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华云龙道:“昨方到。”白啸天问道:“可曾找到有力的线索?”华云龙道:“线索便是刚才那仇华。”白啸天白眉一蹩,道:“那…线索岂不中断啦。”华云龙毫不在意,道:“不要紧,龙儿再找。”
他讲这话平平淡淡,好似信口而出。可是,白啸天听了,只觉得他这位外孙朗豪迈,随和之中,另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力量,不觉捻须微笑,暗暗忖道:这孩子刚毅果决,雍容大度,机智敏锐,善体人意,好好琢磨,将来怕不是领袖群伦的人?白啸天这样一想,心头大为宽慰,顿时朗声道:“龙儿,走啦,跟外公到白马寺去。”
华云龙微一犹豫,道:“不行啊,我的马匹行囊都在客栈呢。”白啸天顿了一下,挥一挥手,道:“那也行,咱们便去客栈聚上一聚。”
身子一转,领先离开了大厅。华云龙不知他外公为何兴致特佳,但因与外公暌违久,孺慕之情极殷,当下也不去想,急行几步,挽住白啸天的手臂,蹦蹦跳跳着随伴而行。
回到客栈,华云龙吩咐店家整理酒菜,祖孙二人梳洗过后,便在上房饮酒谈心。白啸天显然别有用意,他是有意要将华云龙琢磨一番了。他首先问起华云龙奉命离家的经过,然后又问起来到洛以后的种种遭遇。
华云龙不厌其烦,也都一一说了。白啸天微笑谛听,一句不漏,华云龙讲完以后,忽然摊开左掌,往前一伸,道:“外公,龙儿旁的都不在意?只有娘在龙儿掌心刺下这一个“恨”字,不知是何用意?”
白啸天朝他左掌瞥了一眼,道:“你对这一点很介意么?”华云龙眉头一皱,道:“不是龙儿介意,而是此举太无意义…”白啸天截口道:“你那祖母大有须眉气概,我也自叹弗如,她吩咐做的事情,哪里会没有意义。”
华云龙双眉一轩,道:“什么意义啊?我就是想不出其中的意义,有时忍不住要去想它,想来想去,心中老大一个郁结。”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大人物心要宽,些须小事,常挂心头,不但蒙蔽灵智,而且有伤身体,想不出来,最好不用去想…”
华云龙怨声接口道:“唉,您和的口吻完全一样嘛,您不想想,这副担子落在龙儿肩上,其中该有多少讲究?临行之际,娘又在龙儿掌心刺上这个“恨”字,龙儿怎能不想?”
白啸天一拂长髯,含笑道:“你怎么想?是想那字痕与血案有关么?”华云龙蹙眉道:“是啊,若与血案无关,刺字之际,何须那么严肃?您不知道,当时娘有不忍之心,是着刺的。”
白啸天忽然肃容道:“龙儿不可胡说,你祖母女中豪杰,见解与手腕,俱都超人一等,她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妄论长者的…”按下去当是“是非”
两字,然后如何如何。华云龙性格不羁,不耐听“训”仗着深得白啸天的宠爱,撒赖道:“什么道理嘛,总不能讲,那是叫龙儿心头常“恨”“恨”天“恨”地,去“恨”天下人吧?”白啸天沉声喝道:“胡说。”
喝声出口,心头忽然一动,不觉目光一凝,呆呆地发起愣来。华云龙怔了一怔,讶然道:“外公,您怎么啦?想出道理来了?”白啸天挥一挥手,道:“你不要吵,让我仔细想想。”
华云龙眼睛连眨,暗暗忖道:“对啦,外公当年威名显赫,乃是领导一方的人物,对那“玉鼎夫人”必有所知,我何不趁此机会,问一问她的往事。”
他念头刚刚转完,白啸天已自目光凝注,道:“龙儿,当年有个“九教”教主,你曾听人讲过么?”
华云龙忍着要问的话,将头一点,道:“据说那“九教”教主是个女子,武功极高,为人诡谲多智,心狠手辣…”白啸天“嗯”了一声,道:“你那叔祖母原是“九教”的“幽冥殿主”与你司马叔爷…”
华云龙讶然接口道:“什么?那“九教”不是教么?”白啸天点一点头,道:““九教”是个教,但那“幽冥殿主”
与你司马叔爷打了一仗,由于两人年纪相当,武功相埒,芳心之中,却是念念不忘,后来你司马叔爷遨游天下,在那六诏山中再次相遇,两人同游了几天,感情甚为融洽,终至难分难舍“幽冥殿主”
使私自离“九教”陪你司马叔爷到了中原,由你祖母作主,结成了夫妇。”华云龙暗暗忖道:“原来叔祖母乃是私自离“九教”怪不得常年不出大门一步,便连咱们家也是少去。”他心中在想,口中却道:“您是讲,杀害司马叔爷的主谋之人,是那“九教”教主么?”
白啸天道:“是与不是,尚得往深处查究,但总不失是条有力的线索。”华云龙想了一想,道:“不对啊,的暗示,好像与那“玉鼎夫人”有关,凶手留下的表记,便是一个碧绿晶莹的小鼎。”
白啸天道:“我之所以作此推论,也是因那“玉鼎夫人”而起。”华云龙恍然一“哦”道:“原来您们的推断不谋而合,外公请讲“玉鼎夫人”
怎样?”白啸天道:“我也是听那慈云大师讲的,当年你父亲、你姨父、你司马叔爷,都曾受过“玉鼎夫人”之恩,后来“玉鼎夫人”有难,你父亲与你司马叔爷同往曹州营救,据慈云大师讲,那时“玉鼎夫人”
正受“火炼魂”之刑,那刑罚惨绝人寰,你父亲见了痛不生,怒如狂,一心只想杀人…”讲到这里,华云龙的眉头皱了一皱,暗暗忖道:“那“火炼魂”
之刑,既称惨绝人寰,便我见了,也要起腔义愤,爹爹受人之惠,自然难免怒如狂,但这与司马叔爷的血案,或是与我掌心的“恨”
字,又有什么关连呀?”白啸天道:“那“玉鼎夫人”原是“九教”的属下,当年对你父亲爱护备至,情胜姐弟“九教”自从“子午谷”
一战再现江湖,一直与你父亲为敌,谋夺你父亲的玄铁重剑…”华云龙聪明绝顶,闻弦歌而知雅意,接口说道:“各方谋夺玄铁重剑之事龙儿知道,那是因为“剑经”在重剑之中。这样讲,那“九教”
教主酷施“火炼魂”之刑,目的是胁迫爹爹啦?”白啸天微微颔首,道:“那时你爹爹已经获得“剑经”了。想你爹爹重情尚义,那“九教”
教主酷施毒刑,加诸“玉鼎夫人”身上,在她意料之中,你爹爹倘若见了,便是叫你爹爹屈膝投降,那也是三言两语之事。那“玉鼎夫人”
不是凡俗女子,她宁可自己受尽千般痛楚,也不愿你爹爹受委屈。”华云龙微微一怔,道:“既然如此,血案的主谋,多半是那“九教”教主了?”
白啸天眉头一皱,道:“追查血案主谋,不能光凭推测,你听我讲下去。”华云龙又是一怔,目光凝注,脸俱是怀疑之。只听白啸天喟声一叹,道:“据慈云大师讲,那“火炼魂”
之刑,是在口涂上一种名叫“灭绝磷”的奇毒,然后用一盏含有碧蜍之气的特制“炼魂灯”
住明磷之毒,这样赤身体烧炙七七夜,受刑之人始才毒气攻心而死,龙儿想想看,未死之前,受刑之人身受的苦痛,该是多么惨重。”
华云龙默然无语,目中显见愤怒激动之。白啸天道:“你父亲当时柔肠寸断,愤怒至极,大有杀尽“九教”的属下,与“九教”
教主舍命相拼之势,慈云大师心地慈悲,不忍眼见“九教”的属下血横飞,急急叫你父亲速挥定力,你父亲怨气淤积间,又不敢违背长者之命,就像负伤之猛虎,大声吼叫道:“大师开恩,晚辈好恨。”
”话声倏然一顿,目光深深凝注华云龙,然后接道:“龙儿,你知道那个“恨”字,是怎样出口的么?”华云龙眼睛转了一转,道:“当然可恨啊,那“九教”
教主以人为质,大施酷刑,我爹爹既要救人,又不能辜负“玉鼎夫人”的情意,用那“剑经”换回人质,便连杀人拚命也不能够,处处受制,而人在必救,怎能不恨呢?”
白啸天寓意深长的问道:“这样讲来,你深有同感了?”华云龙坦然说道:“受人点滴之恩,理当涌泉以报。当时若是换成龙儿,龙儿的怨恨,怕要超越我爹爹了。”
白啸天浩叹一声,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倒也未可厚非。”突然脸色一整,肃容接道:“龙儿,如今你可明白你娘在你掌心刺一“恨”字之意了?”
华云龙点点头,他有些明白了,问道:“外公,您讲讲看,眼前的“玄冥教”是否就是当年的“九教”?”白啸天摇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九”、“玄冥”字意相差不多,按理总该有点渊源。”华云龙将头一点,一本正经道:“龙儿也是这样想。外公,您知道当年“九教”的总坛设在何处?”白啸天想了一下,道:“五十年前“九教”
不容于江湖,被迫隐去,当年“子午谷”之战“九教”重视江湖,声势浩,手下徒众,俱各擅长行舟、驶船等水上工夫。自从九曲掘宝以后,你父亲深受武林同道拥戴,俨然成了武林盟主,那“九教”
又复倏然远扬,不知所终,总坛设于何处,至今也无一人知道。”华云龙眉头一皱,道:“擅长行舟、驶船等水上工夫?那是隐迹南方了。”
白啸天恍然接口道:“正是,正是,你司马叔爷正是在南方重逢你那叔祖母,想来必在南方。”华云龙点一点头,忽然问道:“外公,您离开洛,准备到哪里去?”
白啸天微微一怔,道:“我无羁勒,到处遨游,怎么样?可是想叫外公陪你走一趟江南么?”华云龙将头一摇,道:“不敢劳动外公,尤儿准备到南方去。”
白啸天白眉轻蹙,道:“走一趟原无不可,不过,你当真要到南方去么?”华云龙缓缓说道:“司马叔祖母既然是私自离“九教”的“幽冥殿主”这次血案之发生,纵然与“玉鼎夫人”
无关,那“九教”教主也不了干系,况且“九”、“玄冥”两教又仅一字之差,龙儿走一趟江南,好歹要个水落石出。”
白啸天年事已高,不复有当年的雄心壮志,闻得华云龙蓄意要去江南,大是放心不下,但他毕竟是经过风的一帮之主,纵然放心不下,却也不便加以阻拦,想了一想,道:“也好,我要走了,你要好自为之。”
朝门外走去。华云龙问道:“如此深夜,外公还去哪里?”白啸天道:“我去白马寺,先将司马夫妇的灵柩妥为处理一下,你既然决定南行,那便尽早动身,不必在洛多耽搁了。”华云龙连声应“是”一直将白啸天送出店门,始才怅然作别,回房休息。
-----第十一章 佳人为何堕风尘-----
第二,华云龙结清账目,取道南,循荆湖南路,策马而行。一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这一黄昏时刻,到了荆门,忽听身后马蹄声响,转脸望去,只见身后尘头大起,八九匹长程健马,驮着几个长幼不等、身着劲装的人急奔而来,转眼疾冲而至,到了背后。
他谨记母亲的吩咐,不愿多惹是非,当下缰绳一带,避过一侧。但当马匹拨身而过之际,见到马上之人所着衣服的颜色,不觉大吃一惊,暗暗忖道:怪事,这几人身着紫劲装,各佩长剑,为首之人年纪不大,也是海青服饰,肩披短氅,难道是仇华一行么?由于尘土蔽目,未曾看清几人相貌,但那仇华自称是杀害司马长青的主谋,又是“玄冥教”
教主门下首徒,这一线索,岂肯放过,当下手缰微提,急忙策马跟随,远远盯在几人身后,进了荆门西城。那几人进了西城,仍是策马不停,得街行人飞狗跳,四下趋避。
华云龙大起反感,暗暗咒骂道:“哼,什么东西?就凭你们这等飞扬跋扈、横行无忌的模样,纵然不是“玄冥教”的属下,我也得惩治你们一番,如若不然,市井小民还有宁么?”
咒骂中,到了一座颇为堂皇的客栈,那身披短氅之人将马缰一舒,将头朝门内一探,顿时纵身下马,大声叫道:“在这里了。”
丢下马匹,大步走了进去。其余之人见了,各自纠纷下马,牵着马匹,也走了进去。华云龙赶到门口,只见门内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那马车金碧辉煌,小巧玲珑,显然是妇女专用之物,几名店伙计,正在那里照科马匹。
适才进店之人,早已不见影迹了。一名伙计了出来,打躬作揖,道:“公子爷要住店么?咱们这里高洁雅致,荆门城再也没有第二家了。”
华云龙暗暗忖道:适才几人必是未存善念,想打这辆马车主人的念头,我不遇上便罢,既然遇上,怎能容他们为非作歹?当下将头一点,纵下马背,大刺刺地道:“好生照料我这匹马,明加倍算账。”
平侍候他的人多,无形中养成了华贵的气度,那伙计知道财神临门,连忙将缰绳朝另外一名伙计手中一,颠着股紧随而行,将华云龙让进了大厅,阿谀逢道:“嘿嘿,公子爷爱热闹还是爱清静?爱清静,咱们后院有舍;如果爱热闹,咱们中院有上房,茶点酒席,咱们这里一应俱全,公子爷…”
华云龙不耐其烦,将手一挥,冷冷的道:“刚才几个疾服劲装之人住在哪里?”那伙计微微一楞,道:“他们在中院,尚未住定,公子爷…”
华云龙道:“门口那辆马车的主人呢?”那伙计恍然大悟道:“哦,公子爷原来与那位小姐是一路,她住中院,小的这就领您…”华云龙道:“那便中院吧,我住那位小姐隔壁。”
那伙计又是一楞,忖道:“怎么又是一位要住隔壁的?”只听一个银铃似的声音脆声问道:“谁啊?哪一位要住奴家的隔壁?”
原来这客钱的前厅乃是兼营酒食之处,两边排列着帷帘深垂的雅座,华云龙恰好经过一间雅座的门口,那银铃似的声音便是由那雅座之内传出。
华云龙是天生的情种,那银铃似的声音带有磁,令人听了全身骨骼都要发酥,当下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声应道:“是我,在下…在下…”
他本想自报姓名,倏然间心生警惕,结结巴巴的一时竟接不下去。那伙计掩口窃笑,雅座之内也是“噗哧”一声,道:“在下是谁啊…云儿,你去看看,谁是在下?”
帷帘掀动,一个十四五岁的俏丫头走了出来,朝华云龙瞥了一眼,脆声道:“回小姐,是个少年公子。”银铃似的声音“咭咭”一笑道:“少年公子吗?那便不要另开房间了,咱们外面那明间大可歇用,云儿啊,你就请他进来一叙吧。”
华云龙大为诧异,眉头一皱,忖道:这是谁家的小姐?为何这般放不羁?他疑念尚未转完,那名叫云儿的丫头已经微笑肃容,道:“公子请,咱们小姐有请。”
华云龙好奇之心大盛,当下不顾那伙计瞠目结舌,不明所以,整一整衣襟,举步便向雅座走去,口中说道:“小姐相邀,在下岂敢方命,云儿姑娘,请。”
进入雅座,华云龙顿觉眼前一亮,一时之间,竟然口张目呆,瞧得楞了。来雅座之内,坐着一位绝美女,那美女眉目如黛,娇如花,全身上下,风情万种,媚入骨。
真是增一分便肥,减一分嫌瘦,此刻她贝齿微,美眸含,正自一瞬不瞬的瞧着华云龙。华云龙酒未沾,但却形若痴,已不饮自醉。那美女瞧了一会“吃吃”一笑,轻启樱,脆声说道:“请坐啊。”
华云龙闻言惊醒,急忙堆笑,道:“请坐,请坐。”拖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那美女美眸盼,掩口道:“公子眷恋,不胜荣幸,奴家这厢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