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地之威
唐代孟浩然于《与颜钱塘登樟亭望作》写道“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府中连骑出,江上待观。照秋空迥,浮天渤解宽。惊涛来似雪,一座凛生寒。”
刘禹锡也在他的《涛沙》里描述过钱塘涨:“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海门去,卷起沙堆似雪堆。”
白居易在他的《忆江南》中说:“江南快,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头。何重重游?”同时在他的作品《》中写出了这样的诗句“早才落晚来,一月周六十回。不独光朝复暮,杭州老去被催。”
黄羽翔长年居住于楚中一带,也曾见过湘江的起落,但与眼前的壮观情景相比,真个差得老远。一时之间,只见水急涌而来,如千军万马齐头并进,声如雷,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眼前汹涌怒吼的水。
黄羽翔心神俱醉。天地一下子变得无限扩大,自已是如此渺小,他张开双臂,仰首望天,纵情感受着这自然界无可匹敌的宏伟!放开心神的一瞬,全身真气不自地转开来,以远胜平时的速度在体内转,充斥着每一道筋脉。
他却全然没有理会,只是将自己的心神全部投注于天地间无上威力之中。神游物外,超越生死,无止无境,斗然之间只觉自己似是已成了奔涌的一道尖,咆哮着冲向任何敢于挡在身前的异物,重重地冲击着堤坝,卷起漫天的水花!
黄羽翔感动至极,二十几年的生活剪影一一浮现眼前,如闪电般飞过,一时之间,眼角为。
尖一次又一次地拍打在堤坝上,冲力之重,仿佛连堤坝也支撑不止,大地也轻颤起来,似是发出了悲鸣!堤坝上百多个游客无不退后几步,以避这天地间的大咆哮。
惊涛拍岸,如雷如轰,水倒卷,复又冲上。如此反复,头渐过。
黄羽翔脸水珠,也不知是被水花溅到,还是在情不自中下了眼泪。
天地间的莫大威力,沛然莫之与抗。
“呀!危险!”蓦然之间,只听张梦心一声惊呼,黄羽翔猛然惊醒,朝张梦心看去。只见张梦心伸手指着他的左手方向,脸上是惊惶担忧的神色。
黄羽翔忙转过脸去,只见堤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正爬上堤栏,旁边的大人却离他足有三步之遥,正巧一道巨适时卷来。
他暗道一声不好,心知若是让那小孩掉落下去的话,别说是一个小孩子,就是如他一般身负上乘武功之人,在这狂涌奔行的大里恐怕也难保住性命!身如惊虹,已然纵身而出。黄羽翔纵出的一瞬,郑雪涛也闻声发现了那小孩,跟着也纵了出来。
巨拍到,重重地打在堤上,发出如雷鸣般的巨响。那小孩一个立足不稳,脚下一滑,猛地侧身翻了下去。
在张梦心与单钰莹的惊呼声中,黄羽翔已经蹿至,左手探出,已然捞住了小孩的左脚,右手回伸,抓向堤栏。
堤坝上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均是在一瞬间停住了呼吸,希望黄羽翔能够逃出生天。
谁料那堤栏久经水拍打,靠向他着手处的那一边已是生青苔,竟滑不留手,他一探手竟没有抓牢,又被那孩子的下坠之势所带,竟是直往下落!
“呀!”岸的人齐齐惊呼起来,俱是不尽的惋惜。
“小贼…”单钰莹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鸣,声如杜鹃泣血,凄厉之极。
黄羽翔手没抓牢,心中便知不妙,但身在空中,浑无半点借力之处。正惊惶之间,只觉身子一紧,下坠之势稍减,已被人拉住了。
黄羽翔身形坠下的一瞬间,郑雪涛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这小子曾经折辱过自己,想自己出道以来,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愚骗过,黄羽翔实是他的敌人,确实是不甘救他!但自己身为江湖上声名颇著的大侠客,若是见死不救的话,岂非枉负了“霹雳刀”的侠名!
但他正在追求张仙子,还无地叫她“心儿”有谁知道,他唤出这一声称呼的时候,自己的心中有多痛!张仙子虽然看来对他甚是讨厌,但向来没有人可以如此接近于她。不管怎样,黄羽翔总是自己赢取仙子芳心的最大敌人和障碍!不若就让他掉下去算了!不行,他是为救那小孩才掉下去的,自己若是不救他的话,后怎能心安!
他人在空中,正犹豫不决间,突见一道红影穿出,势如奔箭,已然跃在他的身前。
白驹过隙!天下最快的身法之一!
红影停下,疾伸右手抓向黄羽翔,已然捞住了黄羽翔左脚上的袖“嘶”的一声,发出一记衣帛撕裂之声!原来黄羽翔带着那孩子,两人的下坠之力太大,夏日里穿得薄薄衣料怎能抵得住如此大的拉力,顿时破裂开来。
岸边众人见红影抓住了黄羽翔,又是齐齐发出一阵欢呼。有几个更是抢上前来要帮忙拉人,谁料却见黄羽翔身形一停,复又坠下。
衣料碎裂之声虽弱,但黄羽翔在危急之中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一瞬间,他的眼前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丢下手上的孩子,借这一丝助力翻身跃上,以自己的轻功,当可平安无事;二是仍拉着那孩子,两人一齐掉下去,以奔涌猛烈的水而言,此一落下,必是九死一生!
黄羽翔苦笑一下,心道我还真是个傻瓜!自嘲未已,袖已断,两人复又加速落向江中。跌落的一瞬,目光偏转到单钰莹和张梦心的身上,见到了两人惊骇莫名的表情,心中竟是隐隐有几分得意之情,想道:心儿的心里毕竟还是有我的!
众人一片惊呼,正值此际,郑雪涛终于跃到,右手甩出,一道白练直向黄羽翔。原来他虽然后至,但落地之际,却已解下带,一头抓在自己的手上,一头扔向了黄羽翔。
那带虽然柔不受力,但在郑雪涛内力贯注之下,顿成笔直一线。
堤边所有人都齐齐奔到堤栏边,向黄羽翔望去。
黄羽翔正自嘲间,突见一道白练飞至,忙伸手抓去。这当儿,也管不得那白练是什么东西了,即使是刀剑斧钺,也要捞住这救命稻草。谁知江中风大,那带虽被郑雪涛贯之内力,毕竟还是没有多少分量的布帛,还是飘移出了两三寸的距离。
堤边众人的顿时再次止住呼吸,看着黄羽翔的手伸向纯白的带,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了下来。
就差一寸!黄羽翔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只是中指轻轻触到了带的边际,整个人身形不停地落了下去。
白洁的带在江风中猎猎作响,似也在惋惜两条人命的逝去。
郑雪涛看着手中飘扬的带,眼神甚是奇怪,似是惋惜自己不能救人一命,又似在高兴情敌即将葬身江底。
那红衣人儿缓缓转过身来,对单、张两人轻轻摇了下头,赫然竟是司徒真真!她一脸遗憾之,目中是奇怪的表情,看着手上兀自抓住的一块蓝色布料。
司徒真真不若单、张两女都对黄羽翔有一种别样感情。她原先虽恨黄羽翔,只不过是少女心,气不过黄羽翔胆敢不买她司徒家的帐,倒不是恨得入骨。但见他竟会为救小孩,纵身江心,心中惊骇异常。
她离黄羽翔最近,远比别人清楚当时的情形,知道刚才黄羽翔只要丢弃手中的孩子,必能借着她的一拉之力险逃身。
她的心中一片不解,暗道世上真有这样傻到顶点的好人吗?
单钰莹见她空身而回,只觉心中一阵绞痛,猛地吐了一口血出来,眼前一片昏暗,四肢再无力支撑,缓缓软倒于地。张梦心眼尖,忙伸手扶住于她,只是她手劲不大,两人都是一个踉跄,幸得淡月拉住,才算稳住身形。
单钰莹檀口微张,双眼无神,木然转向张梦心,问道:“妹妹,那个小贼呢?你叫他过来,我要好好骂他,他怎么竟会…”一句话未说完,泪已下,语声梗噎,再也说不下去。
张梦心也是一脸戚然,眼见黄羽翔落下的一瞬,她自己竟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受,只是心头一痛,说不出的难受。她见单钰莹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心中又是一痛,一口气险些回不过来,怎么还能说得出话来!
淡月呢?如果黄羽翔死了的话,她应该是最高兴的,她是怎么想得呢?
黄羽翔身形快速落下,但脑子却转过不停,只是身在半空,实无借力之处。突然之间,只觉背上一震,竟是一道余打了过来,猛地将他拍向堤墙。
他灵机一动,身随走,临到堤墙时,右足点出,借力向上。
黄羽翔的算盘打得虽好,但堤墙久经打,光滑无比,竟是比堤栏处还要滑溜得多。这一脚踢出,竟是半分力也没借到,反是脚趾被震得疼痛不止。只是危难之中,哪还去管这个。
眼光余角已然窥到又是一道狂卷来,心知若是掉落江中,被这所淹,必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方当青春年少,对生命充着绻恋,哪肯就此毕命!虎吼一声,将全身功力全部凝聚在右掌之上,猛地向坚硬厚实的堤墙,触手之际指骨剧震,似是要断裂一般。他一咬牙,手上的力道却是更猛。
黄羽翔求生心切,方才观之时又与天地互通,真气远较平时旺盛,再加上人在危难中暴发出的潜力,这一掌竟是将四指硬生生的进了花岗岩所筑的堤墙之中。
黄羽翔体内真气虽旺盛无比,但右手毕竟是血所筑,怎能与坚硬的岩石相抗,四片指甲全部划碎,每一截手指都被石刺划破,鲜血顿时狂涌而出。所谓十指连心,黄羽翔这一下可真是痛入心肺。
容不得他喊痛,身后巨已然卷到。黄羽翔深知若是不能抓牢,自己两人可真是要一命归去。左手横到前,将那孩子提起,护在身前。好在那孩子跌下之际已经昏厥,否则他若是惊急动的话,黄羽翔连一线生机也没了!
耳中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天地之间除了越来越近的巨之处,再也不容一物。
等待着自然界威力莫名的轰然一击,黄羽翔突然觉得时间仿佛慢了下来,脑中浮现出他与单钰莹结识过程中一点一滴,接着又是张梦心的俏影,两个身影替出现,最后出现的却是单钰莹!
“心儿、莹儿…”黄羽翔心中默默叫了一声,到了生命最后的关头,他终于知道自己现在最爱的人是谁,这又算不算是一种幸福呢!
“嘭!”挟着自然界强悍无比的破坏力,巨猛然打在黄羽翔的身上。
当初秦连打他那一掌与这一击相比起来,简直像是情人温柔抚摩一般轻柔!黄羽翔全身巨震不止,口中一甜,鲜血已是狂而出,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向堤墙。他心知若是自己若是不能抗住这股巨力,怀中的这个孩子可真要被成一团泥了!
他强运内力,死死地抵抗着这天地间沛然莫与之能敌的大力!他的全身都无力地颤抖起来“抱朴长生”真气虽是天下最为神奇的内功,但对上这等绵绵然仿佛永无止境的自然巨力,也是毫无抵抗之力,数息之下,全身真气已是耗尽!
“莹儿!心儿!”黄羽翔在心中狂吼一声,拼命发起全身的潜力对抗着天地之威。
但人力有时而穷,天地自然之力却是浩然正大。沉重的头一波又一波地重重地打在他的身上,黄羽翔强自硬撑,时间虽只是过了短短的一瞬,但在他看来,却好像一生一世般漫长!
…我不能死!
他的虎目渐渐散发出气人的光芒,本已枯竭的丹田再次升起一股暖,也如涌般地向四肢百脉!
…我绝不能死!莹儿、心儿,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头过去。
“轰”又是一个巨打来,黄羽翔大吼一声,声音之大,竟是巨狂拍之声也压制不下。他身形弓起,硬是将身体向后挪了半尺之余,强自将这股巨之力消去。
狂渐过。
黄羽翔心中再无惧怕之意,与天地对抗的一瞬,他凭着对生命的绻恋,对情人的爱恋,燃烧了生命的火花,发出了人体所有的潜能,气势之盛,足以毁天灭地!
他右手用力一扳,血淋淋的右手已从堤墙中了出来,身子借力上窜。待身形跃起一人高的时候,右足用力在刚才破开的岩上一点,终借得助力,轻飘飘的跃上堤栏。
身体在空中灵巧地翻了个跟斗,黄羽翔稳稳地落在堤岸上,将怀中的孩子的放下。
在众人惊异声中,黄羽翔头的黑发被江边的大风吹得飞扬舞动,眼中更是出如电一般的光芒,睥然而立,如同天地之间的一尊魔神,一时之间,仿佛连天边渐斜的烈的光辉也遮住了!
他在对抗自然的莫大威力中,彻底释放出人体的潜力,无论是精神还是体,都在这短短的一落一起间得到常人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的磨练,气势之雄,竟是连天地也不放在眼里!
堤岸上的观之人见他如天神一般屹然而立,散发出有若实质的惊人气势,都是双脚发软,好些人已是倒地膜拜起来。而方圆半里之内,竟是犬飞鸟±虫走兽俱皆趴俯在地,为他威势所慑。
单钰莹虽然神智渐失,但黄羽翔在堤墙处一声大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闻声直起娇躯,对张梦心惊道:“妹妹,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快,妹妹,快去救他!”
张梦心摇头苦笑一下,知道她精神惚恍,错觉横生。只是她也心中悲痛,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好重又将她搂住。正凄苦间,蓦然见到黄羽翔如魔神般的身影从江中窜起,以睥睨天地之势傲立江边。
一瞬之间,张梦心心中突然出现了一种错觉,这个整懒洋洋的好无青年与父亲伟岸的身形重叠在了一起,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却给她同样的感受。凤目微一偏转,见到江边几有半数以上的人正趴伏在地,心知并非自己产生了错觉,黄羽翔这个惫懒青年正散发着与父亲同样的气势!
单钰莹发出一声惊喜至极的娇呼,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从张梦心的怀中跃起,奔向黄羽翔。
黄羽翔前一步,左手伸出,将她重重地搂在怀里,口中轻声道:“莹儿,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单钰莹这时也顾不得矜持,双手将黄羽翔的壮的虎紧紧抱住,口中低骂道:“傻瓜,你这个傻瓜!你怎么能这么做呢?万一你有个…我该怎么办呢?你一定也不怜惜我!你是个浑蛋!”口中骂着,双目之中却是泪如雨下!
佳人深情,何以为报?黄羽翔收回左手轻轻抚摩着她的俏脸,只见她原本红润的脸庞却是一片惨白,他心痛之极,道:“莹儿,是我不好,让你挂心了!你不要哭了,在没有娶你之前,我是决不会弃你而去的!”他现在气势夺天,说出来的话自是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威严。
单钰莹惨白的脸上终于飞过一道红晕,但手上却是丝毫也不肯放松,生怕这一放手,爱人便会一去不复返,喃喃道:“小贼,用两只手…用两只手让我感觉你…”说着,放开搂着他的的双手,抓起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冰冷的大手触到脸颊之际,却是滑腻润,隐隐还能闻到一股血腥气。她心中一急,将黄羽翔的右手捧到眼前,却见他一只右手早已是血模糊。她心中痛极,像是被人剜了一刀,渐收的泪水重又滚下!
黄羽翔轻轻收回右手,左手重又将她搂住,道:“莹儿,你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说完抬头望向张梦心,只见她清丽绝俗的脸上带着一层淡淡的喜气,见他望来,俏脸一红,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神色,却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是出神地的对望着他。
黄羽翔心中一喜,只是一声“心儿”还没有唤出来,全身一阵力竭,眼前一黑,晕倒在单钰莹的怀里。迷糊糊间,隐隐听到单钰莹惊恐的叫唤声。
他虽然在生死之际,彻底释放出了身体内的潜力,但毕竟在之前受巨冲击时已受了颇为沉重的内伤。与巨的大力相抗,更是耗尽了全身的真气,体力早已透支。全靠了一股求生的意念才支撑下来,现在人离了险境,心情一松,顿时支持不止。
张梦心正被他的目光所吸引,却突然看到他软倒于单钰莹怀中,不由得惊呼一声,抢到单钰莹身边,伸手去探他的脉搏。查觉到黄羽翔虽然略显微弱,但仍是沉稳的脉搏,心中才算放下一块石头,抬头对正一脸惊恐之的单钰莹道:“姐姐,你放心,他只是暂时力而已,不妨事的!”
单钰莹顿时松了口气,芳心再也承受不住另一次打击。
两女对看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几分心思。一时之间,万种情愫齐上心头,说不出是喜是忧。
淡月心头也是一片震骇,绝不想到黄羽翔这个卑鄙小人竟会舍身救人,只是看到张梦心突然出担忧的表情,而后又是一阵喜,心中顿时一阵恼恨,想道:这个小贼必是要博得小姐的心,才故意做出这种举动的!以那小贼的轻功,必不会有生命危险。
一念甫毕,转头向郑雪涛看去,只见他俊美的脸上一片霾之,眼中更是闪现着狠毒的神色。
司徒真真见黄羽翔神威凛凛的样子,少女的芳心顿时蠢蠢动起来。黄羽翔高大的身影,在重新跃回堤岸的一瞬间,直直闯入了她的心中,刻下了永难磨灭的印记。她知道,这一辈子永远也难以忘记黄羽翔傲然屹立的身影,永远会记得黄羽翔玩世不恭的神情,即使他嫁为人妇,今此景,也永远在芳心的最深处隐藏着,只让她自己慢慢回忆品尝。
隐隐约约之间,双颊已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