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我一夜未眠,到了早上八点,身边的子才迷糊糊醒过来,捽一捽眼问道:
“老公,几点了?”
“八点…”我尽量保持笑容,秀娟从沙发望向里面:“雪怡没有回来吗?”我苦涩摇头,子举起手打呵欠说:“这有点过份了,待她回来要好好教训一下。”
“对,是要好好教训…”
“你没睡好吗?要不要回房睡一会?”
“不用了,老婆…”
这个时候我心里只想,只要女儿平安回来,便什么也都不再重要。
我到洗手间洗个脸让自己清醒一下,看着睡眠不足的通红双眼和乌黑眼圈,脸容憔悴,彷佛一个晚上老了几年。
回到外面秀娟正准备早餐,新年第一天没有半点新的喜悦,三个人的家欠了一个,原来感觉是可以差天共地。
雪怡不要有事,女儿你一定不能有事。
好不容易煞到中午,小莲终于来电。我急不及待接下电话,答案还是叫人失望。
“小莲,找到了雪怡没有?”
“没有,她的电话一直关机。”
“没有…”
“世伯有空吗?我在你家附近。”
“可以,我过来找你。”
来到相约的公园,小莲穿着一条淡绿长裙,表情疲惫,看来是为雪怡奔走了一个晚上。
“蔚蔚没事嘛?”
女孩摇摇头道:“没事,只是喝多了,今早醒来已经送了她回家。”
“那太好了,不过你和咏珊两个可以从东尼手上带走她真不简单,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担心问道。
小莲看我放心说:“不怕,昨天是酒店总经理出面要人,她是蔚蔚契爷,听到她出事几乎要把的士高翻转了。还警告东尼敢碰我们一条汗,的士高以后也不想要跟酒店续约。”
“蔚蔚有契爷?”我好奇问道,小莲白我一眼说:“你们这些老男人不是最喜欢认上过的女孩子作乾女儿?我们经常在那酒店连,经理看上蔚蔚成了客,一星期总要睡她一次。”
我的头有点痛,原来这是所谓养兵千,用在一朝。
无论如何知道各人平安,总算放下心头大石,现在只有剩下雪怡。
“你放心吧,雪怡不会有事,你的女儿比你想像中的更要坚强。”小莲两手搭在围杆远眺着海面,目光若有若无的不知道望着哪一方向:“昨天一时情急,我也担心她会想不开自杀,但连最难过的日子都煞过去了,我相信没有其他事雪怡是跨不过去。”
“最难过的日子?”我紧张起来,重覆昨的问题:“小莲,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昨天你说这段日子受过的委屈和教训,是怎么的一回事?”
小莲没有直接回答,把话题转到另一边:“那时候设计你去派对,目的当然是要折磨你。你是一个没有勇气的废物,我知道以你的性格,是一定不敢走到雪怡面前。”
然后望着我幽幽的道:“但我也有一刻会想,万一真的给雪怡发现,也许不是一件坏事。事情总要有结束的一天,雪怡在世界就只剩下你和伯母,父母的爱,或许可以带她走出宫。”
“小莲…”
“不说太多了,别以为我跟你很好,在我眼中你仍是禽兽不如的男人。”小莲扬起眉毛,脸上摆着一副轻蔑表情。
“对,而你在我眼中,永远是善良的小莲。”我慨叹道。
小莲不理睬我,自顾自转头离开,留下我独个望着茫茫大海。
“雪怡…”
这个下午雪怡没有回来,我甚至有种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女儿的恐惧,每分每刻,脑里都是她的脸影。
整天杳无音讯,本来没怎在意的秀娟亦开始担心起来,拨过好几次女儿电话也没有接通。终于晚上九点,等了几个世纪的门铃才响起得救般的铃声。我从没有过如此急躁,冲上去打开家门,期待那并不是一个令人落空的愿望。
“我回来了,爸爸…”
是垂着头的雪怡,看到女儿,我的眼眶一瞬间注泪水。
“你回来了…雪怡…”
每个曾有子女出走经验的父母都会知道,孩子平安回家已经是最好结局,你不会责怪半句,甚至不敢过问他到过哪里,生怕触动年轻人纤细的情感。特别当对方是女孩子,这种问题便更难开口。
雪怡身上穿着的仍是昨天的米老鼠粉蓝外套和丝质长裙,沾上污泥的裙边显示昨夜她也许是在街头渡过,我心痛不已,连忙着她往沙发上休息。
“吃过晚饭没有?昨天的汤我翻热给你好不好?”秀娟态度和善问道,雪怡没有回答,像个木偶娃娃的坐在沙发上不作一声。我想逗她说话,又怕刺到她的情绪,儿女走了歪路,有时候父母是比他本人更诚惶诚恐。
“汤可以了,小心热。”不久子把汤奉来,雪怡没有做声接过汤碗,放在青白的嘴边呷了一口,忽然一条眼泪从眼角涌出,直在乾燥的脸蛋上。
“没事吧?太热烫到了吗?”子大吃一惊问道,雪怡猛力摇头,继续一口一口喝着热汤,眼睛泪水没有停地不断下。她没有拭抹,只让眼泪滑过脸颊,滴落在身上米老鼠的图案上。
“雪怡,你没有事嘛?”不知就里的秀娟看到女儿这个样子比我更担心,雪怡把汤全部喝完,抬起头把汤碗递给母亲时,那滚滚而的眼泪更是有如雨下:
“对不起,妈妈…”
“你干么道歉了?别吓妈妈啊,雪怡你没事吧?昨天发生什么事了?”秀娟被女儿这个不寻常的表现吓得手忙脚,雪怡看了母亲一会,把目光又放在我脸上,几秒后,咽呜地说:“女儿不孝,有负爸妈期望,这一年多里…我…我…我在做援…”
“援…援…”子听到这个词语目定口呆,几乎不能站稳。我也是吃惊不已,如何没有想到雪怡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向我俩告白。
“对不起…爸爸…妈妈…你们还会认我是女吗…你们还会原谅我吗…对不起…爸爸…妈妈…”
雪怡泣不成声,而我和秀娟则只有发呆,一时间没法接受这既成事实。
这天是我家最伤心的日子,子没再说什么,连安慰雪怡的话也没有半句,把碗筷收拾好便独个回到睡房。我明白她的心情,如果不是早知道实情,大慨我的反应会比她更强烈。女儿是援女,世界上没有几个父母能以平常心去接受。
“洗个澡便好好睡,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我叮嘱女孩一遍,回房安抚秀娟,和猜想一样子在上以泪洗脸,我上前去坐到边,搭着她的手默语无言。
“援女,是不是跟男人上那些?”秀娟明知故问的向我问道,我苦涩点一点头,子忍不住放声大哭:“那不即是女?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生一个当女的女儿。我以为她至多在外面偷偷认识男朋友,怎知道是去卖。”我尽力安慰道:“你别激动,先冷静下来,雪怡现在的情绪很不稳,不要让她知道你在哭。”
“别激动?知道女儿卖哪一个做母亲的可以不激动?昨天才说相信她不会走歪路,今天就告诉我她在做了,我家有亏待她吗?有缺少钱她花吗?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有辱家门的事?我要去打死她!”
秀娟愈说愈激动,从上站起想要冲到女儿房间。我赶紧按停子不让她走出睡房,她从案头拿起闹钟杂物抛向房门,嘶声大叫:“你滚!立刻给我滚出去!
马家没有这样一个败坏家声的女儿!”
我用力按着子肩膀吼叫:“冷静!别让一时冲动坏事,你舍得失去雪怡吗?
那是我们唯一的女儿!”
母爱比天高,口里冲动,其实最伤心的便是她,秀娟听到我的话整个人软了下来,无力地挨着我饮泣:“呜呜…那怎么办?老公,我们以后怎么办?”
“没事的,我相信雪怡,她一定是有苦衷,她是我们女儿,我们要相信她…”我强忍眼泪说。
秀娟声泪俱下哭了一段很长时间,到筋疲力尽,我把她安放上盖好被单,摸摸额头微烫,看来是太激动至有点发烧了。
到客厅倒一杯开水放在头,总算暂时平伏。我轻步来到雪怡房间之前,木门半掩,静稍稍推开几分,女儿躺在上,藉着窗外月光倒影,看到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仍是张开。我放轻力度,轻轻拍门问道:“可以进来吗?雪怡。”雪怡身体给被单盖着,手臂搭在被单之上,她缓缓点了一下头,我一口气,收拾心情步进女儿房间。
“妈妈…很生气吧?”雪怡的语气毫无抑扬顿挫,我叹息道:“伤心当然有,毕竟是叫人吃惊的事情。”
“爸爸,昨天你为什么在哪里?”雪怡继续向我问道,这是进来前预料之内的问题,我坐在女儿的木椅上回答说:“昨天在助养院碰到小莲,下了一场大雨她感冒了,我送她回家。后来打电话给你,听你声音好像喝醉有点担心,于是和她去的士高看看情况。”
“小莲…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
“没有,她什么都没有说。”
“爸爸…”雪怡顿了一会,再问道:“你是不是很久之前…已经知道…我在援?”
“雪怡…”女儿这个问题叫我很难为,我不知道这是否坦诚一切的好时机。
万一反过来刺了她的情绪,恐怕变成巧成拙。
“为什么这样问?”我没有回答,把问题抛回给她,雪怡淡淡然说:“我觉得爸爸你的反应很冷静,好像不感到意外。”接着从上爬起来望着我说:“是不是小莲告诉了你什么?”
“没有,小莲真的什么也没说。我也很意外,但当时的情况你和蔚蔚的安全更重要,其他的事都没心情去多想。”
“是这样吗?”雪怡没有在这问题上追究,幽幽的转问道:“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失望…应该说是心痛。”我面向雪怡,认真道:“你是我女儿,我很清楚你的性格,你不会为物质出卖身体,到底是什么原因?雪怡,我是你父亲,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站在你一边,告诉我好吗?让家人一起帮助你解决问题。”
“对不起…爸爸,雪怡叫你失望了…”
从郁结语气我明白雪怡不会告诉我什么,也许今天亦不是时候,我没有勉强,祥和说道:“没有失望,马雪怡永远是我家的骄傲,别胡思想,好好休息,再大的问题也有解决方法。”
“晚安,爸爸…”
“千万别做傻事,爸爸妈妈永远支持你。”
“我不会的,放心,爸爸,我爱你和妈妈…”
“我也爱你,雪怡。”
我站起来替雪怡把被盖到肩膀,女儿合上眼帘,结束这晚父女的对话。
回到自己睡房,我轻叹一声坐在上,心情纠结非常。正如小莲所说,事情总要有结束的一天,把问题放到桌面上也许不是坏事,早一天公开,女儿便早一天可以离火海。但雪怡的忧郁表情却令我觉得于心不忍,甚至有种即使知道了也不一定能够拯救她的想法。
『雪怡在世界就只剩下你和伯母,父母的爱,或许可以带她走出宫。』宫,到底一个怎样的宫?我发觉这才是最难猜的一个谜。
之后一天因为是元旦补假,雪怡不用上课,我和子亦毋须上班,三个人聚在一个家里,却有种不知道怎样面对其他人的隔阂。秀娟在厨房煮早饭,我在沙发看报,雪怡仍在房里没有出来。大家都没有交谈,过往热闹闹的家庭静得不自然。
“可以了。”秀娟把三个人份的早餐放在餐桌,平爱吃的馋嘴女儿没有蹦蹦跳跳地出来。我知道子心情仍未平伏,刻意想让她们母女有交谈机会:“你拿给雪怡吧。”
秀娟像小孩子般甩过头去:“不拿!怎么妈妈煮早餐还要送到面前?”
“别小孩子气,去逗逗女儿。”
“不要,错的又不是我。”
子想法很正常,女儿援如何是错,反过来要父母安抚无疑是不合情理。
我自问是个心软爸爸,也便不怕失去父亲尊严地把餐送上。
“雪怡,起没有?早餐煮好了。”我拍拍掩的木门,雪怡经已醒来,侧着头呆望窗外风景,我微笑道:“精神有没好一点?”
“没事了…”
“那来吃早餐吧,是你最爱的芝士香肠和煎双蛋,卡路里是高了一点,但饿了半天吃多点也没关系。”
“我…不饿…”
“别这样子,妈妈一番心意,不吃完也吃一点。”
“爸爸,替我向妈妈道歉好吗?”
“没事,已经道了很多遍,连爸爸的一份也搭单原谅了,哈哈。”
“谢谢你,爸爸…”
“父女一场别客气,来吃吧,要不要爸爸喂你?”
“不用了,谢谢爸爸。”
“干么老是谢谢,我可是带你来这个世界的男人,当然有义务让你吃得。
来,香肠凉了芝士便不香,味道差远了。”
结果又哄又宠,雪怡还是没吃一口,看我原封不动把碟子拿出去,秀娟面色明显变差,不发一声把所有食物都丢掉在垃圾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