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才回怡园
记得那一天是因华公子住在城外,传了我去,实在短伺候,你不要怪,咱们相好的日子正长呢。”
潘三见蕙芳殷勤委宛,便把从前的气忿消了一半,便慢慢的说道:“我来做什么,我也知道你嫌我,二百吊钱倒买张老二吐了我一脸酒。兔子藏在窟窿里,叫野猫馋着嘴空想呢。”
蕙芳听了这话十分有气,只得装着笑道:“你能说话真有趣,今做什么,咱们找个地方坐坐罢。”潘三道:“还找什么地方,你这里很好。
但是我发了誓,戒了酒了,我今是一口不喝了。”蕙芳听了更是着急,想道:今真不好了。
偏是一个人,酒也不喝,走是不肯走的。我托故要走,他未必肯依。左思右想:脸上渐觉红晕起来,便自己怔了半天,发恨道:“索留他,我若怕了他,我也不叫苏蕙芳了。”
便道:“三爷你不喝酒,饭是要吃的。”潘三便点点头,蕙芳便亲自到厨房去了一回,便摆出饭来了:三荤三素,一碗绍兴汤,又一壶黄酒。蕙芳道:“虽然戒了酒,既到我这里,也要应个景儿。”
便脸带笑,拿了一个大玉杯,斟得的,双手送去。那潘三原未戒酒,不过怕酒误事。今见蕙芳如此,便忍不住笑嘻嘻道:“可尽这一壶,不许再添了。”
蕙芳也不理他,于是两人对饮,又吃些扁食之类。潘三已有醉意,喝来喝去,又添了一壶,见蕙芳桃花两颊,秋水双波,顾盼生娇,媚态百出,把个潘三的故态又引出来了。
叹口气道:“你这个孩子真真害死我,二百吊钱算什么,你不犯害人!儿子,你只要一点心到我身上,我是没有不依的。?蕙芳强笑道:“三爷,我不懂得,什么叫依不依?”潘三道:“只要你有心于我,你要什么我总依的。”
蕙芳笑道:“未必能依罢?我要,要是要一个银号,这是你自己说过的。”潘三道:“银号我有三个,我已经四十八岁了。
还没有儿子,给你一个银号,也没有什么要紧。你给我什么呢?”蕙芳只不言语。潘三道:“怎么又不说?就是咱父爷儿俩,又没有外人,有什么说不得的话吗?”蕙芳总是似笑非笑的不言语,潘三便坐近来,将蕙芳搂在怀里,自己把那糖糟似的脸,想贴那粉香玉暖的脸,蕙芳将手隔住,轻轻的道:“你倒太胡了。你放了手,我才说。”
潘三把脸在他手背上擦了又擦,吁吁的道:“好儿子,好乖乖,快讲罢。”蕙芳故作怒容道:“三爷,你这般急,我又不讲了。”潘三只得松了手,蕙芳手上已了些吐沫,便将手巾擦了,站起来,正的说道:“潘三爷,我又不是糊涂虫,你道我瞧不透你的心事?
但我既唱了戏,也就讲不得干净话儿,但是我今年才十八岁,又出了师,外面求你留我一点脸,当一个人,不要这么歪我,我有心就是了,莫叫人瞧破。你别当我是剃头篷子的徒弟。
三爷你心里想我使了你二百吊钱,你舍不得,如果要,我也还得出来,”潘三道:“好儿子,那个要你还钱?你怪不得我,我整整儿想了半年了,你不叫我舒服一舒服。你若真有心就好了,你只怕还是赚我。
你再要我上当,我就不依了,横竖你的话我没有不遵的。”蕙芳又笑道:“我方才说,三爷是逛惯剃头篷子的,拿我这里当作一样。
我听张仲雨说,潘三爷是大方得很的,只要中意那人,不但三百五百,就是一千八百吊都肯。怎么三爷又瞧得中我,你在我面上才花过二百吊钱,马上就要捞本儿。
要说二百吊钱,不但三爷看不上,就是我姓苏的也不当事,难道三爷喝一杯酒,听一个曲儿,还不赏个百十吊钱吗?
也像那些小本经纪人,叫一天相公给个四吊五吊京钱?告诉你:只要你能真有心,我准不负你。你可不要忘了我,当我是个下作人,遂了你的心,你倒拉倒了,又疼别人去了,那时可莫怪我。”
潘三被蕙芳一席话,说得无言可答。听他句句应允,觉要钱多,二百吊尚少的意思。既而又想道:“这等红相公,自然是不轻容易到手的。”
便对蕙芳道:“你真不负我,我就放心了,但是口说无凭,后来恐又变了卦。”蕙芳冷笑道:“你千不放心,万不放心,难道写张契约与你吗?”潘三此时心,又要装作大方,倒不能卤起来。
想一想,只好再把银钱巴结他,便道:“知你是个阔相公,手笔大,常要用钱,打今起,如少钱,便即到我铺子里来龋”蕙芳道:“我怎么好来?不要叫三晓得了。
一顿臭骂,害得你还要受苦呢!”潘三笑道:“胡闹,你实对我说,到底少钱不少钱?”蕙芳想一想道:“这东西被我刻薄了。
他还不懂,还想拿钱来买我,索赚这糊涂虫,也好给田郎作膏火之费。便带笑道:“钱是怎么不要呢,我不好讲,又恐三爷疑心我尽赚钱,一点好处没有,钱倒花得多呢。”说罢便看着自己手上的翡翠镯子,便取下来,给潘三瞧道:“你瞧瞧这翡翠好不好?”
潘三一看,觉得璧清如水,而且系全绿的,便赞道:“好翠,城里头少,只怕是云南来的。”蕙芳道:“是怡园徐老爷赏的,一样四个给了四个人,我得了一个。
听说在广东买来,一个是一块花边钱。”潘三吐了吐舌,讲道:“比金的还贵,十两重的也不过二百银。”
蕙芳道:“好虽好,可惜没个金的配他。”一头瞧着潘三手腕上有个很重的金箍。潘三心上明白,意赏他,恰有十两重,值二百银,又觉心疼。
若不赏他,又恐被他看不起,便不答应了,自己抬了膀子看了一回,对蕙芳道:“将这个配上就好了,你要就给你罢。”只管抬着膀子,却不见取下来。
蕙芳走近身边,谢了一声,将镯子取下,刚刚带上了手,却被潘三拦抱住,口口心肝儿子,脸上嗅个不住,便就抠抠摸摸起来。
此番蕙芳真没有法,再讲什么话,潘三是再不理的了,打定主意今是不肯空回白转的,况且又把个金镯子出了,脸上已觉得十分光彩。蕙芳只得装作笑容,见他衣襟上挂着个小牙梳子,便把他的胡须梳了一回,正在危急之际,只听外面有人嚷道:“蕙芳在家么?”又听说:“老父来了!”
觉有许多脚步响,蕙芳连忙挣脱道:“不好了!坊官老爷来查夜了。”潘三是个财主,听见坊官查夜,就着了忙,想要躲避。
蕙芳道:“躲是没有躲处的,就请走罢,省得遇着他们,查三问四起来,倒不好看。”潘三无奈,刚着手时,又冲散了。
只得从黑暗处一溜烟跑出大门。不知来的果系何人,且听下回分解。***前回书中,讲到潘三住蕙芳,到至急处忽有人嚷进来,蕙芳故作一惊说:“了不得了!是坊官老爷们查夜。”潘三是个有钱胆小的人,自然怕事,只得溜了。
原来蕙芳于下厨房时,即算定潘三今必不甘休,即叫家里人假装坊官查夜,并请了两个坊卒,到潘三歪不清的时候,便嚷将进来。知道潘三是大胆小,果然中计而去,又哄过了一次。
虽然得了他一个金镯,蕙芳心中也着实踌躇,恐怕明又来,只好到航寓内躲避几天,再看罢了。
潘三一路丧气而回,幸怕他的老婆,不敢公然在外胡闹,不然只怕蕙芳虽然伶俐,也就难招架了。
今天又空闹了一场,只好慢慢儿再将银钱巴结他,买转他的心来。这回书又要说几个风雅人,做件风雅事情。如今这一班名士,渐渐的散了。
子玉自从与琴言怡园一叙之后,总未能会面。琴言之病,时好时发,也不进园子唱戏,有时力疾到怡园一走。
而子玉之病亦系忧闷而起,或到怡园时,偏值琴言不来。或到琴言寓里,偏又逢着他们有事,不是他师傅请客,就是有人坐着。
又不便再寻素兰,子玉亦觉得无可奈何,只好怅恨缘悭而已。这边琴言在家,并不知子玉来过几次,又听得子玉害病,心上更是悲酸,因为没有到过梅宅,不便自去。
正是一点怜才慕之心,无可宽解,惟有短叹长吁,形诸梦寐。看官,你道子玉去寻琴言,为什么他的师傅总不拉拢呢?
一来子玉是逢场作戏,不是常在外面的人,是以长庆不相认识,且不晓得子玉是何等地位,不过当他一个年轻读书人,无甚相与处。二来子玉在琴言身上,也没有花过一个钱。
子玉与琴言是神心契,自然想不到这些上来。那长庆则惟在钱多,却不在人好。那下作相公们的脾气,总是这样,那长庆生如此,是始终不变的。且说子玉是在家养病,不出大门,高品为河间胡太尊请去修志,刘文泽是他岳母惦记他,来接他并其室吴氏,同到直隶总督衙门去了。
此中已少了三人,只有子云、次贤、南湘、仲清、航、王恂六人,不时往来。一,子云、次贤招诸名士到园看龙舟,并赏榴花。
此是五月初一,正值王通政生日,虽不做寿,家中却也有些至好友亲戚同年来贺,内里又有些太太姑娘们,如梅宅的颜夫人,孙宅的陆夫人之类,也觉得热闹。
王恂与仲清这怡园之约,就不能去了,是日子云、次贤知道了,也去拜拜寿,适遇南湘、航皆在,就约了回来。仲清、王恂说如客散得早,也来赴约,但只不要候,迟早不定。次贤等应了,才回怡园,同到了面峭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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