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须臾,三人都上了船板。但见一轮红,已半没西海,彩霞漫天,金波鳞鳞,将天际的白云,渲染得或红或紫,气象万千。
暮霭沉沉中,北面海上,一片帆影,战舰艨艟,一眼望去,声势无比浩大,直驶而来,旗帜飞扬,在夕阳余辉映照之下,看得分明,正是九教那鬼头标帜,任玄余下三船,却是不见踪影。
华云龙心头一震,暗暗想道:“九教原来始终隐藏住实力,眼前情况,或许尚是九教主暗暗促成,想在海上,大会群雄,这些魔头,当真一个比一个心机深沉,老巨猾。”
此际,九教主左手,一位面目清瘦的老者,朝此不断打量,宏声道:“琼儿,你在何处?”薛灵琼闻那声音,几疑梦中,怔了一怔,欣喜狂,欢呼道:“爹,琼儿在这里。”
玄冥教众人,突然起了一阵轻微动。谷世表眼见九教似已临阵倒戈,再见薛成德出现,属下不安情形,内心之震惊,无以言喻,忽然发出一声震天长啸,玄冥教徒闻得暗号,顿时齐声呐喊,向九教猝施袭击。
这八条船上,除了梅素若的船,余船大半是玄冥教属下,谷世表早存阴谋,把高手妥为布置,九教虽亦有备,骤遭攻击,岂是敌手,展眼间,有的受袭而死,有的负伤坠海,去了一大半。
玄教急抢舵转帆,想掉转船头。只听九教主喝道:“谷世表,你好不自量力,再不住手,老身让你玄冥教走一人,立刻自绝,海面辽阔,你逃不走的。”
谷世表嘿嘿冷笑道:“反正一样,拼就拼了。”九教主沉声道:“不然,老身无意在海上歼灭尔等,至陆上由华公子等与你们自行解决,本教退出此事。”
谷世表先是一怔,随即恍然,知她是侠义道与己方一战,无论如何,于九教有利无损,但海面动手,九教与侠义道联手,玄冥教必是全军覆灭,虽有曹天化,独木难支大厦,也不济事,舍此再无他路,想了又想,只得高声喝道:“玄冥教下,全部住手。”
玄冥教众人,闻声只有停止攻击,任九教,将船驶向九教主率领船队。两方的船,相对而驶,更形快速,只是亲人久睽者,却恨船行太缓,心头狂跳,焦灼无比,好不容易,双方的船,始靠近互拢。只听谷世表冷笑道:“九教主,贵教虎头蛇尾,半途寒盟,竟与敌妥协,传出不怕江湖朋齿冷?”
九教主冷然一晒,道:“阁下心怀叵测,樊彤为你派来,暗通消息,老身岂能不知,因他平尚属恭顺,姑且放过,东郭寿暗存阴谋,偷袭各门派,已然一败涂地,老身也飘然引退,另有布置,今情况,本为老身促成,得一举消灭群豪,连你也逃不过,不料华夫人,棋高一着,事先找到,一席话让老身心服口服,打消原意,这也毋须多说,彼心中雪亮,争执徒贻笑柄。”
这一番话,大出众人意外,三教实力之强,首脑心机之深,实在令人心凉,闹将起来,怕不血光翻天,毒遍地,华家料敌机先,弭祸无形,更令人佩服,先头暗怨华天虹坐视之人,无不惭愧万分,自责不已。
忽见那樊彤幌身逃入海中,温永超怒喝一声,待追去,九教主将手一挥,道:“温护法,不必了,自有人收拾他。”谷世表脸色铁青,道:“好,好,本神君不信你有什么好下场,咱们等着瞧。”说话中,对航诸船,相错而过,元清大师、蔡家的人、薛灵琼、梅素若、华云龙等,顿时纵至九教主座船,驾船的人,不待吩咐,帆蓬一转,重新向来路驶回。
薛家父女,相拥而泣,薛成德轻抚爱女头青丝,愧无限地道:“琼儿,为父太对不起你。”梅素若却跪在九教主前,捧上鬼头杖,幽幽说道:“若儿才疏力薄,处事每偾,祈恩师收回成命,治以重罪,另选贤能。”
九教主微微一怔,笑道:“若儿,你之所为,为师尽晓,做得很好,为师正庆幸得人,可以放心退隐。”梅素若坚请道:“恩师明鉴,若儿却不足肩此重担。”
九教主眉头一蹙,沉有顷,倏地点了点头,将鬼头杖取在手中,蔼然道:“你的心事,为师不是懵懂,但教主一位,授受隆重,不容轻换,你也只有勉为其难,承当下去,这样吧,为师先代你处理一些时候,你可潜修苦练,隐居一段时间,待心情平静,始再行接理教主之位,若儿,你看如何?”
梅素若明知所讲,绝难获准,师父如此安排,已是体谅之极,再求未免过分,这一生也只有硬撑下去,花容黯淡,低声谢恩,起身至九教主身后站定。
-----第卅九章 道长魔消江湖平-----
夜晚海风,吹往陆上,航行轻快,趁着涨,下碇一处海湾中,岸上早有黑一群人,先行赶去,众人一下船,立即汇合一起。
谷世表等船一靠岸,即行离去,另起炉灶,以报今之恨,讵料,这海湾乃九教一处秘密分坛,三面环山,一港通海,形势隐蔽险要,隘口均有人把守,九教徒上岸,顿时分堵去路,谷世表一瞧这情形,顿时悉九教主毒谋,己方就此遁走,侠义道或许尚无斩草除之心,九教主却不容放虎归山,另遗后患,趁着侠义道诸人在此,想尽歼玄冥教。
他心头怨极,恨得咬牙切齿,嘿嘿一阵森冷笑声,道:“九教主,你好计较,大概又想鹬蚌相争,收渔翁之利。”九教主哈哈一笑,道:“老身何等样人,随你怎么讲,反正玄冥教在世,于江湖终是大害。”
逍遥仙朱侗冷冷道:“龙儿,走了谷世表,我唯你是问。”此老当年,是最厌恶谷世表之人。谷世表眼见如此,知道安然身,决不可能,将心一横,也只有负隅顽抗,背水一战。
华云龙冷笑一声,倏向薛成德一拱手,薛成德点一点头,走出人群,高声道:“谷世表,你尚妄心不死,薛某即是前鉴。”谷世表见他一眼,冷笑道:“你自己不够机警,焉能与我相比,如今依附华家,是报仇来了?”
薛成德淡淡一笑,道:“说了你却不信,薛某倒要感激你,不遭此挫,薛某恐尚至死不悟。”谷世表冷笑不置,薛成德淡然道:“你既无悔意,薛某也就不多讲了。”
目光扫视,敞声道:“玄冥教中,想必有薛某昔日兄弟,若是略念香火之情,请来—叙。”华云龙突然朗声道:“玄冥教的朋友请了,眼下形势,不必在下多说,诸位谅已明白。
咱们并无赶尽杀绝意图,愿与华家做朋友的,在下无任,不愿的尽管离去,决无阻拦,但望此后,诸位作些锄强扶弱,仗义除的事,华某就感激不尽了。”
薛成德一出面,他当年属下,见了故主,早想奔去,只因玄冥教规甚酷,稍有异动,立是死数,故虽脸色激动,无人敢开口出声,吴东川一走,华熙话说得及时,彼等也不能不心动,早已战志皆无,人心浮动。
谷世表眼见军心动摇,暗道:只要有人带头,大变即生,本教毁于一旦,使用高手段,镇得住一时,只是战火一燃,亦防不住有人叛教。
心念电转,竭尽智计,始终想不出防止方法,正在心焦如焚,忽听左侧山峰,传来一阵金铁鸣声,一个娇脆口音叫道:“师父。”
众人闻声,群皆转面望去。这时,三更时分,月上中天,清辉四洒,照得山谷明亮,高手都看得清楚,一名雪衣少女,率着十余紫衣壮汉,正冲过无尘道人师兄弟及九教拦阻,抢路下峰。
华云龙一眼看出是谷忆白,双眉微皱,忖道:“唉,你来干么?”谷世表惊怒迸,喝道:“忆白,你怎地不听话?是要本派绝传?”谷忆白宝剑挥动,毅然道:“有诸位师兄在,九曲一脉,无虑绝传,徒儿愿与师父共生死。”
群侠闻言,对她事师忠义,倒也暗暗佩服,却惋惜她明珠暗投。这关口左为绝壁,右临深涧,仅一条数尺小径,形势奇险,谷忆白连冲数次,均被阻住,她芳心急怒“唰唰唰”
一连三剑,诡奥辛辣,一名九教弟子,中了一剑,惨叫一声,跌入那深不可测山峦,看来必死无疑。
忽听天乙子弟子无尘道人沉声道:“谷姑娘,贫道是为你好,你师父今必死,你年纪轻轻,何苦陪葬,快走了吧。”谷忆白咬牙不语,一招“腾龙九折”剑闪九点白虹,盘旋伸缩,凌厉惊人,一名道人本无伤她之意,不料她如此厉害,一个疏神,肩上中了一剑,血如注。无尘道人暗状之下,怒如山涌,厉声道:“你既不知好歹,休怪贫道辣手。”
剑势一紧,猛攻不已。谷忆白宝剑挥拒,脚下却得连连后退。忽听华云龙惊声道:“小心脚下。”白素仪亦高声叫道:“道长手下留情。”
无尘道人听得呼声,手下一缓。然而,迟了一步,谷记白忽觉足下一虚,促减半声,娇躯已飞坠那无底深涧,一代红颜,香消玉殒。
华云龙面色大变,白素仪脸容黯然,众人惊叹出声,谷世表呆了一瞬,却忽然发出一阵哀天狂笑,笑声集有凄惊、怨毒之意,竟然还有一种掩抑不住的得意和意味,声震云霄,四山齐应,大有鬼哭神嚎,惊天动地之势。
无尘道人呆呆望着那黑黝黝深涧,心中无比痛悔,听得谷世表狂笑,突然转身,恨声道:“谷世表,你失了如此忠义弟子,尚在得意么?”星飞丸跳,纵下峰来。但听谷世表狂笑道:“正是,老夫怎能不得意?老夫怎能不得意?”
侠义道、九教,乃至玄冥教,俱是一怔,无尘道人适时仅愤极而言,闻言也不由楞住,细看谷世表又不似神志不清,华云龙聪明绝顶,暗道:“不好,莫非真是这般…”
猛地一打寒战,大声道:“谷世表,你得意为何?”谷世表笑声倏歇,阴沉沉说道:“你不问,老夫也要说出,嘿嘿,谷某人总算看到尔等假冒伪善的东西,有遭报的一了。”
他乃盖代枭雄,口中说着,灵机一动,忽然得计,冷冷一笑,道:“姓华的,在沂山,你曾闻任玄言他多年所思的,其实,不值一晒,你可想听听我这些年苦思为何?”
华云龙微微一怔,知他言出有因,捺住悲怒,道:“你既有此兴致,华某洗耳恭听。”谷世表发出一阵慑人心魄的嘿嘿低笑,道:“真论起来,这不当说焦心苦虑,该说这多年来,老夫如何活下去才对。”九教主哈哈笑道:“想必十分辛苦。”
事不关己,九教显得最是悠闲。谷世表理也不理,道:“姓华的,你一定不知那是什么滋味,为了练成绝世武功,老夫在烈火中熏,在冰雪中冻,忍了无数非人堪忍的境遇,屡败屡挫,绝望至极,万念俱灰,几自戕之际,你可知道,是何力量支撑下去?”
他语音顿,双眼之内倏地血丝密布,厉声接道:“那就是仇恨,唯有仇恨,始能让老夫重获生望,老夫这一切,不都是拜尔等这批绝清寡义,假仁伪善的东西所赐?老夫决不能放过尔等,凌迟细剐,分筋错骨,那是太便宜了,应令尔等做下背信失义,滔天大错,子子孙孙,永劫沉沦。”
蓦地,一块乌云掠过,蔽住月亮,天地骤变一片阴暗,一阵森森杀机,似弥漫了整个大地。所有的人,听他怨毒至极的语声,都不由浑身汗一竖,知他既蕴无比怨恨,必另有毒谋,有人隐隐猜出,却盼并非事实,华云龙也不由心旌动摇,暗暗忖道:“想不到他怀了偌大仇恨,毋怪恨咱们华家入骨了。”
忽听曹天化道:“师弟何必因此伤怀,愚兄必助你报仇。”岭南一奇接口说道:“老朽誓死,助神君雪恨。”谷世表双手抱拳,诚然说道:“多谢隆情。”
突然目冷电,扫视所有玄冥教属,亢声道:“本教上下,曾属薛兄的,请即返彼处,薛兄下令为敌,本神君决不怪罪,余人愿走,尽可离去,本神君决不追究他下落,至于本神君,仅剩一人,亦必与敌死战。”
此言一出,侠义道、九教,乃至玄冥教,皆是太感意外,寂然片刻,玄冥教天机坛主孟为谦,突然朝谷世表抱拳道:“神君之命,为谦不敢不从,况不忠故主,亦难忠新主,为谦等就此退走,至于为敌,万万不敢。”
谷世表淡淡一笑,道:“如此即见盛意,后相晤,咱们仍是好朋友。”孟为谦躬身一礼,转身而去,那批薛成德旧属,也纷纷向谷世表抱拳行礼,随之而去,前前后后,一百余人,直至薛成德身前二丈,排成五列,作礼齐道:“参见故主。”
薛成德将手一挥,道:“汝等总算未曾忘掉我,好,退候一旁,待命动手。”孟为谦面有难,顿了一顿,躬身道:“主公令我等赴汤蹈火,属下万死不辞,只是实不便对付玄冥教。”
薛成德竟然大怒,面色一沉,犹未开口,华云龙抢先道:“理当如此,孟老英雄等,请旁观便是。”
孟为谦向华云龙一揖,感激地道:“多谢华公子缓颊。”率人退至一旁站定。忽听谷世表扬声道:“还有离去的人么?”皮自良钢拐一顿,厉喝道:“贪生怕死的快滚。”玄冥教受谷世表一番话感动,士气陡昂,齐声喊道:“我等愿同神君共生死。”
众人见玄冥教,明明本是人心浮动,崩溃在即,经谷世表一来,土气鼓舞,战志烈,遣开薛家旧属,既除肘腋之患,又可笼络人心,群侠虽不齿其为人,对他心机气魄,倒也暗赞,觉得玄冥教一出江湖,震惊天下,确非偶然的事。
华云龙双眉耸动,道:“谷世表,你尚有何事?”谷世表嘿嘿冷笑道:“你既心急,本神君这就说了。”
他一字一顿,恻恻道:“实告尔等,谷忆白即彭拜与白素仪之女。”话声未落,白素仪悲恸一声,几乎晕倒,被蔡夫人抱住,面戚容,朝谷世表恨声道:“谷世表,你要报仇找我夫妇也罢,弱女何事?”
谷世表狞声道:“老夫对她爱护备至,害她的人,可是尔等的人。”无尘道人浩叹一声,道:“彭夫人,贫僧罪该万死。”
突然回手一掌,向自己天灵盖击下。华云龙自不容他自尽,闪身托住无尘道人手肘,沉声道:“此事不能怪罪道长,找的该是谷世表才是。”
众人本有不少,已推测谷忆白与彭拜夫妇有关,但见谷忆白既有父母,毫无破绽可寻,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渐也释去疑心。
讵料,事却属实,想谷忆白既是谷世表之徒,群侠虽有所疑,无法证实,也是徒然,谷世表无论胜负,她与侠义道,皆属生死大敌,不管谁杀了的,都是天下至不幸的事,对谷世表心机之深沉毒辣,俱感既是惊凛,又是愤怒。
单世民与姚宗恩,按捺不住,猛地扑向谷世表,黄遐龄及董鹏亮,闪上接住,四人两起,顿时战起来。
华云龙义愤填膺,方待向谷世表问罪。忽见华云龙面庞一转,沉声道:“谷世表,你心智之深,人中罕见,华某倒也佩服,向你讨教几手如何?”
谷世表心神一凛,情知自己不敌,当着手下,又不甘示怯,心念电转,犹疑难决,曹天化见他进退维谷,敞声一笑,迈步向华云龙走去,道:“华家小儿,元清说你可与老夫抗手,老夫倒想一试,那小和尚有否夸口?”
华云龙淡然道:“华某不会让你失望。”霎时,场中鸦雀无声,人人屏息以待,单世民等四人,也暂行罢手,想一睹这场必是惊大动地的大战,只有司马琼与樊彤,兀是战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