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医生小姐
她回想了一下当年在新生学校里的日子,最后认定那时候自己实在是太不务正业了,不然也不至于连字都认不全,而现在。
在艾哈迈尔先生严苛的威吓之下,任何偷懒的企图都是徒劳的,虽然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会不时地让她觉得苦闷和恐慌,但她终究记住了它们,一点一点。
一行一行,而随着她慢慢领会艾哈迈尔教的那些学习方法,她开始发现念书实际上也没那么可怕。
而巫师施展他的惩戒伎俩的机会则越来越少了。到第七天的时候,巫师出门了,走之前给她布置了整天的任务,而她突然发现,即便不再有人盯着,自己也能认真地把书看下去。
“…本西芬尼,常用的真菌抑制药,适于治疗劣魔、魅魔、人类及其他哺类的真菌癣症、炎症…”她低声念诵着那些画着黑线的文字,并轻车路地把它们纳入脑海深处。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辆下坡道上的马车,正在身不由己地朝前滚动着,那种感觉让她甚至有点兴高采烈起来。
到晚餐的时刻,艾哈迈尔回来了,芙兰起脯望着他,等待着他和往常一样检验今天的成果,但他却没有问。他搬了张椅子,摆在魅魔的对面,缓缓坐下,蓝色的光辉向她的眼睛。
“我为你谋了份差事。”他说。“什么?”“在城郊的一家农场,那里正好需要一名俗医。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明天就可以去上班。”“您…您的意思是…喂!怎么可能!我才学一个星期,怎么可能做医生?!”
“实践出真知,光看书本是永远学不会真本领的,那家农场主要豢养人类,你的职责是照料他们的健康,顺便也帮着打理下别的牲畜。
你不必太担心…谁会在意人类的死活呢?”他耸了耸肩膀:“实际上,人类自己的医生,也不见得比你能高明多少。”“不…不至于吧?”
“我去过好几个界门,也试着了解过人类的生活,依我看,要找到一个正确的治疗方法也许不容易。
但要找到一个错误的治疗方法,你只需要去问某个人类医生就可以了,那简直是各种匪夷所思的谋杀手段的博览会,例如给头痛的病人脖子上来一刀。
在传染病流行时止洗澡,滥用含有有毒元素的矿物,还有各种完全没经过成分和副作用论证的草药…”
他停顿了几秒,收起戏谑的语调:“其实我倒不是嘲笑他们,也许这是文明道路上必须经历的蒙昧期。但你得明白:虽然你只学了一个星期,但你所学的东西,是历经了千百年积淀的。”
“那您呢?穆塔,您还会陪着我吗?”“不。”巫师摇了摇头:“我将会离开。”“为什么?”她张大了嘴。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你去拜访库兹他们?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那么严厉地着你学习?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帮你找活儿做?
因为那位女士把你托给了我,我就必须对你负责。”他眼里的光变得黯然,微微地闪烁着:“很抱歉,也许我不该瞒着你。
其实还在路上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我无法在你的身边太久。我必须尽快赶回悲悼之沼,因为我的沉眠之近了。”“沉眠?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睡觉,只是比平常睡得更久,每个夜魔都会经历的。”“更久…是多久?”“谁说得清呢?”巫师摊了摊手:“我的一位穆塔,他一百二十年前进入地宫,到现在还没醒,而阿尔托什有次进去睡了五天就出来了。”
“可我…”芙兰使劲挠着头发:“我害怕…因为有您在,我才敢离开家乡的…”“如果你想要回去,我可以托人送你。”她沉默了一小会,然后摇了摇头。
“嗯,很好,看来我没有收错学生。”她微笑着仰起脸:“我说过,我不会吃后悔药的嘛。”
“那,在这张纸上按个手印吧。”巫师扬了扬手里的表格:“反正内容我已经帮你填好了。”
她把那张纸接过来,标题她还是能认得全:医师从业资格申请表“哈,您不是说过,行走江湖第一重要的就是不能随便按手印吗?”“如果你不按,我当然也没意见。”
“豁出去啦!连卖身契都签过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签的。”她揭开印泥盒,蘸上红染料,把手指使劲按在自己的名字上。“好了,如果你已考虑清楚,愿意成为一名医师,就把手伸过来吧。”
“我好像别无选择嘛。”她撇了撇嘴:“不然这几天我不就白被你待了?”巫师攥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把她的衣袖捋上去,出粉红细腻的臂膀。
他的手指闪着蓝蓝的幽光,一边低着,一边在她的肌肤上轻轻划动,带来一股微弱的麻感,最后,他张开手掌。
在整条手臂上刷地一抹:“芙兰医生,这是你的行医证书。”芙兰把那条手臂凑到眼前,惊异地望着上面闪着荧光的图案:那是一朵六瓣的小花,长长的花茎上绕着一条蛇,而在这徽记的旁边,还画了一条短短的横线。
“一阶医师,最低的等级。”艾哈迈尔指指那条横线:“已经算是我滥用职权了,你连见习期都没有。”她站起来朝巫师深深地鞠了个躬:“谢谢!尊敬的穆塔。”
“记着,诊断时先仔细观察和询问,记录下症状,如果拿不准,就去翻书。”“可是…要是遇到不认识的字怎么办。”“嚯,还好我已经预先考虑了这个问题。”
艾哈迈尔出了他久违的嘲讽似的微笑:“我跟农场老板提过了,叫他给你配个识字的人类做助手。”***
第二天早晨,他们一起朝城郊进发,马车颠簸着,芙兰不住地盯着巫师冰冷的脸,她觉得好像有很多话要对他说,但越想却越不知道该说什么。
“穆塔…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也许吧,你可以找医学协会咨询我的消息,当然,前提是我醒了。”“您睡觉的地方…很远吗?也许我可以去看望您?”
“来了也没用,沉眠者地宫不允许外族进去,其实,你要是真想见到我,就努力点,作出番大事来,让我听到你的名声,就会再来找你的。”“您觉得…我能做到?”
“世事皆无定数,谁说得准呢?”“哈,但愿不会让您失望就好了。”她把脑袋靠到他身上:“不过,要是我做到了,有什么奖励不?”“想要什么奖励?”“跟我做。”“呼,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呐。”
巫师叹了口气:“好吧,我答应你。”她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玉石般的脸上使劲亲了口:“一言为定!”马车抵达了农场。
但它和芙兰印象中的农场颇不一样,有着望不到头的带刺围栏和隔几百码一座的哨塔,她觉得那更像是战争时期冰魔或是炎魔的营寨…并且大门口还真的有披盔戴甲的士兵在把守着,他们看来已经认得艾哈迈尔了,并朝他躬身示意,任由马车朝着远处的城堡继续辘辘而去。
农场的主人已经在城堡门口等候了,是个身形中等的劣魔,裹在有点陈旧的皮披风里,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灰白的脸上遍布着深深的皱纹,他的眼睛不大。
而且总是眯着,似乎只睁开了一半,一道醒目的疤痕穿过右眼,从额头一直纵贯到嘴角上。“辛格里。萨拉库萨先生,辛格里农场的主人。”他朝芙兰扬了扬手:“我的学生,芙兰。赛利昂。”
劣魔干瘪的嘴出一点意外的神色:“喔,艾哈迈尔大人,虽然我一直都很期待,但实在没能想到居然是一位漂亮的小姐。”
“就拜托给阁下了,若有什么不当,还得请你见谅。”“那是自然,我们是什么情了。”主人咧开嘴笑了起来,不过芙兰觉得他笑起来比不笑更难看:“来来来,上楼说吧,酒菜都已经摆好了。”
“很抱歉,辛格里,我还有要事,必须得走了,等以后有空的时候,一定陪你好好喝几杯。”他转过身,朝马车走去,芙兰呆了几秒。
然后朝他的背影奔去,她从背后抱住了他,把脸颊紧贴在他的披风上:“穆塔,能认识你,我觉得很幸运。”“你一直都很幸运。”
“但愿吧。”她松开手臂:“祝您一路顺风,保重。”“嗯,会的。”他爬上马车,最后一次朝她挥手:“保重。”“艾哈迈尔这家伙,每次都留不住他呐。”辛格里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拘束,小姐,以后把这当成自己家就好了,我和艾哈迈尔是老情了,当年打仗的时候,他可帮过我不少的忙。”“对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丹妮,还不过来见过芙兰小姐!”
有个人类女孩儿匆忙地从他身后跑过来,一脸的紧张,她跑到芙兰跟前,突然跪了下去,躬着的身子几乎要趴到地上:“我叫丹妮,拜见芙兰小姐。”
“啊咧!不用这么礼貌吧!”她的举动让芙兰觉得简直无所适从:“赶紧起来,这样…我会很紧张的。”“谢谢芙兰小姐。”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双手互握着垂在身前,退到一边站着。
“艾哈迈尔说过要我给你配个助手,我这里正好有个合适的,以后闲杂事情你吩咐她去做就行了。”他转身朝城堡大门走去:“走吧,医生小姐,先为你接风。”
共进午餐的还有辛格里的几个亲信,其中最显眼的是头体型硕大的巨魔,比一般的劣魔要高出几个头。
他叫康达,整个农场的警卫队长,即便吃饭时他也穿着厚重而糙的盔甲,脸上刻板的肌和阴沉的小眼睛里闪着的寒光都让芙兰觉得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