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说面貌生怎样
到了前三过礼,聘才只得去找元茂,免不得上去见了颜夫人,因有好几个月不去了,又为去年闹了事,甚是局促不安。
颜夫人也不问其往事,淡淡问了几句话。聘才去见了子玉,子玉想起琴言前的话,心上总有些怪他,也不似从前待他亲厚了。
元茂的事是梅进代办,替他办了钗环簪镯、彩缎衣衫,并借了颜夫人的珠冠玉带、补服朝珠、蟒衣绣裙,共铺了十六盒,扎了亭子,也还像个局面。两个媒人押了去。孙家收了,回盒不过相称,也无甚珍异之物。
到了吉期,自有梅宅家人料理,备了两桌酒,一席送颜夫人,一席待媒人,并请子玉、颜仲清作陪。仲清道:“元兄今夕真个到了群玉山头了。”王恂道:“一路荣华到白头。”
子玉道:“‘犹道灯前相对影,愈双眼愈模糊。’此是近视眼房诗,今可为元兄咏矣。”
元茂道:“我说倒是近视眼好,就新人丑些,也看不清楚。”仲清道:“若美的呢,可不孤负了?”
元茂笑道:“我这新人想来未必能美。我也有些风闻,只要不像那两位弟兄的相貌就好了。”
到了吉时,都送元茂到了孙宅,孙宅鼓乐接。此位姑娘系亮功前室所生,如今这位夫人也不甚钟爱他,故?一切从简。
女客只有陆氏夫人的嫂子,就是陆宗沅的夫人,带了小女儿前来。男家早上道过喜了,倒是姬亮轩在那里假热闹,心上想闹闹新房,自有两位废物招接。
元茂与新娘拜了花烛,送入新房,坐撒帐,饮了杯,复又请新郎上席,坐了华筵。那嗣徽、嗣元陪了一回,王恂、仲清即要移席到新房中畅饮。大家进了新房,仲清道:“今可以看新人的。”便要走到前。
前本有两个伴送的老妇人,还有两个小丫鬟侍立。嗣元恐怕仲清看了他的姐姐,便跑到前把帐门把住,口内连说了几个“看”字。然后挣出“不得”
两字,若得众人都笑了,王恂扯了仲清过来坐下,嗣元尚不放心,还死紧把住了帐门,众人不住的暗笑。
嗣徽道:“夫妇居室,人之大伦也,外人何得与闻?幸亏兄弟阋于,外御其侮。不然,白雪之白,竟为十目所视矣。”
子玉听了大笑。王恂对仲清道:“真所谓‘无感我兮,无使龙也吠。’”仲清也觉微笑。李元茂得意洋洋的喝酒。
姬亮轩与王恂、仲清是见过几回的了,子玉却是初见,心中想道:“这个梅少爷好相貌,比起那孙老徽来,倒似那戏上岑彭、马武了。”
聘才问姬亮轩道:“好几天不见你东家出来,在家里作什么?”亮轩道:“这两天敝东有点贵恙,不便行动。”聘才道:“什么贵恙?”亮轩道:“听得腿上生了疖子,所以不出来,”
这一席却分了三路,子玉、仲清、王恂是一路,孙嗣徽兄弟是一路,聘才、亮轩又是一路,故此不能热闹。
王恂作人素来和蔼,见同席都不能接洽,勉强要和合起来,此刻在新房里坐位坐的,无有推让。
聘才与亮轩坐了一面,仲清与子玉坐了一面,元茂在上首独坐了一面,王恂与嗣徽坐在下首。
叫嗣元过来,嗣元不肯,拿张凳子在面前坐着,姬亮轩向子玉笑嘻嘻道:“梅大先生是不常出来,小弟今还是头一回识荆。如高兴,歇天何不到敝东处来走走,敝东是极好相与的。”
子玉不知他的东家是谁,含糊答应。即私问王恂,王恂答以奚十一,子玉便是一腔忿恨,也不理他。亮轩又向元茂道:“舍表妹贤德无双,李大哥真有福气,结了这头好亲。
我们太亲翁不久外放,不是四川夔州府,就是湖南辰州府。李大哥是娇客,将来同到任上,不要说是帐房,只怕内外一切都要仰仗呢。”
仲清听了好笑,忍不住道:“足下与孙府上怎么样的亲?”亮轩道:“孙大哥的嫡亲舅嫂,是我两姨中表嫡亲表嫂之嫡亲表妹,这是新亲。叙起老亲来,从前已故太太的外祖,是我丈人的丈人。”
仲清笑起来,聘才道:“这个青,也只好算个蛋青了。”亮轩道:“虽然是淡亲,却也胜于举目无亲。我听得有副对子道:‘岂有文章惊海内,更无亲友在朝中。’”又道:“说,说。
诸位是朝朱紫贵皆亲友,我们这两位舍亲是不用说了,李新舍亲是明府之子,梅大先生是堂堂学院的少爷,王大先生是侍郎大人之公子,颜大先生是侍郎大人之娇客。就是魏大先生也作过华公府上的上宾,就是少府。
都是一班贵客。只有区区小子,是个幕宾,将来总要拜求栽培栽培,携带携带。”说得个恶心。
仲清忍不住问道:“姬先生这样叙起来,我们都可以算得亲戚,只要多转两个弯。”亮轩连称“正是”子玉微笑。元茂道:“我非但算不得清。
而且也听不清,真是葫芦牵倒扁豆藤。”聘才笑道:“忙中遇着腿筋。”嗣徽道:“亲亲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亲亲人也,仁者人也。”嗣元听了乃兄开口,就要驳起来。
道:“这话、话,不、不通,你、你说凡有血、血、血气者,莫不、不、不尊亲,都、都、都是你、你的亲,我、我、我想就、就、就只有螃、螃、螃蟹没有、有、血,甲、甲、甲鱼还、还有、有血,王、王、王八也是你、你、你亲戚、戚了。我就没有这、这、这许多亲。”
说罢,呵呵的笑起来,笑得屋人皆笑。嗣徽道:“妄人也,何足与言。”嗣元道:“我、我、我倒不是妄、妄人,你、你、你倒是个亡人,亡人、亡人无以为、为、为宝,仁、仁、仁、仁亲以为宝。”
众人听得更大笑。仲清道:“我有个笑话也是现成的。海龙王有一天放那些怪物转生,已放过了好些。
末后,巡海夜叉在泥里掏出两个怪物,求龙王放他,龙王看时,一个是王八,一个是蛤螅龙王道:‘这两个放他去,我有些不放心,教他找个保人来。’王八听了,即指着旁边丞相道:‘他是我本家。’又指着蛇将军道:‘他是我的亲戚。’龙王道:‘丞相是你本家也就够了。
怎么又添出个将军亲戚来?’那王八答道:‘非但亲戚,还算是本家呢。我们王八是不会生儿子的,要请蛇来替生儿子,虽是宗,还是蛇种,所以亲戚也算得,本家也算得。’海龙王笑道:‘你既有这好本家、阔亲戚,就放你去罢。’又叫蛤蟆上来问道:‘你有本家、亲戚没有呢?’那蛤蟆道:‘人人是我本家,个个算我亲戚。’龙王怒道:‘那里就有这许多?’蛤蟆道:‘我们这一种,是人溺里带的余生出来的,所以我也像个人样,不是人人算我本家,个个算我亲戚么?’龙王大惊道:‘快些放他去罢,不然他要与我攀亲了,不要攀出蛤蟆亲戚来。’”说得聘才、王恂、子玉几乎笑倒。
嗣徽与亮轩知道是骂他们,因回答不出来,只好忍气。嗣元见骂了他们,倒反笑起来,道:“好、好个王八亲戚,好、好个蛤蟆亲、亲、亲戚。”
王恂道:“我也有个笑话。一个女是个瞎子,有人去嫖他,他虽看不见,却分得人的等次来。那一天接了三个客,老鸨问他道:‘姑娘,你猜今三个客是何等样人?’瞎道:‘头一个是秀才,第二个是刑名师爷,第三个是近视眼的阿呆。’老鸨道:‘你何以分得出来呢?’瞎道:‘头一个上来,斯斯文文把我两边的股分开去,又合拢来,既作我的正面,又作我的反面。
又听他说道:此处放轻,此处着重。一深一浅,是个作八股的法子。所以我知道他是秀才。第二个上来,了一回,把我细细的看。
听他说道:左太阳有一疤,右有指爪伤痕,斜长一寸二分。停一回又听他说道:两足迸直,两手放开。
这不是办命案的刑名么?第三个来得很奇,一上来就把我那话儿看,他那眉毛似刷子一样,擦得我。看看又闻,闻闻又看。我知道他是个近视眼的阿呆’。”众人大笑,连那老婆子、丫头也笑了。
觉得帐子里一丝半息的微有笑声,是新娘子也在那里笑,把个嘴掩紧了,嗣元道:“那、那、那个近视眼倒像李大哥,那个刑名就是姬大哥。”
亮轩笑道:“不是,不是。我看断非刑名,定是仵作。”李元茂道:“我不信眉毛会擦得。”子玉笑道:“尊眉也就不轻了。”嗣徽道:“三人中吾学那个作八股的。”
聘才道:“我也有个笑话。亲兄弟两个,都是近视眼,然不肯自认近视眼。哥哥常说兄弟的眼光不好,兄弟也笑哥哥目力不佳。
他家隔壁有个土地堂,新挂了一块匾,两人要试试眼光,去看匾,到底谁看得清楚。这两人偏又生得矮小,哥哥先叫兄弟蹲下,他踏在他肩上,叫他站起,凑到匾前,细细一看,下来对兄弟道:‘我送你上去看。’兄弟也照样上去看了,即问他哥哥道:‘你看的是什么字?’他哥哥道:‘我看是块当铺的招牌,想必里面开了当。
你看分明写着土也当,是土也可以当得的意思。我们回去挑两担土来当当。’兄弟笑道:‘哥哥看错了,我看是上他当三个字。我们去挑了土来,他又不当,不是上他当么?’哥哥听兄弟说得有理,也就一同回去了。
一两个又要赌赛眼光,兄弟道:‘哥哥,你不要跟我赌,譬如你说我的面貌生的怎样,我说你的面貌生的怎样,我们自己不认得自己,说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