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妹妹你不要怕
村里的年轻人忍不住了,一窝蜂上来,直抱顺喜儿。
顺喜一看不好,牵了驴拔腿逃,却那里能跑得出去。没走几步,便被村人一齐围了上来,连人带驴踢翻在地,将那驴活活打死,将顺喜儿的厚处挨个儿打了个黑糜烂青。
这才用细麻绳子捆了,穿心子抬了,又领了狗瓜作人证,拾了几颗老汉的酥牙作物证。一发声报到附近的派出所来了。派出所的公安干警一看,大吃一惊,连忙为顺喜儿松了绳索,换了手铐。
批评众人手段失当,但也确认是属于正当防卫的范畴,立时骑摩托察看了现场,丈量了尺寸,用白布包了证物,用闪光照像机拍摄了现场,这才将顺喜儿扔在一辆三轮摩托车的偏斗里,风驰电掣一般向县城公安局送人去了。
摩托车刚走,拴牛和娥儿两个人才从那庙会上赶了回来。一听这情景,顿时气得两眼血,肚子干疼。他们倒不是心疼顺喜儿爱难,只是怕这案子把自己家里的隐私挑出来,将来在世上无法作人。
于是便失声痛哭着来寻于老三报信来了。顺喜儿被抓的消息一传回来,于家院里便炸了营。于老三老婆一把抓住拴牛的领口,哑了嗓子骂道:“死不了的孙,断儿的货。
你和你那老子就把我们坑苦了。想当初,你老子硬是厚了脸皮不管你爷爷的死活,生生将一个狼不吃狗不闻的死老汉掼在我们家里,让我们养活着。到后来你老子又做下了亏天事,一绳子吊死在老杜梨树峁上,又让我们活活地遭了一场人命事。
现在倒好,你老子的尸骨未臭,又把我家顺喜儿没顶子煮了进去。罢罢罢,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拴牛小子厉害,就索将我这颗干脑袋壳儿也砍了去。省着以后心烦。”说着就将那蓬蓬的脑袋往拴牛的怀里,吓得拴牛死活没个躲处,只是连声央求。于老三一看不是个事。斗了个胆儿,抡起一把扫帚嚷道:“老皮,没事儿你吃个苍蝇去,放这些臭图个什么?你还看咱家里得不够数,生生要泼油添火势呢。”
那老婆子正在十分的不耐烦处,一听这话早就连炸了。一把了上身的布褂子,跳兔一般蹦了起来骂:“走了一回村子,也没遇上你们姓于的这一钵子孙子。
真个是老的不正经,小的胡情。三辈人捣烂,做不出一个正经货儿来。人常说,谁得病谁身疼,谁养娃娃谁疼。顺喜现在为了你们于家的那点臭事,被公家人抓去了。
谁知道水蘸麻绳,怎样受煎熬哩。我不说话再还有一个人牙儿肯说话么?拴牛一听这话,连忙凑上去道:“婶子且莫急躁,我这不是正想主意哩么?”一语未了,那老婆子竟然黑青了眉眼“蹭儿”
一声开了带,嘶声骂道:“想你娘啥鬼主意呢,你小子要是个有种胎的货,就再给老娘种一个儿子来;若没这个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儿,到一边看着去吧。”说着便大撒野地要往下子,急得个于老三亲爹、亲娘,叫了个不停,将了个脑壳子只往墙上撞呢。立时间惊动了半村人,大家都来看这稀奇来了。拴牛儿一看这种阵势,臊气得两条腿急往回奔呢。
他生怕自己那三嫂子一时起,将那些能听不能听的话儿全说出来,就下死力地自己想办法去了。
心想: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顺喜兄弟搭救出来。不然,如何能得了?且不说拴牛一个人回家去打点众人,设法子救顺喜去了,再说,翠花儿一听见顺喜被抓的消息,心里就打一个失惊,想道:“这莫非是天意么?”
原来这婆娘,近些日子越发离不开那于小辉了。打从大哥于老三自残,她就觉出了那于小辉的大好手段,真个是墙头上的风,炕沿上的马,一千里路,两手送春风。
隔肚皮就看见他那红心儿好。倒运的是,那于小辉硬是个死狗扶不上墙头去,一阵看见顺喜害怕,一阵看见于老三恶心;一阵价说法规不依,一阵价说肾无力。
硬硬是推三推四绷不上个正弦儿。这一下可算苦坏了翠花儿了。常常是“放下个镜子穿红鞋,格摆儿,格摆儿出门来”
“这一山望见那一山高,望见对面的白樱桃,樱桃好吃树难栽,朋友好口难开”从早到晚,烦得像进去一百条虫一般寻不着个头绪来了。拴牛儿那天一走,她的心就“格登”
一下豁亮了。心想:何不趁这机会找于小辉讨上个主意,铺上一条路儿呢?于是便趁着家里混吵,村里人都来看热闹的空儿,便一人溜出找于小辉来了。
其实那于小辉又何尝能忘了翠花儿一身绵呢。只所以不来怕的是顺喜儿野蛮,世道儿混乱,一失手赔了性命,还图什么红火热闹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那身子上硬是别扭得无法子抻展,因而只好冷酒浇愁,小曲排忧,整天把自己关在那小屋里哭凄惶呢。
翠花儿来的这一天,于小辉只觉得心儿就是个擂,眼皮光是个跳,头发子森森立,三股热气呼呼吹,心慌得正无法疗救。
一见翠花儿进门,就像那饿鼠儿见了浆子面,舌头伸得长拉拉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呢。翠花儿一见这副模样,心里头笑了,伸出一个指头在于小辉的额角上轻轻一点,娇声骂道:
“说你小子无才你真无才,抓住了我绵手手又放开。一是个纸做老虎空吓人呢。”于小辉一听这话,浑身顿时酥了,道:“我的妈妈呀,我怎一看见你,就是个口干喉咙呢?”
翠花儿一听,板起个脸儿来道:“口干是你小子胃口败,喉是你小子上火了。看你那球模样儿,全身是好钢也打不成一把阉驴的刀来。又说那些情的话儿顶用呢?”说着转身就要离开。于小辉一下子慌了,道:“村人都说咱俩人好,这空名儿把人就背倒灶。”翠花儿道:“你给人家说,你给人家能,直把我的脸面都丢尽。现在被派出所的公安抓走了,我可就靠谁呢?”
于小辉一听这话,顿时喜出望外。你看他,也了,眼也亮了,浑身上下都有了劲了。伸手一把抱住翠花儿的脑袋,热辣辣地亲了个响嘴道:“痴熊锤子,何不早说。
早知道这样我还有耐心等到现在么。你不知道我的心呢,都火燎燎地要放火呢?”说着捋起袖口,要上身捣,被翠花一把推开了。翠花儿道:“说嘴的子,空心的竹竿。硬是麻雀脑袋炒菜…光耍你的那硬嘴呢。
先前还热尻子大,像个人生父母养的主儿。等顺喜一回来,你便像那了骨架的癞皮狗一般,糟软得全没了个人样样了。现如今倒又换过那口气了。老娘我偏不干了。”说完车身儿就要离开。急得那于小辉像蜂螫了的蝎子一般,竖起一只胳膊在屋里转转转,好不容易才算又抓住翠花儿的手去。
没口子央求道:“亲妈妈呀,可不敢闹了。你大大可是蹩得无法子想了,你不救我这一回,我在曹地府里也要给那阎王爷喊冤呢。”说着便一倾身倒在翠花儿怀里。两个人便手脚相互捏揣开了。
直折腾得窑里雾气大罩,炕席上水格济济,毡上热气腾腾,窗纸儿“啪啪”响,马勺儿左右晃。好一场风大,惊天动地戏!咱们长话短说,提纲挈领。话说于小辉和翠花儿两人一阵要死要活过去后,那心里也舒坦了,身子也平展了,鼻子也酥软了,眼睛也模糊了。
两个人脸对脸,心碰心地对看了半个点钟后,才算议论起顺喜的事情来了。一个说:“青石板上晾干球,放了那小子的泡儿去。”一个说:“杀猪刀子上挂肠,搂了那蔓儿来。”
一个说:“大红马披得是大红鬃,你敢走来我敢跟。”一个说:“上了你的圈套,上了你那炕,生死簿就到了阎王殿。”
一个说:“怀抱上人头手里提上刀,一死一活要把你这朋友。”一个说:“生铁炉子化不开金,钢锯儿也锯不开咱二人的心。”一个说:“铁打的链子九尺九,黄泉路上也要手拉手。”
一个说:“叫一声哥哥你不要抖,大不了掉下两颗头。”一个说:“叫一声妹妹你不要怕,大不了人头在高竿上挂。”两个人就这么一递一辙,一呼一应,天透地地赌了半天生咒,当下就生出一个恶毒的主意来了。
便由翠花儿口叙,于小辉笔写,将那顺喜子平时的劣迹,儿时的调皮,三分儿是实,七分儿加虚,溢溢写了两大张草稿。再由于小辉飞奔进小镇,请了一个复印打字的外地人,草草地打了一遍,筒进信封,进邮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