道：“你拿的是什么花？要往哪里去？”

　　那人见郑恩衣服鲜明，气象堂皇，骑了高头骏马，马后随着许多从人，料知是位官员，疑心他也是觅取奇花异卉去进献朝廷的，正好卖给他，图取厚利。

　　便陪笑说道：“我这花，名唤樱花，是出在东洋大海，一个什么国里的，这花乃是异种珍品，只有那个国里才有的，开放起来，美丽非凡。我冒着风涛之险，渡了东洋大海，费了许多心血，方才得着这一株花。

　　长官如果购买了，去进献朝廷，包管可以倒旁的花卉，不过价钱须要千金，少了是不卖的。”郑恩听说一株花要千金之价，心下更是奇异！便故意问道：“你讨这样的大价钱，恐怕没有人来买吧？”

　　那人冷笑道：“长官想必是远道来的、不明白这里的情形，现在朝廷收了南唐进贡的美人，起造了赏花楼，命文武诸臣各献奇花异卉，栽在内苑，以便赏玩。

　　我这樱花，倘若遇见识货的长官，莫说千金，便更多些，也要买了去进献朝廷，希图升官发财，你怎么嫌我讨价太大呢？”未知郑恩听了这话，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郑恩听了那人的言语，心下想道：“主上果然纵无度，道路传言，绝非虚伪，我今既已回朝，自当面折廷诤，挽回主上之意。”

　　当下便向那人说道：“照你的言语讲来，价钱果然不大，可惜我不贪富贵，并不要这花进献朝廷，你快去卖给他人吧。”

　　说着，早率了随从人等，策马入城，径叩宫门，请见世宗。世宗听说郑恩奉使回朝，便传入内苑，在赏花楼延见。因其是亲信之臣，又系微时候的旧，可以无须避忌，所以并不命退女乐。

　　即召他入内。郑恩听了宣召，便大踏步走入内苑，举目观看，果与前不同，只见楼台金碧，高云霄，珠帘垂地，辉生四壁。

　　隐隐的瞧见许多美人，都执着乐器，侍立在帘内，那楼的左右前后，都环绕着奇花异卉，并不知道是什么花，只觉得鲜夺目，芬芳扑鼻。

　　也不仔细看视，随定内侍，直达楼上，见世宗居中而坐，两旁陪侍着两个绝女子，都是宫装服，容光照人。郑恩趋近御座，俯伏行礼，高呼万岁。世宗即命平身道：“卿沿途辛苦，不必行此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