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相信眼力
事体明摆着,韭叶黄和小七岁红成亲之后,房花烛夜发现她是个没有的石女,心里犯了难,有心休她又怕对不起养大自己的师傅,只好暗度陈仓了师姐莲花白。
凡事都凑巧,也是无巧不成书,莲花白的女婿被奉军抓到石门一直没回,小七岁红也一直忙七岁红的活命,于是剩下韭叶黄和莲花白就在大炕上疯癫地来去。
这种勾搭成的事体,总得出人命,小七岁红发觉两人的情,一怒之下在韭叶黄的饭碗里下了奇毒,让他成了耳聋、眼瞎、嗓子哑的废物。莲花白也不含糊,为了夫跺脚将小七岁红投毒杀人的歹行告到警察局。
只是不晓得为啥,警察局没有立时给她上绑绳。这些天,玉亭一直帮着白玉莲伺候芒种。自把芒种从广育堂又拉回都府营后街,她和白玉莲煞是费了一番大劲。
终于把屋里屋外拾掇出个样样。玉亭毕竟才十三岁,不明白芒种和白玉莲的事体,对花瓣儿下毒也心里怨恨。
可是等白玉莲到警察局告花瓣儿投毒杀人,她觉得夹在两人中间犯了难愁,想来想去,做出一个谁也不得罪的决定,帮白玉莲恨着花瓣儿,帮花瓣儿跑了身。
花瓣儿每天呆在铁狮子胡同,自然不晓得街上沸沸扬扬的传闻,猛听玉亭说白玉莲去了警察局,一时昏晕得不晓得咋应付。
花瓣儿心里明白过来,放在碗里的白药面面,原来不是给芒种治病的,而是要害死他的“毒”
事到如今她才醒过劲,芒种了王秉汉的媳妇,王秉汉咋还替他治病哩?王秉汉拿她当了傻子,是想借她的手死芒种,而她每顿饭往碗里放药面面的辰景,还念想着对他的感激。
花瓣儿有心告王秉汉背后指使,又念想他救爹的辰景费了好多劲,再说也没抓住证据,一时犯了愁。
玉亭本是偷跑出来的,见花瓣儿傻了眼,着急地说:“姐,你好好想想吧,最好别在定州呆咧。俺得赶紧回去,工夫长喽玉莲姐该起疑心咧!”
玉亭说完跑了,花瓣儿腔子里一阵害怕,想去平教会找李大翟,因为平教会的面子大,说不定能把她保下来。平教会来定州以后,一直租住在草场胡同的贡院里办公。
到了平教会,花瓣儿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中没有李大翟,悄悄跟住一位面善的先生来到影壁墙底下。
那人说李大翟四天前去城东的翟城村调查流行疾病的事体,三天后才能回来。花瓣儿傻了眼,断准了等着自己的是一条死路。***花瓣儿绝望地从平教会出来。
又往东大街广育堂药铺走,哪知两个徒弟说蔡仲恒为给芒种寻药,一大早去了祁州的药材城。
花瓣儿再也想不出谁能救她,含着泪花往铁狮子胡同走。咋办?跑还是等着警察局抓?她不能在胡家的地里钻,白玉莲能找到她。
不钻地上哪儿哩?难道跑出定州城?出了城谁也不认识,还不是要饭逃难的下场?想着想着,花瓣儿清亮亮的泪水淌下来。“嗨!小七岁红---”花瓣儿正垂头走着,猛听身后一声纯正的京腔。
她慌忙擦了脸上的泪水,扭身往回看,省立九中那位教书先生手里提着一兜兜红薯大步向她走来。“怎么了?你好像刚刚哭过?”林先生走到跟前关切地问。“俺…俺没事。”花瓣儿脸上一红。
“学校放假了,本该早些回北京,想给家里带点土特产,所以多等了几天。”林先生说着,往上提了提手里的红薯。
花瓣儿瞄了那兜子红薯,没说话。“我听说你爹的事了,很遗憾没帮上忙,如果你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告诉吴云云,让她帮你!”林先生热情地说。
提起吴云云,花瓣儿自然想到她的率直、热情,同时也想到她爹那双的眼睛。花瓣儿觉得让吴云云帮忙不是不行,毕竟是条活命的路径,只是别再见她的爹。
“怎么不说话?有难处应该告诉我,我们是朋友,对吗?”林先生说着。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说…说来话长咧,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哩!”花瓣儿脸红着,没好意思闪避。
“那好,反正我明天才走,咱们到宿舍去,我帮你想个好主意!”林先生说着,扳着她的肩头朝省立九中走去。
放了假,学校显得很冷清。花瓣儿站在校北门,情不自看了看操场,当初搭的那个戏台早拆得一干二净。进了宿舍,林先生放下红薯,让花瓣儿坐在一张垫了软物的椅子上,又递上一杯热茶。
“小七岁红,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呢?”“俺…叫花瓣儿。”“花瓣儿?好奇特的名字!”“俺是草木之人,名字起得笨哩。”“你真会说话,还有什么名字比花瓣儿更让人觉得亲切呢?说说,到底有什么难处?”花瓣儿抬头看看他,晓得他真想帮忙,于是,将一连串发生的事体讲了一遍,直把林先生听得眉头紧皱,垂首沉思。
半晌,他突然抬头道:“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你师姐呢?毒药本来是她丈夫给的,应该找他算账,跟你没有多少关系。”花瓣儿为难地说:“俺也想过,怕她不相信,以为俺栽赃陷害哩。”
林先生说:“你不说她怎么相信?你不能白担这个罪名,你们两个应该联合起来对付他,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花瓣儿懵懵懂懂地说:“他要不承认咋办?又没抓住他的手,再说…事体过去一大向咧,找也找不出把柄哩。”林先生皱了眉说:“你打算怎么办?一走了之?”
花瓣儿摇摇头道:“俺也不晓得,迟早让人抓住,再说跑也没处去哩。”林先生看着她的苦闷样样。
突然低声说:“花瓣儿,你要相信我,跟我去北京吧,凭你的扮相和唱功,改学京剧用不了三年,准是红透京城的名角儿!”
花瓣儿一愣:“俺…俺不去,谁也不认识,咋活哩?”林先生笑道:“你不是认识我吗?我们一家都是唱戏的,二姐名气最大,让她教你。”
花瓣儿脸红着说:“俺没去过京城,那年秧歌班进京灌唱片的人回来说,京城好大哩!”林先生见她似乎动了心思,打趣地道:“你说京城有多大?如果京城是一个人的脸,定州城充其量是脸上的一颗小麻子。”
花瓣儿被他的比喻逗笑,神色渐渐开朗起来“哟,光顾着说笑,天都黑了,我点吃的,你也顺便好好想想。”林先生说着。
起身从柜橱里拿出几个纸包“这是京城有名的小吃,看比你们定州的好吃吗?”花瓣儿不好意思动手。
林先生看出她的拘谨,从柜橱里拿出一瓶酒说:“伙房早停了,宿舍里没有开水,咱们喝点酒吧,省得噎着。”花瓣儿急忙说:“俺…不会喝酒。”
林先生笑道:“不是烈酒,葡萄酿造的,你肯定没喝过,很香甜。尝尝?”说着,往杯里倒了半截子紫红水水。
花瓣儿不好意思拒绝,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觉得味道有点怪,但是很好喝。林先生拉着电灯,坐在她的对面,又递过来一块黄灿灿的点心。***
花瓣儿没有在亮着电灯的屋里呆过。这盏玻璃泡子不晓得比昏黄的油灯亮出多少倍。花瓣儿觉得新奇、兴奋,不由眯一下眼睛,瞟了一眼林先生。林先生长得清秀,不像芒种总有股子剽悍的劲头。
尤其是两道弯眉和细白透红的脸盘儿,还有些女人的样样,由于电灯很亮,他的眼里总透亮闪闪的光。
林先生喝了一口酒,思忖着说:“我觉得现在应该当机立断,你想想,你们三个闹成这样,就算芒种恢复过来,他也不可能再跟你和好如初。
而你看着他俩在一起生活,心里也会不好受。你爹让你重整花家班,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即便挣出了买行头乐器的钱,像芒种和白玉莲这样的好角色哪里找呢?我认为你喜欢秧歌。
其实是喜欢戏这种艺术形式,只要有戏唱就行,所以唱什么都无所谓!”花瓣儿摇摇头道:“俺爹说他这辈子就是为秧歌活的,俺也是这么想的。”
林先生激动地说:“你错了,你爹死了不能唱了,芒种嗓子哑了也不能再唱了,再喜欢秧歌又怎么样呢?中国的剧种很多,谁唱什么自然喜欢什么,关键是你现在不能在定州生活下去,也就不能再唱秧歌了。
如果你在京城唱成名角儿,以你的功夫和影响,再唱回秧歌也未尝不可,把秧歌介绍给京城的人们知道,到时候花家班不但在定州有名气,在京城,在全国,花家秧歌班的名气都是响当当的!”
不晓得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听了他一番激动的话语,花瓣儿觉得身上热热的,眼里也迸出少有的神采。林先生高兴地说:“花瓣儿,相信我的眼力,你绝对是戏剧界的一个奇才!”
花瓣儿脸红着说:“京剧…好学不?”林先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红红地道:“我倒认为唱京戏比秧歌戏更容易,当然,京剧的身段要比秧歌美很多。”
花瓣儿问:“先生唱的啥角儿?”林先生说:“从小跟大姐学的青衣。”花瓣儿似乎有些吃惊。
但很快就高兴地说:“俺还以为光秧歌有男唱女哩,原先秧歌班里都是男的,女的唱戏是这几年的事体。”
林先生也兴奋地道:“秧歌唱的是民间乡土味道,京剧有其它剧种不可比拟的至美和大器!”说着,站起身来从墙角拿过两把亮闪闪的长剑。
花瓣儿晓得他要唱上一段,慌忙将桌子搬到一旁,自己也退到屋角。林先生的脸醉红着,清了清嗓子说:“地方太小,我稍微比划着给你唱一段《霸王别姬》,是很有名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