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就是输了
漱芳道:“我想的更不好。《诗经》上不是有一句‘莫我肯顾’么?”子云道:“有。你快说。”
漱芳要念时,重又顿住,觉有些羞涩,次贤又催,只得念道:苏秦背剑,北阙休上书,误你玉堂金马三学士。不是路,莫我肯顾。子云道:“这个说得甚好,竟句句凑拍。”次贤道:“倒实在难为他。”
宝珠道:“他的比我好,不比我的杂凑。”便觉两颊微红,大有愧。子云安慰道:“你的也好,不过你的题目宽泛些,难于贴切。他这苏秦背剑的题目就好,所以比你的容易见长。”
宝珠得了这一番宽慰,稍为意解。便又掷了一个“紫燕穿帘”便道:“这个题目倒好。”便细细的想,想了好一会,问子云道:“我记得有‘绣窗愁未眠’这一句,是诗还是词?”子云道:“是韩亻屋的诗。”宝珠道:“这个略好些儿。”
便念道:紫燕穿帘,绣窗愁未眠,慢俄延,投至到栊门前面。四边静,爱而不见。子云等大赞。漱芳道:“你们知道他这‘四边静,爱而不见’,是说得什么?”
次贤笑道:“大有恨怀人之致。”子云也笑。漱芳笑道:“不是。他昨飞去一个秦吉了,我昨到他那里去,正遇着他急急的跑出房来,四下张看。问我道:‘你看见没有?’他方才说的,倒像那昨的神气。”
宝珠也笑道:“今他又回来了。”漱芳又掷,掷了一个,‘花开蝶枝’。漱芳想了一会,说道:花开蝶枝,是妾断肠时,我是散相思的五瘟使。蝶恋花,春日迟迟。次贤等大赞道:“这个更好。”
宝珠道:“他总比我的说得好,我今的两个都不及他。”便又掷了一个‘打破锦屏风’,便道:“这个题目恰好,然难也难极了,须要在打破两字上头着想,若得凑成了,倒是个好令。”
漱芳道:“这个难,教我就凑不成,只怕那句《诗经》就不容易。”宝珠怔怔的想,想着了《唐诗》,又凑不上《西厢》。
想到了《西厢》,又凑不上《诗经》,好不着急。想了好一会,问道:“《诗经》上不是有一句‘何以穿我墉’么?”
次贤道:“妙极了,这一句已经稳妥,中间凑得连络就好了。”宝珠面有喜,欣欣的念道:打破锦屏风,暮色房栊,吉丁当敲晌帘拢。
月儿高,何以穿我墉。子云等大赞,子云道:“这个实在妙极了,就在那十六令中也是上等。我们恭贺三杯。”宝珠始为解颜欢喜。漱芳心里又着急起来。
恐怕再行,不能及他,便道:“算了罢!实在费心得很,我不掷了。”子云道:“这令原也费心。
但只五个,他得了三个。你才两个,你再掷一个罢?”漱芳道:“适或样重了呢?”次贤道:“重了不算,须要不重的才有趣。”
漱劳不得已,掷了好几个重叠样,然后才掷出一个楚汉争锋,便道:“掷了这个,就算完结了。”子云应允。漱劳便构思起来。
一人独自走到桃花丛中去了,子云等也到花丛中游玩,漱芳道:“我想倒想着了一个,就是《唐诗》这一句还有些牵强,若除了这一句,我又找不出第二句来,只好将就些罢。”
便念道:楚汉争锋,君王自神武,你助神威擂三通鼓。急三,百夫之御。大家赞好。子云道:“今又得了六个,共有二十二个了,将来能凑成一百个就好了。”
次贤道:“一百个是不能,况且骨牌名没有这许多,曲牌名是尽够,不如去了这骨牌名换个别样,或者凑得成百数。
若用骨牌名,可用的也不过五六十个,内中有几个有趣的,偏掷不着,如公领孙、钟馗抹额、贪花不,三十秃爪龙等类,凑起来必有妙语。
就是限定《西厢》也窄一点儿,不如用曲文一句就宽了,惟有那推倒油瓶盖一个难些。”子云道:“《诗经》上‘瓶之罄矣’好用,曲牌名用《油葫芦》。”
次贤道:“《西厢》呢,用那一句?”子云想了一想,笑道:“《西厢》上可用的恰又不是这个韵。”四人在花下坐了,子云问起琴言今何以不来,宝珠道:“今他又替我到堂会里去了。
他就有一样好处,他唱戏时并不很留心关目,他那丰韵生得好,就将他自己的神情,行乎所当行,倒比那戏文上的老关目还好些。所以才有人说他生疏,也有人说他神妙。”
子云笑道:“以后梅庾香,大约非玉侬之戏不看,非玉侬的之酒不喝的了。”漱芳笑道:“玉侬行事还没媚香的奇,近来闻他天天到宏济寺去一回。
有个什么田湘帆,也是个风名士,闹到不堪,后来见了媚香的戏,便天天跟着他的车,他往东就往东,他往西就往西,跟了整个月。
媚香怜念他,与他一谈,倒谈成了知己,如今是莫逆得很,不可一不见。”次贤笑道:“有这等事!我看媚香真算个鹘伶渌老不寻常,竟有人笼络得住他么。这人必是不凡。”正说得高兴时,忽子云的家人上前说:“有客来拜!”
子云便冠服出去。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话说前回书中梅士燮赴任之后,一切家事,内而颜夫人掌管,外而许顺经理,井井有条。子玉仍系读书,经籍之外研磨诸子百家。到花晨月夕,则有二三知己,明窗净几,共事笔砚。
或把酒清谈,或题诗分韵,所来往者刘文泽、颜仲清等为最密,而怡园徐度香一月间亦过访几次,或遇,或不遇。盖度香局面阔大,现处福地,为富贵神仙,所以干谒谒纷纷而来,应酬甚繁。
即遇无事清闲之,又须为诸花物,茶靡石叶之香,鹿锦凤绫之,虽倾倒一时,然较之小楼深处修竹一坪,纸帐开时梅花数点,反逊于玉、竹君等之清闲自在也。
却说魏聘才其人在不不细之间,西东列,风雅丛中,究非知已。繁华门下,尽可帮闲。目下与李元茂同住梅宅,一无所事,唯有出外闲游,而元茂又另是一种呆头呆脑的脾气,与之长处,实属可厌。聘才思量道:“我进京来本图些名利,今在京数月,一事无成。且梅老伯又到江西去了。
要两三年才回,王老伯终是大模大样,绝无一点关切心肠。长安虽好,非久恋之乡,不如自己得一居停主人,或可附翼攀鳞,些好处出来,亦未可定。我想富三爷游最阔,求他觅一机会,不甚为难。”
主意定了,就坐车进城,来到金牌楼富宅,先着小使到门上一问。聘才听说三爷不在家,在对门贵大老爷处打牌,小使出来,聘才道:“贵大爷我去年却拜过他,未曾见着,今正好拜他。”
即到对门来,传进片子,听得里面叫:“请!”开了两扇中门,聘才进去,却是小小一个院落。
只见贵大爷从正厅上出来,上前,与聘才拉了手,让聘才进屋内炕上坐。聘才道:“兄弟来过几次,总值大爷出门,偏偏遇不着。”
贵大爷道:“兄弟差使忙,轻易不出城,倒常想同富三哥出城找吾兄逛一天,不是他没有空,就是我有事,再停两天就好了。”
又讲了些闲话,聘才留心屋内却也收拾干净,一并是三间,东边隔去了一间做书房。院子内东边是粉墙,西边一个月亮门,内有一扇屏风挡着,想必是内室了。
只见炕上挂一幅蓝地白字的回文诗句,一幅冷金笺对子,是户部总理写的。两旁是八张方椅,东边摆一书桌,一盆小小盆景,一面是几张方杌。聘才正要开口,贵大爷道:“富三哥在此打牌,就在那屋子里,咱们那边坐罢。”
就让聘才进去。走到书房门口,有一小厮揭起了一个香面帘,聘才跨将进去,只见富三将牌望桌上一放,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一伸,见了聘才便站起来,笑嘻嘻的道:“久不见了,好呵?”
聘才拉个手,见屋里尚有两人,一人面南,一人面北,那面南的即起身照应,那面北的便似照应不照应的,略把身子松一松,就坐了,仍看着手中的牌。
聘才看那上首一位的相貌,一脸酒气,两撇黄须,一双蛇眼,衣帽虽新,不合官样,约有四十四五岁。
下首一位,已有五十余岁,是个近视眼,带了眼镜,身上也是一身新衣。聘才便问道:“这两位没有请教贵姓。”那上首的即答道:“姓杨,我是这里的街坊。”
又问那位年老的,老年的慢慢的答道:“我姓阎。”贵大爷道:“这位阎简安先生,是华府中的师爷。那一位是于地理的,又是富三哥的干兄弟,就在东胡同那大宅子里,号梅窗,行八。”说罢,小厮移了一张凳子,就放在富三上首,大家坐了,富三道:“你好呵!
你在城外天天的乐,你也不来瞧瞧哥哥。你知道哥哥惦记你,你就不惦记我。我找你两三回,你躲着不出来,你天天儿瞧戏,好乐阿!”
聘才笑道:“那里的话。那一天不想着三爷。因我老伯到江西去了,一切家事是托兄弟照应的,所以事情多一点儿。”那姓杨的便问聘才道:“足下在梅大人宅里?”聘才道:“是。”
因问道:“认得梅宅么?”那人道:“怎么不认得?他们茔地的树,还是我种的呢。”贵大爷道:“这杨老八的风水是高明的,我们内城多半是请他瞧的。”聘才便又拉拢起来。
只有那个阎简安是冷冰冰的,只与富、贵两人讲话。富三爷道:“歇了罢,这牌打得闷人,就是我输了,算帐罢。”阎简安便道:“怎么就歇?方才打了两转。”梅窗道:“算了,不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