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拾粪想起小寡妇
于小辉一早晨起来就是个心慌,慌得可可怜怜的,如鬼撵娃一般。
叫头遍他便觉得浑身,叫二遍他又觉得肚子,等到叫三遍时,他已经是浑身沁冷汗,头发点兵,两只脏脚一下子热烦得怎么也挨不住了,只好穿衣下炕。
“心如小鼓一个劲地擂,神鬼蹋得不瞌睡,这是撞了什么殃呢?”于小辉蹴在灶火门子前的柴疙瘩上绞尽脑汁儿思谋着。是自己不积善么?不对。
去年腊月初八他还给一个讨饭婆娘吃了两个烧洋芋呢。两个好大的洋芋!足足有三斤重,如果把这洋芋卖了,光一百亿元的鬼票就能买回一大沓子,那还不够阎王爷老人家盖一院好地方?
几百个亿啊,就是砖砌楼门石砌院,穿廊挑石接飞檐也绰绰有余。可惜自己脑子笨,生生把雪花膏擦在死人的股蛋子上了。出力不讨好是真的,但总不能说连个“善”字也不沾啊!那么是自己撞了土么?也不对。
打从进了腊月,他自己也不知道点了多少香,磕了多少头。关老爷庙上捐了一斗谷,山圣母庙上献了一口牲,马王爷祠堂里虽然没敬供什么,但光垒围墙的石头自己就拉了半个月。
人工驴工折起来也有不少钱呢!难道说现在的人灵了,神傻了么?该打嘴的话。神还能傻了?神灵着呢。现在于小辉有点怪了,他翻起自己那红红的厚眼皮,盯着悬在半空中那只25瓦的电灯泡犯开了瞪:
“他老母,老子招谁惹谁了,白白受这些洋罪。”他感到有点委屈。就像被谁心窝子踢了一脚似的,怎么对付也是个气不平。
每到这种时候他便要出去拾粪玩。他拾的粪不是为了壮地,而是为了壮心。现在的地馋得太大,上化肥还想要外国的呢,猪粪、牛粪、灰渣粪,样样不顶!
“唉,娃娃活不活要养呢,地收不收要种呢。这是咱农民的光荣义务。生到两里到不了斤里。人的命,天注定,胡思想不顶用!”于小辉就这么一边像狗拉沙蓬一般哄哄地想着,一边挽了筐儿,拄了铲儿,来到院子里,朝大门外走去。
十七,十八,憨憨不识明夜。院子里月亮正好,照得地平面白济济的发光发亮。屋檐下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一抹浓浓的黑影,把挂在墙面上的旱烟串子,辣椒串子都生生地切为两段。
亮处的好比天边的火,暗处的好比镜中的花。真是天地一扑沓,人世养娃娃,尘世间都是一个笑哈哈!于小辉把脚步放得贼轻,生怕搅了哥哥和嫂子的好梦。家里没了老的,就两兄弟为伴。说是哥哥,其实也是个堂哥。堂哥是大伯的儿子。大伯和老父亲都去世后,堂弟兄俩就将原来两家之间的隔墙打开,融为了一家,相互间有个照应。
为人难啊,难就难在这些细微处。怀揣石头三年热,何况堂哥拴牛,堂嫂娥儿都是那热情不过的灵虫虫。自己怎能生在福中不知福呢?想到堂哥和堂嫂,于小辉的心里头就不由得一阵热乎乎。
这到不是他夸嘴舌头,他的堂哥和堂嫂确确实实称得上拴正呢。论能耐,村里的青年扳着指头数过10个也数不到他于小辉;可论堂哥,堂嫂,拴牛和娥儿算不上第一,起码也算得上第二,要是有人把他俩排到第三位,那人就一定是病了。
不是害了坏心疮,就得了红眼病。于小辉在其它事上糊涂,唯独在这件事上精明。天理良心四个字,谁卖良心谁先死。于小辉宁一条活蛇,也不敢说一句瞎话。
于小辉就这么坚决地出了大门,一出大门口就觉得一阵冷风扑面,脚底下有一团红红的东西在打着旋儿转悠。这东西红得神神乎乎,看起来好似鬼走草,细看起来好似狗球,一边红成个空心橙,一边红成个紫骨销。
远看不打紧,近看吃一惊:这原来是一盏小小的塑料纸灯笼!于小辉一下愣住了,脑子里像突然进一冷水管子一般,顿时浇了个透心明:这是前村里田二寡妇舍给他的小红灯,怎么能到了这个地方呢?
想起田二寡妇,于小辉的心儿像蜂儿螫了一般胡乱了起来。这个婆娘,今年也不过是三十岁的样子,脸如银盘大,背如案板宽,上能跑马,股上好栽葱,面给人一个媚笑,保管你半心跳;
隔沟扯一嗓子酸曲,冷不丁翻你一个斤斗。对缘分的称她为化忧愁的娘娘。左脾气的骂她是“公共汽车”、“泔水桶子”性格不好,只是个热情;品行端正,单爱个嫁汉;总常是打酸枣打出些银钱来,掐蒜苔掐出些男人鞋。最善于墙头上奔马,草窑里调情,大腿儿一乍就是些笑掉门牙的离奇故事。
于小辉本是个正派青年,一不爱情别人,二不爱别人情自己。务庄稼怕的是冰雹、黄鼠狼;处家务怕的是男盗女娼不正经。
因此他和住在前院的田二寡妇几乎没有什么交往。平时见面遇了也不打什么招呼,更不要说什么“窑垴畔招手草窑里来”做那些飞鼻子走眼的轻皮事了。谁料到,鸡蛋一有,苍蝇便扑天来,一堆臭屎招来天粪爬牛儿。
他家老爸老妈刚刚一去世,这田二寡妇便像风中的杨柳,叫的驴,一扑喇赶着一扑喇往他身上粘。
直得他这个大小伙子浑身上下烘烘地发熬煎。第一回他进县城卖韭菜,田二寡妇在县河边等住了他,死没活要和他相跟上。
开头还只是口子古怪话,浑身儿动弹,到后来竟大扑开双手往他裆里揣了一把,把他臊气得差点一头钻进石里。割好的韭菜也没敢去卖,一古脑儿担回来喂了驴。把那条子下来洗了好几遍后,还闻出一点腥气。
第二回他在山梁上拔青蒿,田二寡妇在山坳里挖苦菜。小晌午工夫,他突然听见那婆娘像刀抹脖子一般怪叫起来。开先他还以为是被蛇咬了。三步两步跑过去一看,原来那狗的带断了。
一下子把他气了个臭死,骂道:“我你个亲妈妈呀,你带断了悄悄地续上就是了,杀猪抹猴地喊些什么呢?”
“我喊我的命苦,热身子捂不热冷人的心,孵鸭子枉伤神!”“好馍馍好面不住你的嘴,青天红头的,你不好好过光景,跑到这山坳里孵鸭子孵图球个甚?”
一句话问得田二寡妇脸红得像血尻子一般,腮帮子上细格颤颤摇了好半天。眼眶里的泪珠子也像山坡坡上刨洋芋,骨碌碌地往下滚,嘴张了半天终于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这一回,于小辉心里头便觉得乎乎的。心想道:好人有好人的难场,瞎人有瞎人的可怜,老天爷硬是欺人。
一路踱回来,好几天都觉得脑袋沉甸甸的不舒服。第三回是在去年秋天,驴贩子胡二喂水苜蓿死了一头四眉子花叫驴。
那驴皮贴在小学校的面墙上,驴下水扔在村后头的坝沟里。剩下的驴驴骨头用走马斧头跺了,一古脑儿煮进田二寡妇的大锅里,准备招待村里人。
那一天于小辉正好得空,被胡二请来烧火煮锅。煮着煮着就和田二寡妇对答开了。田二寡妇双手攥了那条驴玩艺,格济济捏过来,又格济济捏过去,勾着个脑袋只是口。
把她那浑圆的脖项绷了个扎扎生紧。好半天才瞟了于小辉一眼,说:“你孙这阵儿可受用了么?”于小辉当时不知在想什么,经她这么一说,心里头格颤了一下,差一点把胳膊肘儿进灶门子里去,没好气地说:
“情就说你情的话,再不要了神上布施,捣那些欺天鬼做个什么?”没想到田二寡妇一下恼了,提起那驴玩艺在案板上掼了两掼,一头倒在后炕头哭了起来。
直哭得肩头颤,额头出汗,蹄儿爪儿搐成翻翻的一团。于小辉这才慌了,直后悔自己言语糙,出口伤人,无缘无故亏了这可怜寡妇的心。
正想上前去劝说两句,猛不防他堂兄弟于老三踢门闯了进来。人到声到,也没顾得往窑掌头细看就伸手拧了田二寡妇一把,道:“,这婆娘又让狗攮了,装神鬼地在这里害娃娃呢?可不是又要给娃娃寻干爸呢?”说着又在田二寡妇的股上拧了一把。田二寡妇“蹭”地从炕头爬起来,三把两把解开大襟子上衣,出一段雪花酥道:“三小子哎,想吃就说想吃的话,再不要装羞扮演那三花脸了。
你驴的做下那花花事,迟早小心让雷劈了去。来来来,吃上老姑姑一口!”说着就搂了于老三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慌得个于老三直往门口退,骂道:“这驴攮的婆娘想汉想疯了,怎么把绿格蓁蓁的青葱往好人的脖项里栽。
你有那米粮川,我没那好犁铧,撑死身子也喂不你那无底,赶快另请高明,另点兵,省得误了你的风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