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新热偪人
那锦缆无人拉得,心中十分焦躁,忽然那西苑令马守忠进宫来求见,那马守忠专管西苑一切工程事务的,如今听说皇上要抛下西苑游幸江都去,心中老大一个不乐。
这一天他抓住一个大题目,进宫来劝谏炀帝,说道:“古来帝王,一行一动,都关大典。陛下前次西域开市,受着远路风霜,已是不该的了,但开拓疆土,尚算得是国家大事。
如今陛下游幸江南,全是为寻作乐,驾出无名,只怕千秋万岁后,陛下受人的指摘。往年陛下造这一座西苑的时候,穷年累月,千工万匠,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机,化了多少银钱,才盖成这五湖四海三神山十六院。
这般天宫仙岛也似的风景,陛下何必抛弃了它再去寻什么江南景?”这一番话,如何能劝得转炀帝的心意?只是驾出无名的一句话,炀帝细心一想,却有几分道理。
如今这样大排场地巡幸出去,总得要借作大名儿,才可免得后世的笑骂,当下炀帝在肚子思索一回,忽然被他想起昨遇见宇文达匕奏章。说辽东高丽,多年不进贡了。
朕不如借征辽东为名,却先发一道诏书,传达天下,只说御驾亲征,却另遣一员良将,略带兵马前往辽东,虚张声势。朕却以征辽为名,游幸为实,岂不把这场过失遮掩过去了,当下主意已定。
第二天大开朝议,炀帝把这旨意宣下群臣,又下一道征辽诏书。上面写道:“大隋皇帝,为辽东高丽不臣,将兵征之,先诏告四方,使知天朝恩威并着之化。诏曰:“朕闻宇宙无两天地,古今惟一君臣。华夷虽限,而来王之化不分内外。
风气即殊,而朝宗之归自同遐迩。顺则援之以德,先施雨之恩。逆则讨之以威,卿以风雷之用。万方纳贡,尧舜取之鸣熙。
一人横行,武王守以为。是以高宗有鬼方之克,不惮三年。黄帝有涿鹿之征,何辞百战。薄伐俨狁,周元老之肤功。高勒燕然,汉嫖姚之大捷。
从古圣帝明王,未有不兼包胡蛮夷狄而共一胞与者也。况辽东高丽,近在甸服之内,安可任其不廷,以伤王者之量。随其梗化,有损中国之威哉?故今爱整干戈。
正天朝之名分。大彰杀伐,警小丑之跳梁。以虎贲之众,而下临硙,不异摧枯拉朽。以弹丸之地。
而上抗天威,何难空幕犁庭?早知机而望风革面,犹不失有苗之格。倘恃顽而负固不臣,恐难逃楼兰之诛。莫非赤子,容谁在覆载之外?同一斯民,岂不置怀保之中。
六师动地,断不如王用三驱。五亲裁,卿以当好生一面。款及时,一身可赎。天兵到,百口何辞?慎用早思,无遗后悔。故诏。””
却好这诏书发下,那一千名殿脚女也已选齐,便分派在十只大龙舟上。一缆十人,一船百人。有风时挂起锦帆,各持着镂金兰桨,绕船而坐。
无风时各牵着锦缆,彩鞭逐队而行,那总管太监也煞费苦心,教练了多。炀帝便下旨着越王守国,留一半文武,辅佐朝政。又命礼官,选一个起行吉。
到了这一,炀帝和萧后果然龙章风藻,打扮出皇家气象,率领着十六院夫人和几位宠爱的妃嫔,共坐了一乘金围玉盖的逍遥宝辇。还有那三千美女,八百宫嫔,都驾着七香车,围绕在玉辇前后。众内侍一律是蟒衣玉带,骑在马上。
又因有征辽的名儿,銮舆前,却排列着八千锦衣军。龙旗招展。凤带飘摇,沿着御道排列着,足足有十里遥远。一声号炮响,正要起驾,忽听得一派哭声,从宫中涌出,只见上千宫女,聚成一堆,和一阵风似的,直撞在御辇前,拦住马头,不容前进。
只听得一片娇喉,齐声嚷道:“求万岁爷也带我们往江都去!”原来炀帝宫中宫女最多,虽有上万龙舟。
毕竟也装载不尽。只能带得三千名,留下这一千名看守故宫,这一千名宫女,看见不得随行,因此撒痴撒娇地拥住车驾,不肯放行。炀帝平素看待宫女,俱有恩情。
今见这般行状,也便不忍叫兵士打开。亲自倚定车辕,拿好言安慰众人道:“你们好好安心在此看守宫苑,朕此番去平定辽东,少则半载,多则一年,车驾便回。”
那班宫女如何肯听说,便个个不顾死活,上前挽留:也有拉住帏幔的,也有攀住轮轴的,也有爬上车辕来的,也有跪倒在地下痛哭的。
炀帝看看没奈何,只得下一下狠心,喝士兵们驱车直前,那兵士们领了旨意,便不顾宫女死活,推动轮轴,向前转去。可怜众宫人俱是娇女子,如何抵挡得住,早被车轮挤倒的挤倒,轧伤的轧伤,一霎时血迹模糊,号哭路。
炀帝在玉辇中听得后面众宫女一派啼哭之声,心下也觉有些不忍,便传唤内侍,取纸笔过来。
便在辇上飞笔题了二十个字道:“我慕江都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吩咐把这诗笺传与众宫女知道,不须啼哭,那宫女看了诗,也无可奈何,只得一个个凄凄惨惨地回进宫去。
这里御辇到了白石埠头,也不落行宫,炀帝带了后妃众人,一径上船。帝后坐定了十只大龙舟,用铜索接连在一起,居于正中。
十六院夫人,分派在五百只二号龙舟里,却分一半在前,一半在后,簇拥着大龙舟。每条船各绣旗一面,编成字号。众夫人、美人依着字号居住,以便不时宣召。一万只杂船,却分坐着文武官员和黄门内侍。
随着龙舟,缓缓而行,只听着大船上一声鼓响,大小船只鱼贯而进。一声金鸣,各船便按队停泊。
又设十名郎将,称为护缆使,不住地在龙舟周围巡视。虽说有一万只龙舟,几十万的人夫,几乎把一条御河填了,却是整齐严肃,无一人敢喧哗,无一船敢错落的。
龙舟分派已定,便有大臣高昌带领一千殿脚女,前来见驾。炀帝看时,一个个长得风体态,窈窕姿容。略略过目,便传旨击鼓开船。
恰巧这一天风息全无,张不得锦帆。护缆郎将便把一千头白山羊驱在两岸,又押着殿脚女一齐上岸去牵缆,那一班殿脚女,都是经过教练的,个个打扮得妖妖娆娆,调理得袅袅婷婷,只听船上画鼓轻敲,众女子柳款摆。
那十只大龙舟早被一百条锦缆悠悠漾漾地拽着前行。炀帝携着萧后,并肩儿倚在船楼上,左右顾盼。
只见那两岸的殿脚女,娥眉作队,粉黛成行。娥眉作队,一千条锦缆牵娇。粉黛成行,五百双纤显媚。香风蹴地,两岸边兰氤氲。彩袖翻空,一路上绮罗漾。
沙分岸转,齐轻轻侧转金莲。水涌舟回,尽款款低横玉腕。袅袅婷婷,风里行来花有足。遮遮掩掩,月中过去水无痕。
羞煞临波仙子,笑她照水嫦娥。惊鸿偃态,分明无数洛川神。黛横秋,仿佛许多湘汉女。似怕青光去也,故教彩线长牵。如愁淑女难求,聊把赤绳偷系。
正是珠围翠绕无限,再把风一线串。炀帝在船楼上越看越爱,便对萧后说道:“朕如此行乐,也不枉为了天子一场!”萧后也回奏道:“陛下能及时行乐,真可称得达天知命!”
站了一刻,萧后下船楼去。炀帝便也走下楼去,靠定船舷,细细观看,只见众殿脚女行不上半里,个个脸泛桃红,颈滴香汗。看她们珠一开一合的,便有几分息不定的神气,原来此时是四月初上的天气,新热人,光又紧着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