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门突然被推开
穆淑珍感觉有些气闷,她停住脚步,做了几次深呼吸,慢慢地走进了大楼。按着指示牌,她很快来到了七楼的心内科,她银色的头发和暴的着装让护士站的值班人员稍微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表得太明显。
她顾不上那么多,直接走过去问道:“请问是不是有个叫杨卫国的患者住在这里?”“有。请问您是患者的什么人?探视的话…”“是我打电话叫她来的。”
一个头顶秃了大半的中年医生从办公室走出来,打断了护士的话,他无视了穆淑珍的打扮,指了下走廊尽头的病房,低声道:“您就是穆小姐吧?
我是华仁心。病人在最里面那个房间,我就不跟过去打扰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按呼叫铃就行。”
“好的,谢谢您。”穆淑珍向他微微躬身道谢后,放轻脚步缓缓走向了最南端的病房。走廊并不长,但她却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走到了病房前,她慢慢推开门。
就看到了那个躺在病上奄奄一息的男人,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压制了多年的情绪像火山爆发般涌而出,无数记忆碎片随之涌现在脑海中。
在乡下的正屋中,一个面相忠厚的中年男人端坐在椅子上,从她手中接过茶碗,喜滋滋地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碗,摸出一个大大的红包拍到她手中,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就叫你珍珍吧!”在喜气洋洋的婚房中,她心如死灰地坐在上。
看着这个中年男人瘫坐在地上,痛哭涕地揪着自己花白的头发,向着她发出了受伤野兽般的悲鸣。“好孩子,是我造的孽,我们杨家对不起你啊!”在医院的病房中。
她轻抚着隆起的小腹,冷冷地看着这个仿佛老了十岁的男人,他嘴嚅动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猛地跪在了她面前。
“求求你,把孩子留下来。这是条命,是我们杨家的哇!”***门口的动静惊动了杨卫国。
他瞪大了眼睛,激动地看着几步外的穆淑珍,道:“珍…真的是你…太好了…你来了…秀林…快叫人…这就是你妈妈…”穆淑珍这时才注意到,病房里虽然只有一张病在用。
但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在杨卫国边的方凳上,还坐着一个半大孩子,他已经站了起来,个子并不高,身形也很纤细,加上那畏缩怕生的表情和白皙的皮肤,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小姑娘,仔细看才发现是个男孩。
看到那几乎和杨卫国一模一样的眉毛和耳朵,穆淑珍确信这个穿着半旧运动服的男孩,就是自己当年心一软留下的后代,可是看到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的儿子。
她却一丝一毫的喜悦都没有,反而有无尽的怨恨不断涌上心头。这确实是她的亲生骨,但同时也是她被人欺骗玩的证据!
看到他,就像爱国青年看到圆明园残存的断垣残壁一样,她只觉得口堵得生疼,恨不能让时间倒,来阻止那一切发生!与此同时,杨秀林也在她偷偷打量着她。从记事的时候起,他就没有见过父母。
当他问起时,爷爷总会取出一张照片,指着上面那个看上去很温柔的漂亮女人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妈妈,在离这很远很远的南湖市工作,因为非常非常忙,所以没空来看他。
关于父亲,老人却只字不提,只会叹息着保持沉默。问过两次后,他也乖巧地不再提起了,虽然爷爷很疼他,但他也很想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能在过年的时候见到自己的父母,在受了委屈的时候能向他们倾诉。可他们却从未出现过。
他隐隐感觉到不对,究竟是什么样的工作,会让妈妈十三年都没回来过一次?她的工作真的有这么忙碌吗?
他梦见过很多次和妈妈重逢的情景,有时是在学校门口,有时是在镇上的集市上,却从来没想过真正见面时,会是在爷爷的病旁边。和照片中相比,她成了很多。
但也更美了,就算是村口栓柱哥刚娶的新媳妇也远远比不上。可她的头发为什么是银白色的?他记得只有村里那些年纪很大的老人家才会顶着一头白发,但是看她的相貌又不像很老。
而且她的衣服为什么那么短?裙子短得把大腿出来一大截不说,肩膀也全在外面,连房都出了一小半,真不害羞!不说村里的女人,来到城里见到的那些女人,也没有一个会穿成她这样啊!还是说。她是做“那个”的?所以才穿得这么暴?还有她为什么恶狠狠地看着自己?明明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她不是应该冲过来抱着他大哭或是大笑,像电视上那些多年没见的母子那样么?无数疑团堵在少年的心中。
他又疑惑又害怕,不光没有听爷爷的话叫妈妈,反而向后退了小半步。病房里陷入了难堪的沉默,杨卫国等了一会儿,见一向乖巧听话的孙子竟然傻站着不叫人,不又急又气,催促道:“杨秀林…跪下…叫…叫人…”
“不用勉强了。”穆淑珍终于冷静下来,平静地看着眼前时无多的男人,问道:“你让医生找我来,想要跟我说什么?”
杨卫国苦笑了一下,瞟了杨秀林一眼,叹息道:“还不是…为了他…我撑不了几天了…孩子还小…虽然当初我说…不麻烦你…但现在…”“杨智强呢?为什么不让他来管孩子?”
“他已经…死了…三年多了…”穆淑珍微微一怔,他居然死了?医生已经说过杨卫国可能活不到天亮,那自己岂不是杨秀林仅剩的亲人了?“他不是去美国了么?怎么会突然死了?”
“喝醉了…车祸…不提他…”杨卫国不愿意多说,把目光转向杨秀林,慈爱地看了一会儿,又看向穆淑珍,哀求道:“秀林才十三…
我求你…照顾他五年…这孩子读书争气…考试全校第一…孝顺…手脚也勤快…”穆淑珍知道自己应该照顾这个孩子。
但一看到杨秀林她就不会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迟疑了一下,没有答应。杨秀林听着爷爷一样样地数着自己的优点,卑微地哀求她,蓦然明白了。
原来疼爱自己的爷爷一直在骗人,她并不是因为工作太忙所以不来看望自己,而是根本就不想要他!他只不过是一条被母亲抛弃的可怜虫而已。
爷爷把她找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在他离开后有人照顾,可是爷爷都这么求她了,她还是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他又伤心又气愤,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爷爷你别说了…医生会把你治好的…呜…我哪也不去…一直守着你…”“傻孩子…爷爷心里有数…好不了啦…听话…给你妈跪下…磕头…磕三个…叫人…”杨秀林虽然很不情愿。
但为了让爷爷安心,还是哭着向穆淑珍跪了下去,开始一下一下地叩首行礼。很快三个头磕完。
他直起身体,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而冷酷的女人,那一声“妈”像卡在了喉咙里一样,怎么也叫不出来。
“叫人…秀林…叫啊…你是想…气死我么…”杨卫国说着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股鲜血随着他的咳声慢慢从嘴角了出来,杨秀林心如刀绞,重重地叩首于地,哭着叫了出来。
“妈…”穆淑珍见状快步抢到边,按下了呼叫铃。杨卫国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不知道想要抓什么,她默默地伸手握住了他干枯的手掌,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杨卫国脸上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紧了她的纤手。“珍珍…孩子就…交给你了…柜子里…有存折…密码是…你的…生……”杨卫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完全消失。当医护人员跑过来时。
他已经停止了呼吸。杨秀林哭得死去活来,医生不得不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才让他安静下来。
直到凌晨两点多,穆淑珍才带着昏睡中的杨秀林回到自己家,她已经累得连一句话都不想说,随便找了个地方安置好孩子后,拖着疲倦的身子走进卧室,连鞋子都没就倒在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杨秀林终于从无尽的黑暗中醒了过来。当他看清了周围的情景后,顿时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涌了上来,他睡在一间很大的屋子中,但除了身下的和对面墙上挂着的画以外,这间屋子里竟空地再没有别的东西。没有柜子,没有桌子,甚至连电灯和窗帘都没有!
如果不是地上打扫得非常干净,他简直以为自己被丢到了荒弃多时的废屋中。更可怕的是墙上的画。
这幅画差不多有两米高,中间是一个穿着奇怪服饰的女人,她的头顶上是阳光明媚的蓝天白云,但飞翔在空中的全是头生尖角,背带蝠翼的黑色魔鬼。
她的脚下是一片黑暗可怕的血海,无数折断了翅膀的天使在血泊中浮沉。杨秀林打了个寒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到了画中人的脸上。
那个看头发和皮肤都显得很年轻的女人,脸上竟完全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森森白骨!他吓得赶紧把头转开,本能地蜷缩成一团,想把自己藏进被子里,却发现自己身上根本没有盖被子,他愣了一下,定了定神才看出来。
自己睡的哪是什么,不过是一个铺了垫子的大竹篮子而已。这里肯定不是医院,究竟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爷…”!他习惯性地叫了半声,却想起爷爷已经去世了,不悲从中来,一下哽住了,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一条黑色的大狗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