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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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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偌大的起居室,只有他自己傻站着。卫子璇不在。卫子卿不死心,从外间厅找到内寝室,连帷帐后面都找了,甚至于下都没放过,仍旧找不到卫子璇。

  他心里越来越凉,他能去哪?视线从榻下,自然地移到上,发现那枕头下,出了一张纸的一角,像是一个信封。他就那样半跪着,维持着之前的姿态,急急出那张纸,果然是一封信。

  信封上还有着尚未干透的胶漆水痕,上面那熟悉的,潦草的笔迹,写着“兄卫子卿亲启”这是老二的笔迹没错,正像他的为人,不羁狂放,没有什么章法。

  之前卫子卿接过太多兄弟的来信,都是从富丽的江南寄回的。那时卫子璇还意气风发,那时他还没有遭遇月娘。

  那时他在信中写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故事,说他又看上了哪家青楼的女子,说他是如何跟那些个公子哥儿,喝了个天昏地暗。

  现在卫子卿多希望自己手里的,仍是那些江南寄回的来信。可显然不是,那封口的火漆,还黏黏地诉说,写信的人,匆忙间写完这封信,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

  只留下它,承受那些不可承受的痛苦和屈辱。卫子卿的心飞快地跳着,哆哆嗦嗦地撕开那信封,出几张写字的纸。

  卫子璇,卫子璇,千万不要给我留下一封诀别信。想当初你我争夺月娘的时候,我曾经恨过你。可现在,我却宁愿拿一切,去换你的平安。卫子卿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下两行热泪。

  他突然间不敢看,怕看到的,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可事情摆在面前,只有两个结果,没有其它路可以选。于是定定神,他迫不得已,还是得看下去。

  “哥,我走了。也许,这也是我这一世,最后一次,叫你一声大哥。”信的开头这样写道。卫子卿忍不住,眼泪开始劈里啪啦地,不断地低落在信纸上。

  卫子璇啊,你到底要干什么?真地要像月娘一样,一去不复返,扔下我一个人承受一切的苦痛么。

  “也许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在那里,我经历了什么可的事。我也并不怪你,你也无须自责。当时的你我,都是自身难保,更没有能力为对方解困。

  我把自己关在这里,在痛苦之后,终于理清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理清之后,我对自己,竟厌恶不堪。是的,我恨他,恨透了他。我在咱们这样的家族中长大,从未受过什么气。

  也根本从来没想过,这样辱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眼下,确确实实发生了。我想忘,想劝自己放下,可是,真地放不下,也忘不了。我不吃不喝,我趴在这冰冷的地面上,不肯再享用那些美食珍馐,不愿再享受那些高软枕。我折磨自己。我甚至想用死,来回避这一切不堪的回忆。之前的我,只是一大家纨子弟。

  不知生存艰难,也不知人世险恶。猛然间,老天把我推入到这样一种境地。让我不得不去想,想我卫子璇,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老天才用这种手段来惩罚我。连我自己都深感意外。

  这罪魁祸首,真地被我找到了。竟不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权贵,而是我,就是我本人。哥,我很对不住你。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对月娘那般钟情。也许,是因为你我有些地方太像,所以我才那样锲而不舍,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我不择手段,用同样不光彩的办法,强占了月娘。且又不顾及兄弟之情,硬生生地横亘在你和月娘之间。

  这句抱歉,我欠了你太久。今天,索一次全部还给你。我真地对你不起,更对不起月娘。我喜欢她,爱慕她,可是,我用的手段,竟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后我更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可以兼顾一切。既得你接受事实,又抱得美人归。

  现在看来,竟是如此可笑可悲。月娘之所以承受离,被迫离开咱们家,落到朱由菘那样的人手中,难道不是我造成的么。

  如果不是我的强横介入,你和她,如今应该过着很美满的日子。而月娘,也不必遭受那样不堪忍受之劫难。我也是自作自受。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初我那样对月娘,如今,自己也遭到了同样的报应。

  如果不是我起初的心窍,我便不会去强占月娘;而我若能自制,今天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因果报应,轮回不?错已铸成,无处回首。我只好走了。

  在这个家里,我愧对你,愧对父母,也愧对自己,更愧对月娘失踪之后,这再无生气的府邸。

  一草一木,一花一鸟,都在嘲笑我咒骂我。说我是个十足的败家子,如今竟把整个卫家,都拖入了权势滔天的威胁之下。

  哥,我走了,你知道,我这一走,再难回头。但还是请你放心,我不会轻生,我还要继续苟延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一番生死劫难,终于让我明白,之前的富贵荣华,也都是浮云苍狗。而我要找的,是真正该属于我的,活下去的方式。或者是做个苦行僧,或者去做道士。

  我的心,太需要找到一点什么,作为活下去的依赖。我已经做错了太多,我不能一死了之,留给你更多的痛苦。我走之后,惟愿大哥你能过得好。忘了我这不争气的兄弟吧,慢慢地,把我忘了,过你的日子。

  父母都委托给你,我放心的过。嫂子你也对她好一点吧,她虽不是月娘,毕竟是你的子,又怀了孩子。她,也是个可怜人罢了。当然,还有月娘,我不想提,又不得不提的。

  倘或有一天,大哥还能与月娘重聚,请好好善待她,保护她,别让她再受委屈了。我是个罪人,她或问起,就请告诉她,我已死了。还有,告诉她,我对不起她。

  还有太多话,已不及说。在这里,我夜难安。我急于冲出去,就算吃苦也好,受罪也罢,那都是我该承受的。哥,保重吧。来生若还能做兄弟,我一定会痛改前非,做一个更好的兄弟。

  而不是如今这个,总把你拖入深渊的兄弟。不用找我,就此别过吧。弟璇上。“卫子卿看完这封长信,已是泪面。

  他哽咽着,望着手中几张已被泪水打得斑斑驳驳的信纸。卫子璇的张狂,卫子璇的狂,卫子璇的义气,卫子璇的情谊,此刻都在他眼前不停地闪过。

  他就这样走了,他真地扔他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他走之后这糟糟的残局。卫子卿既恨且痛,心的郁结无处发。卫子璇就这么分文不带地,走进了那个他不熟悉的世。

  他知不知道,自己和父母要怎样担忧?他就这样走了,他又知不知道,自己此时需要一个伴,跟他一起承担家族的责任,更要一起承担失去月娘之后的思念。

  他搅了开局,却不肯陪他一起终结。空的卧室中,卫子卿仍靠着榻,半跪在地上,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将那信的前前后后字里行间,又细细地看了又看,他才肯确定,卫子璇是铁了心地离家出走了。

  到了这时他才也有了一些了悟…有报应的,又何尝只是一个卫子璇。就连他自己,也是先有,才动真情的。

  唯一不同的是,他是长子,他没有卫子璇的动作快。卫子璇聪明地先走掉了,丢下他,他却仍要坚守长子的本分,继续继承延续这个家族的一切。

  卫子卿的口一阵阵地发紧,针扎似的疼。冷静下来思虑再三,他碎了那几张纸,撕扯得一个字都看不明。即便卫子璇走了,他也要保守那个秘密,保住他仅有的尊严。这也是他能为卫子璇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捂住那个秘密,哑巴黄连一样地捂住。撕到最后,依稀还辨认得出两个字,正是“月娘”卫子卿长叹一声,这名字恍若隔世,竟不知是否还能再见了。

  此时他才相信,在这场不伦的畸恋中,原来自己才是陷得最深的。卫子璇痛定思痛,似乎已经跳出情的泥潭。他呢,他能跳出去么?这不起眼的名字,还能左右他的人生么?

  “绮月,你跟朕说实话,你到底是如何进宫的,受何人指使,又有什么目的?你一一地说明白,朕金口玉言,不管事情如何,绝不为难你。”

  崇祯皇帝在西暖阁实现了他的诺言,与月娘做遍了二十七张龙。药望渐渐减退之后,他的责任心便又回来了。虽然心中着实喜爱这个女子,却也不得不质询她。他要她说实话,给他一个真相。

  月娘忙披衣下,跪在当地俯首不敢言。她很想合盘托出自己的来历,但又投鼠忌器。得罪了那个可怕的宦官,她心里的那两个名字,便可能化为虚无。

  这时她也清醒过来,深恨自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竟然勾引着天子,做了那些乌七八糟的混事。“你别怕。朕知道,你不说,是因为你有苦衷。朕对你的来历,既往不咎。朕只需知道,魏忠贤到底跟你们待了什么任务。

  你知道,朕是皇帝,不是一个平常人。做皇帝,考虑的事情要比一般人更多。虽然朕并不想这样对待你,但又不得不为之。绮月,若你不想这天下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就必须对朕说实话。”崇祯盯着月娘乌油油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道。

  月娘缓缓地抬头,想了又想。崇祯的话打动了她,尤其是那句“天下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让她骨悚然。虽然她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但她再笨也明白,那宦官想拖垮眼前这个和善的皇帝。

  若那宦官又得了势,就必然有更多的人会受罪。终于还是熬受不住良心的折磨,月娘才轻声说道:“皇上,奴婢有罪。

  奴婢,其实根本不叫什么绮月。我本名苏月娘,只是一个地位低的织娘。那个九千岁把我送进来,只为了…为了勾引皇上,让皇上能够不理政务。

  可皇上并没有中这个圈套,于是九千岁便让我们几个,夹带着勾魂香,就是在裙带里裹上那种奇怪的红丸。

  给我们红丸的人说,这东西遇热便发散,贴着体肤尤其散发的更快。人一旦入,没有能幸免的,必然要尽兴…否则,身体差一些的,会中魔障似的,变得痴傻。更甚至,会不治而亡。如此一来…他就…”

  月娘趁着自己还没后悔,一口气说到这里,看到崇祯眼中一阵阵的杀机和寒意,也就吓得不敢再多说了。崇祯听到月娘说出这样一番话,恨得眼红牙。这就是弑君,这便是谋反!魏忠贤,当夷十族!

  面前这女子,若不是他着魔似地,爱上她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若不是她看上去,确实也是被迫无奈,就连她,也不该在活在世上。“如此一来,他便可以为所为了。如此一来,大明的江山,便可以继续由着他翻云覆雨了!”

  崇祯几乎是咬着牙,从齿中说出这句话。月娘飞快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崇祯皇帝额头上暴浮的青筋毕现,心虚地马上再度垂下头。她还不知道,自己其实也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了。她还能活着,所倚仗的,也不过是皇帝此刻的怜爱。

  “罢了,朕既已赦免你无罪,你也无须太过紧张。月娘,朕问你,你方才说,红丸?什么红丸,你可曾亲眼目睹?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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