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底下围着一簇
他两个只管的‘笺牒简要’,全不顾你当完了‘乃服衣裳’。你且叫他去‘骸垢想辕,然后同他上了‘蓝笋象’。拿出你那个‘驴骡犊特’,索与他个‘适口充肠’。顽得他‘矫手顿足’。你自然‘悦豫且康’。”
孙嗣徽随口胡嘲,把魏聘才、李元茂早已笑倒,两个相公也听不明白,不知他说些什么,好像串戏一样,也笑得了不得。元茂支支吾吾说不出,聘才无奈,只得说要他担一肩,明给他们。
嗣徽听了心里一惊,便道:“余力不能举百钧,任重而道远,恐难担也。”聘才只得又再三央求,嗣徽勉强答应,说道:“明可以与则与之,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即对二喜、保珠道:“来,余与尔言,盍去诸?明亲送之门,毋人太甚也。”
两个相公不能明白,嗣徽只得说了几句平话。保珠、二喜见嗣徽担了,也就没法,只得勉勉强强,谢了一声而去。孙嗣徽恐他们又要他但起馆子帐来,便急急的走了。
这边走堂的进来,一样样的报了帐,连内外共五十六吊七百八十文。元茂一听,伸了伸舌头道:“这个打几折儿。”走堂的道:“实折不扣。”
李元茂便掐着指头一算道:“十折是五千六百七十八个京钱,二千八百三十九个老官板儿,公道得很,以后倒要常来照顾你家。”
走堂的笑道:“我们的帐是不打折头的,五十六吊七百八十个京钱。”元茂道:“怎么就有这许多?”走堂的道:“不敢多开。”
聘才对元茂道:“你醉了不要多话,咱们到柜上去写罢。”遂到柜上,走堂的又代了一遍,掌柜的把算盘拨了一回,看着聘才、元茂道:“你们二位是同着张二老爷来的,怎么张二老爷又先走了,你们二位同他是同乡还是什么?”
聘才道:“我们是亲戚,他有事先走了。”掌柜的又问道:“你能二位贵姓?寓在什么地方?到京来有什么贵干?”
聘才答了几句,问他要帐条子,掌柜的迟迟疑疑的,又说道:“大新年上钱窄,今儿还是头一天,向例这正月里总叨光几个现钱。
况且今咱们又是头一回的情。魏老爷既是张二老爷的亲戚,我也不好意思不叫写帐,但是记着,不要拖长下去,”
便拿了一张条子递与聘才,聘才心里好不有气,便照数写了,又加了两吊酒钱,注了鸣珂坊梅宅魏字。掌柜看了一看,夹在帐里。
走堂的送上一个灯笼,四儿接了,出了馆子,两人各低了头,一步步踱回。可谓乘兴而来,扫兴而返。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魏聘才、李元茂回家时已三更,梅宅关了门落了锁,四儿敲了半天,才有人来开了,两人走到房中,聘才免不得将不小心丢银子的话,抱怨了元茂两句。元茂无言可答,各自安睡。
到了次,只得央了许顺,借了十吊钱的票子,分作两张,写了一封字,叫四儿送与叶茂林,分给二喜、保珠,后来子玉盘问,聘才、元茂只推张仲雨请去听戏下馆子,却将实情瞒过了。
过了两,已是元宵佳节,李全带着元茂,到会馆中吃年酒去了,聘才出去逛灯未回。子玉一人正在无聊,恰好梅进进来说道:“刘少爷、颜少爷、王少爷,请少爷出去逛灯,都在门口等着。”
上玉禀过父母,梅进即叫套了车,云儿跟着出来,仲清等却在车里等着,见于玉出来便下了车。刘文泽道:“如此良宵,千金一刻,我们趁着灯月,倒是步行好些,把车跟在后头,回来再坐罢。”子玉道:“甚好。”
四人慢慢的走,一路闲谈,不多时就到了灯市。一进灯棚里,便人山人海的拥挤起来,还夹着些车马在里头。
子玉等在那些店铺廊下,慢慢地走,只见那些店铺,都是悬灯结彩,有挂玻璃灯,有挂画纱灯,有里头摆着灯屏,有门外搭着灯楼。
还有那些卖灯的,密密层层的摆着,幸喜街道宽阔,不然也就一步不能行了,还有那些人在门口放泥筒,放花炮,流星赶月,九龙戏珠,火树银花,锣鼓丝竹,真是太平景象,大有丰登,因此人人高兴,庆赏元宵。
又见有一队香车秀撵过来,也都开着帘子,丫鬟仆妇坐在车沿上,点着九合沉速香。那些们,在大玻璃窗内,左顾右盼。文泽、王恂等也各留神凝视,有好看的,有不好看的,但华妆服,灯光之下,也总加了几个成。四人走路也不能齐集,有些参前落后起来。
约过了七八辆后,又有了几辆接上前队,便挤住了开不开,此时子玉在前,刚刚被那车轴拦住,过不去,文泽见车里一个少妇,生得颇好,打扮也十分华美,子玉恰恰的挤在车前,文泽见那少妇目不转睛的看着子玉,见子玉倒低了头,却无路可走。
见那少妇一手把着车门,将身子一松,伸出一只脚来,正是三寸莲钩,纤不盈握。见他先盘了那边的腿,然后将莲钩缩进,盘好坐了,那只纤手也就放下。见他对着子玉嫣然微笑。文泽扯扯王恂的衣服,低低的说道:“你看似为着庾香,要显显他的莲瓣。”
王恂点头。仲清又在文泽后面说道:“焉知他不是为着你?”文泽笑道:“不像。”又低低的叫道:“庾香,那《施公案》有什么好看,你尽望着那几对灯。”子玉回转脸来,却与那少妇相对,见那少妇还在玻璃窗内看他,颇觉不好意思。
一会儿车才开动,文泽见那车沿下,挂了一个小洋灯,画着两个如意,一面写着四个小字是:起盛号潘。后头又是一辆。也是一个少妇,却生得奇丑,堆了一脸黑,涂起粉来。
虽然晚上,也看得是紫油油的,打扮倒各样的讲究,还在里头抹巾障袖的做作。文泽看他灯笼上贴着一个”花”字。开动车,接着过去了。
四人又逛了几处,街道又窄小起来,文泽对子玉道:“方才这个少妇,那样顾盼你,你也不回个情儿,倒只管看那旧纱灯,什么意思?难道那样少妇,还不足以当一盼么?”
子玉笑道:“我没留心他,他也不曾看我,是物你们的。”四人说说笑笑,又看了几处灯。
只见一群妇女,也是步行,结着队撞过来。四人看这妇女们有十几个,有绸衣的,有布服的,油头粉面,嘻嘻笑笑,两袖如狂蝶穿花,一身如惊蛇出草。他也不顾人好让不好让,直拥过来。内中一个想是大脚的,一脚踏来,踏着了王恂靴头。
王恂一只新皂靴黑了半边,被他踏得很疼,说不出来,觉得这一脚就有三十多斤气力。王恂急忙让开。又见一个三十几岁一个妇人,身量生得很高,穿着双高底鞋,眼望着灯。
脚下踏着了一块砖,身子一歪,几乎栽倒,恰拾碰着子玉,他就把子玉的前一把揪牢,才站稳了,子玉倒几乎跌下,唬得心中跳,正不知他是何缘故,那人放了手嗤嗤的笑,一齐挤了过去。
听得有个妇人说道:“这些爷们实在可恨,睁着大眼睛瞧人,难道他家里没有娘儿们的,故意挡了路不放人走。”仲清等听了大笑。
王恂道:“真晦气,被他这一脚,踏得我很痛,他还说我们挡了路看他。”子玉方定了神,说道:“我方才被他这一揪。
真唬杀我。我当他认错了人,不要动手打起来,这不是晦气?不料妇女中,竟有这样蠢材。较起才见的车中人,真又有天壤之隔了。”
文泽哈哈大笑道:“不上高山,不见平地。你原来是皮里秋,暗中摸索。那个车中少妇,得你这一赞,也不枉他顾盼多时了。”
子玉也觉微笑,又道:“这些灯也没有什么好逛,路又难走。不如坐车回去罢。”王恂道:“早得狠,回去也无甚意思。”
文泽道:“我们到怡园去看灯罢,还听得有好灯谜,去猜几个顽顽也好。”子玉道:“我不认得主人,既是晚上,又是便服,如何去得?”
仲清道:“这倒不妨。徐度香这个人,却是我辈,全不在形迹上讲究的,况且他园中,还有萧静宜,更是个清高洒的人,就去逛逛,倒也不妨。”
三人都要去,子玉也中得同去。于是各上了车,书童跨了车沿,望怡园来。约有二里路,过了南横街,到怡园门口下了车。
只见一带都是碎黄石砌成的虎皮园墙,园门口是绸子扎成的五彩牌坊,只空出见方五尺“怡园”两个大字。
下挂着四盏一串八行五画花琉璃灯。进了园门,屋内八扇油绿洒金的屏门。靠门一张桌子,围着六七个人,在那里写灯虎字条。旁边一张凳,摆着些荷包、花炮,及文房四宝,预备送打着的彩。正中间顶篷上,悬着个五色彩绸百褶香云盖,下挂一盏葫芦式样玻璃灯。
再进里边,却是三面栏干,靠墙一个方亭子,塘上一盏扁方玻璃灯,上贴着许多字条,底下围着一簇,约有二十来人。
走上亭子台阶,却巳看见面写着八个灯谜。仲清将要看时,只见怡园的家人上来请安,说:“少爷们何不到里边逛逛?”
文泽即问他主人,那人说道:“我们老爷在外赴席未回,萧老爷在家。”王恂道:“我们猜了几个灯谜。再进去不迟。”
于是同看第一个是:“双栖稳宿无烦恼,认得卢家玳瑁梁。”下注《礼记》一句。子玉正在思索,只听得王恂问仲清道:“这可是知其能安,燕而不也?”仲清道:“只怕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