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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自有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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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你不来,教他们东找人西请人,好不为难。”道翁笑道:“这些商家就多花几个钱,也不要紧。”

  和尚对琴仙道:“少爷,那边还有个花园,请去逛逛罢。”琴仙也想逛园,不敢说,看着道翁。

  道翁道:“也好,索逛一逛。”和尚叫人开了门,引进了园。可惜是夏天,虽然今没有太阳,也是热烘烘的,有那树木丛杂,翳障了不透风。

  各处逛了一逛,和尚又指那口井,说就是第二泉。平山堂是江南胜地,凡各处过客到此,无不游览。那和尚眼中,男男女女也见过几千万了,却没有见过琴仙这样美貌,倒也不是心。

  不过那一双滑油油的眼睛,又生在个光头之上,分外觉得不好些。只管参前错后,挨来挤去,殷殷勤勤,借着指点景致,若遇见石径难走地方,他便搀一把,扶一扶,琴仙的纤手倒被他握了好几回。

  琴仙心上好不恨他,脸上已有了怒容,便对着道翁道:“回去罢,恐天要下雨。”和尚道:“不妨,就下雨难回,敝山房屋颇多,尽可下榻。”道翁也恐下雨,且闻隐隐的起雷,便也要回去了。

  那和尚尚要挽留,道翁决意要走。琴仙见那开园门的几个人,问他刘喜要钱,刘喜给了一百大钱,尚还嫌少。和尚喝退了,直送出山门。道翁与琴仙下了船,仍坐船而回。

  只见往来游船甚多,一去一来,也有大半天。回来船已过关,等道翁、琴仙上了大船,即打了三回锣,了跳,开起船,趁着微风,到了瓜州,又要过关。

  这瓜州地方没有什么逛处,道翁也无相好,明又耽搁了半天,过了关,一半到了江宁,在龙江关泊下。

  道翁忆着侯石翁,要在此与他盘桓几。一早带了琴仙并刘喜,雇了个凉篷子,由护城河摇到了旱西门,进城雇了肩舆,到凤凰山来访侯石翁。

  这个侯石翁,是个陆地神仙,今年已七十四岁。二十岁点了翰林,到如今已成了二十三科的老前辈,朝内已没有他的同年。

  此人从三十余岁就致仕而归,遨游天下三十余年。在凤凰山造了个花园,极为雅。生平无书不读,喜作诗文,有千秋传世之之想,当时推为天下第一才子,但此翁年虽七十以外,而尚风,多情好,粉白黛绿,姬妾堂。

  执经问字者,非但青年俊士,兼多红粉佳人。石翁游戏诙谐,无不备至。其平生著作,当以古文为最,而世人反重其诗名,凡得其一语褒奖,无不以为荣于华衮。

  盖此翁论诗专主灵,虽妇人孺子,偶有一二佳句,便极力揄扬,故时人皆称之为诗佛,亦广大法门之意,而好谈格调者,亦以此轻之。道翁与琴仙到了园,叫刘喜先将名帖送进。

  琴仙见这个园四面尽编槿竹为篱,种些杂树。望着里头,疏疏落落,有几处亭台院宇,甚是清旷,却无围墙。

  不一会,刘喜同了一人出来,说请就将肩舆抬进。琴仙在轿窗里看时,高高下下,弯弯曲曲,有长松夹道,有修竹成林,有飞瀑如帘,有清泉作带,有三两处楼台接连,有十几抱树木格,鹤羽皑皑于栏中,鹿鸣呦呦于栅内。

  到了一处,下了轿,走上前去,只见松石边,出一位老翁来,飘飘然有凌云之气,不衫不履的,上前一把拉了道翁的手,把琴仙看了一看,也一把拉了他的手,拉进了三间书屋。

  道翁与他叙礼,命琴仙拜见。石翁问道:“这位郎君,与你是何瓜葛?”道翁道:“此是小儿。”

  石翁呵呵大笑,道:“俭腹人要充学,寒乞儿要装富翁,再醮妇还想学新嫁娘。你是个秃尾猢狲,怎么忽然有个小儿?难道这位玉郎是你口里吐出来的?”

  道翁笑道:“胡说,这原是我过继的螟蛉。”石翁又笑道:“原来是螟蛉。”便拉住琴仙,两目注定,说道:“请起,请起。

  好个玉郎!何物老妪,得此宁馨儿。难得,难得。”两人叙了叙契阔,就高谈起来,琴仙在旁,听那侯石翁声如洪钟,明炯炯两只三角眼睛,疏疏两撇白髭须,纵横舌辩,口似悬河。

  听得他将些疑难的经典来问道翁,说经书上什么什么怎样解,史书上什么什么怎样解,子书上什么什么怎样解,《汉书》上什么什么怎样解。

  却见道翁一一的回答出来,石翁不住点头,后来见道翁也问了他几种书,石翁也答得明明白白。

  两人又对驳了一会,各自抚掌大笑。石翁即吩咐家人备出饭来,石翁是不饮酒的,拿出来陪道翁。

  琴仙不肯喝酒,道翁善饮,便一人自酌。石翁道:“我劝你也不必做官了,虽然得了别驾,究也难展骥足。你的相知也尽多,难道舍了这六品前程,竟没有饭吃么?”

  道翁叹道:“我并非老马恋栈,但也有个难处。你晓得我数十年来非特依然故我,反成了个孑身,还是立锥无地。我若有你这样仙才浓福,自然也会安享了,正是命宫磨蝎,无可如何。”

  石翁道:“仗文章也尽可自豪,何必手板在身,浮沉宦海?依我殊可不必。或身依莲幕,或遨游名山,岂不自由自在!”

  道翁道:“你不见汤临川与梅国桢的回书说:‘少与诸公比肩事主,老而为客,所不能也。’仆少未立朝,老屈下位,岂能再作依人之想。况彩笔已还,枯肠难索,虚名有限,大敌恒多。

  养由基如一矢不中,毁者集,我甚畏之。自今以后,将焚弃笔砚,善刀而藏,不作身后虚名之想,浮沉于半刺间,以终老是身足矣。”

  石翁也太息几声,又问道:“王质夫、刘敬之都好么?”道翁道:“甚好!我见他们一班的后人,个个都是佳品。”石翁道:“都好么?”

  道翁道:“第一是梅铁庵的令郎名子玉,号庾香,竟是人中鸾凤。今年若考宏词,是必中的。”石翁笑道:“宏词科也没有什么稀奇,读《事类赋》三部就取得中宏词。”

  道翁道:“这是你老先生没有考上,所以题起你的牢来。”石翁道:“这也不然,我倒是公论。那梅铁庵的令郎怎么好呢?”

  道翁道:“第一相貌就好,温然如玉,学问各样全的。”石翁笑道:“相貌好了。自然心地灵慧,这是一定的。还有好的呢?”道翁把那几个名士一一说了,石翁道:“今年点状元的那个田君,他的父亲也算我的门生,中了进士,就不在了。

  他的母舅张桐孙也与我相好。这徐公子自然不用讲了,晓山相公可为善人裕后。”道翁将怡园诸人分题的对子念与,石翁也赞了几联,说道:“倒不料一班小孩子居然能这样,真是英雄出少年,我辈老头儿,倒要退避三舍了。”

  道翁又将那篇序文念了,石翁赞了两声,道:“竟是一篇唐文,宋人四六无此谨严,但其中有两句,还要斟酌斟酌。”

  道翁道:“就请教,那两句呢?”石翁道:“琉璃研匣,翡翠笔,是用《玉台序》,但他一浓一淡,相间成文,便入古格。

  他是‘琉璃研匣,终随身。翡翠笔,无时离手。’此等句倒好。你换了置鸲眼之端溪,卧鼠须之湘管,此调便入时格。

  篇中虽有丽句,却带古。惟此二语稍时,不称通篇也。只要点去鸲眼鼠须四字,就救转来了,‘琉璃研匣,常置端溪。

  翡翠笔,时安湘管。’便是六朝句法,老弟以为何如?”道翁道:“真一字之师,敢不拜服!”

  道翁又饮了几杯酒,道:“老兄近来诗力益肆,正如浔九派,泛滥横溢,弟倾心已久,但阁下之诗,无论游戏之言,也入全稿,似乎不可。何不分为内集、外集?”

  石翁道:“游戏之言,颇得天趣,《三百篇》不废《桑中》、《溱洧》,何以圣人当删《诗》,也不另编一集呢?”道翁道:“此是存本国土风,且寓惩创读诗者之逸志。

  若以吾兄现身说法,似以逸志为正音,以游戏为风雅,譬如群仙齐集于王母瑶池,而曲巷青楼之妖婢连袂而来,且得与彩鸾、双成并坐其间,无目者以为同一丽姝。

  而识者则既灌而往,已不观。且有妨于名教之作,尤宜割爱。兄如赵飞燕、卓文君风太过,固不肯为小节所拘,但身后之名,权在人口,吾兄岂不自知。特以才华侗傥,厌作绳墨中生计耳。”

  石翁道:“敬佩良箴,自后必为留心,以赎前咎。”忽然看看琴仙,说道:“琼枝太。”又笑道:“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琴仙听了说他“琼枝太

  便有些不悦。道翁望着园中道:“你这园真好清净,正是合着‘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两句。”

  石翁听了,始不为异,忽然悟了,说道:“可恶!可恶!”道翁也笑。石翁道:“你送我副对子,要说得真切,不要那隔靴搔的话。”道翁念道:“天下词人皆后辈。”

  石翁大笑道:“当不起,但马齿加长也还说得去。”道翁笑道:“下联倒难对呢。”又说道:“此地有个卢莫愁,借他对一对罢,‘卢家少妇是乡亲。’”石翁狂笑起来,道:“这个不可。

  这一句倒可用作印章,作对子不好,再想副大方些的。”道翁道:“我又想了一副,但你又要疑心的。”石翁道:“你且说来。就骂我,也只要骂得切当。”

  道翁道:“腹不负我,我不负腹。文如其人,人如其文。”石翁想了一想,道:“对子虽非是你的好心,但于我颇合。文章具在,也是共见共闻的,千秋位置,自有一定,就用这一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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