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战前
固若金汤的沁城已是换了一副景象,往日来回巡逻的持戈步骑已是不见了踪影,只有那些身穿简陋皮甲的北狄骑兵正在其中穿梭,四处可见血迹斑驳的衣物尸体。三十天前,就在这沁城之下,北狄勇将破率兵攻城,不但动用了撞车和投石机等大型攻城器械,而且最终在损失不大的情况下破城而入。眼看城破,守城的三万余周国精锐出重围的却不在少数,其他三城中,早已收容了不少溃退下来的将士。
如今,这边境坚城已经易主,源源不断的北狄骑兵,正准备从这个缺口南下中原,而周侯樊威擎从各地调来的大军,也在星夜北上阻击,希望能御敌于国门之外,毕竟,周国的边境四城距离周国腹地尚有不小的距离,但倘若被北狄骑兵劫掠了边地所有城池,取得了库存粮草接应之后,再以风卷残云之势南下,则是万难抵挡其锋锐。
身为新晋主将,急速赶往周国北部边境的孟明,永远不会忘记周国曾经的贤相诸葛氏议北狄的奏疏,其曰:“北狄居无城郭,随逐水草,势利则南侵,势失则北遁,长山广碛,足以自卫,饥则捕兽饮,寒则寝皮服裘,奔走猎,以杀为务,未可以道德怀之,未可以兵戎服之。我国不与战,其略有三。”
“周卒且耕且战,故疲而怯;虏但牧猎,故逸而勇。以疲敌逸,以怯敌勇,不相当也,此不可战一也。周长于步,驰百里;虏长于骑,乃倍之。周逐虏则赍粮负甲而随之,虏逐周则驱疾骑而运之,运负之势已殊,走逐之形不等,此不可战二也。周战多步,虏战多骑,争地形之势,则骑疾于步,迟疾势县,此不可战三也。不得已,则莫若守边。守边之道,拣良将而任之,训锐士而御之,广营田而实之,设烽堠而待之,候其虚而乘之,因其衰而取之,所谓资不费而寇自除矣,人不疲而虏自宽矣。”
多年遵行下来,原本人人都认为这是最好的御敌之道,谁曾想到,沁城居然会失守。按照孟明的估计,只要北狄大军挥师攻打沁城,则其余三城接到烽火传讯之后,都可随时往援,最终竟被那北狄大将破以伏兵一一破去,这中原用兵的虚实之道,完全被夷狄之人学了去,如何能令他不感到心惊。除此之外,他已是陆续接到了前方军情,道是北狄天狼王潞景伤亲自引大军南下,似乎是有倾力一击的打算。这个消息一经传来,他马上就着人往报丰都,另一方面则是拼命地封锁军中消息,以避免引起恐慌。
看似普通的北狄扰边既然已经成为了一次真正的侵袭,与此同时,西戎的大军也从小股騒扰变成了大军突动,与其毗邻的商国也不得不采取了严防死守的动作。由于之前回了信昌君汤舜允,商侯汤秉赋便直接将其遣上了战场,并册封其为上将军。总而言之,也不知经过了多少虚情假意和尔虞我诈,蹉跎了数十年岁月的信昌君汤舜允,终于得以重新披上了甲胄,对于他来说,离眼前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练钧如麾下的三千军马,已是到了离沁城只有三行程的地方驻扎,就在他的正前方,孟明已是设下了重重防线,并知会了边境其他三城,准备伺机而动;在他的后方,周国各地转运而来的粮草衣被等物正在源源不断地送了上来,还不包括那些二线的大军。相形之下,练钧如的日子便相当好过了,他除了每研所谓的使役之术和严修所授的练气术之外,便是出去装装样子,至于那新到的三千士卒的演练布阵,则是上有孔懿和明空代劳,下有统兵将领负责,他的注意力,只是完全放在了虎豹营秦锋那五百人身上。
自从战令一下,往日沉默寡言的秦锋就仿佛变了一个人,身上隐隐的煞气几乎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远离他,练钧如等人身边的那些侍从更是无法把持,一个个都是成天脸色煞白。起初练钧如还认为孔懿建议调兵三千过于谨慎,待到在孟明处得到种种军报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无知。哪怕虎豹营的五百人有多强的战力,一旦面对数千游骑也只有逃窜的份,若非为了求得自保,孔懿根本不会下决心调人。眼下北狄气势汹汹,周国虽然经历了数百年的扩张和养息,底子极厚,但此战究竟结果如何还不得而知。
抛下正在整军的孔懿和明空,练钧如再度带着数人,和严修一起来到了虎豹营,放眼望去,四处尽是杀机毕的勇士,在那一双双嗜血眸子的子下,练钧如竟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此时此刻,只有身边的严修能够令他的心情安定下来,那透过右手缓缓输过来的丝丝真气,正配合着他的使役之术,一阵阵如同无形波动一般掠过众军士的心扉。
练钧如深知自己目前实力过于薄弱,便不敢将目标放得过大,而且,他也并不指望自己这个冒牌使尊能够令那三千人尽数服膺,所以,他便只能选择培植亲信。他如今虽不能说可以控制整个虎豹营,却已经足以慑服秦锋,他足有自信可以支配这五百人的生死,当然,这是在伍形易和其他使令不加干涉的情况下,彼此实力太过悬殊,他绝不敢在这方面高估自己。
眼看着秦锋的目光再度从杀气腾腾恢复清明,练钧如终于发现,对方的脸上罕有地现出了一丝人,不由陡起疑惑。孔懿曾经说过,这些军士虽然看似常人,却已经几乎化作了非人的存在,为首的将领更是一个个只会盲目服从命令,悍不畏死,至于战略等则是丝毫不通。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王军八师虽然可以在使令的指挥下如指臂使,战法却过于僵硬,一切都取决于使令是否能有高明的战略意识。数百年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王军一师全军覆没的景况。
面对练钧如要求查看战力的要求,秦锋没有丝毫犹豫,抱拳行礼后便转身喝道:“殿下有命,第一队出列四人!”这道没有边际的命令顿时让练钧如等人全数愕然,他今次特意带了四个家将前来,就是为了检验四人的战力,顺便还想看看这五百虎豹营亲卫究竟具有何等实力。然而,一呼之下,四个面无表情的军汉就马上站了出来,笔直的身躯一动不动,只有面上的疤痕格外可怖。
练钧如眼皮一跳,目光却转向了身后的四人。“姜明,你们四人便下场试试!”话虽淡然,改了姓氏的姜明等人却都觉得心中一凛,随即生出了一股愤怒的情绪,齐齐躬身应道:“谨遵殿下之命!”他们曾经都是高府家将的佼佼者,哪里畏惧这些寻常军士,即便是王师精锐也不例外,要知道,当初指点教导他们武技的,全都是真正一等一的武士。
场中并未展开一对一的搏,而是四对四杀成一团,由于练钧如并未刻意指明所用兵器,所以两边都是选用了称手的兵刃,这样一来,姜明四人便隐隐占了上风,他们手中的兵器,可都是真正的上品。八人都是久经战阵的勇士,虽然只是演武场试炼,却全都是拼上了生死,出招毫不顾忌,竟是不留后手,看得练钧如情不自地站了起来。然而,四周观战的虎豹营将士却依然是鸦雀无声,就连呼吸也仍旧是均匀无比,仿佛正在力拼生死的,并非他们的兄弟袍泽。
随着时间的推移,场中的争斗已是近乎白热化,久战不下让姜明等人极为诧异,他们万万没有料到,不过是四个随意选出的王师将士,就能抵挡他们狂风骤雨般的突袭。四人对视一眼,脚下步伐突然一变,竟是突然转为了真正的联手合击阵势。此战乃是他们在练钧如这个新主面前的初次献技,若是落败不敌,将来怕是还会连累到留守中州的其他十四人。
“杀!”随着姜明突然的一声大喝,四个家将同时奋力掷出手中长,随即拔剑冲前一步,右脚又狠狠地跃起蹬踏在长之上,状若疯虎般地凌空下击。只是这一瞬间,他们便用了平战阵之中最为得心应手的剑合击之势。练钧如只听几声低沉无比的闷哼声,便看到了面前弥漫起的一簇耀目血光,不由脸色大变,刚才的对战已经让他目弛神摇,哪里想让同属于自己的人手遭到折损,因此马上就想喝令止歇。然而,严修却突然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低声阻止道:“此战尚未完结,再等等!”
练钧如已是眼见四名军士的左肩已为长穿,哪里还会相信他们仍有战力,然而,处于对严修的信任,他只得不安地点点头。再看秦锋等虎豹营将士,果然都是一个个面色平静,丝毫不为战友的生死心,就在那一刻,他倏地对伍形易所授绢册中,扉页上那硕大无比的“生死”二字有了一丁点明悟。生者死之尽,死者生之尽,兴许,那四个军士,真的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
四名军士仿佛丝毫不在意体上的创痛,只是被长的冲势击退了三步,便如钉子一般重新稳住了身子,兵刃忽然换到了左手,随即用右拳重重捣在左肩的伤口上,顿时血泉涌动,大部分都飞溅在他们的兵刃之上。这诡异的一幕不由让近的姜明等人动作一窒,就是这一刹那的功夫,四人口中又出漫天血星,只听一声凄然厉喝,四人的身影便诡异地模糊了起来,然而,那染血的兵刃却仿佛魔灵一般朝姜明等人击去。
“天魔解体!”在严修的一声惊呼下,已经被一系列变故惊呆了的练钧如终于恢复了清醒,几乎是顷刻间便发出了停战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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