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机锋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知道练氏夫妇出自山野,因此尽管对练钧如这些时表现出来的深沉多智另眼相看,却对其父母不抱几分期望。山野之中即便真隐有大贤,也决计不可能出现在一双普通猎户夫妇身上。然而,当练云飞和金洋经过侍从精心装扮之后,第一次出现在人前时,竟也颇有几分气势,自然,当着众多公卿的面,两人看上去仍旧有那么一点怯场。
虽然说了不少大话,但练云飞看着眼前的大场面,心里着实发慌,好在旁边的金洋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他才勉强收拾起内心深处的不安,从那梯凳上缓步走了下来。岁月的痕迹在二老脸上一览无余,可是,那种形同云淡风清的气度却也有异于寻常山野草民,看上去倒是清逸之气居多,草莽之气为少。
大约是金洋早就教过了应对之语,练云飞只是瞥了一眼,便发现了华王姜离的身影,连忙和子一起趋前行礼道:“臣练云飞携夫人叩见陛下!”正俯身行大礼时,一双大手却牢牢搀起了练氏夫妇,只听姜离言语温和地说道:“两位乃是练卿尊长,不必如此多礼。论起来朕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位,果然是观子可见其父母,练卿如此不凡,原来是经二位尊者精心教导的。”
练云飞不知该说什么,唯有呐呐而已,倒是金洋微微偏身为礼,随后便谦逊道:“陛下过奖了,吾儿的才学尽是他人所授,与我们夫妇并无关系。我们二人都是山野草民,若有不识礼数之处,还请陛下和各位大人见谅!”言罢金洋环视众人,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
此时此刻,便是伍形易也皱起了眉头。由于赵庄已毁,要打听练氏夫妇来历就极为困难,因而他在百般打探无果后也只得黯然放弃,毕竟,当的情形下,能够继承到魂力的,就唯有练钧如一人而已,为了其身世而大费周折也不值得。饶是如此,他适才见练氏夫妇颇为得体的言谈举止,也是生出了一股不妥之感,难道,这一对夫妇会是什么名门之后?他转瞬就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列国之内的权贵世家他一清二楚,既没有练姓也没有金姓,应该不会有如此巧合才对。
四国诸侯很快便从起先的怔忡中恍过神来,一一上前和练氏夫妇打过招呼。尽管练云飞的封号只是明君,但其身为使尊生父的地位却不可小觑,因此一路行来,练云飞已是把头点得如同小啄米一般,脸上的笑容也几近僵硬了。好容易至正厅就座之后,他才觉得背后一阵虚汗,老早夸下的海口也丢在了脑后,趁人不注意灌下一杯酒,这才觉得胆气又壮了起来。好在一旁的金洋时时刻刻注意着周遭的情况,温柔得体的笑容替两人挡去不少麻烦。
姜离举杯说了几句不痛不的话之后,盛宴便终于拉开了帷幕。这一次炎侯烈借故未曾带炎姬出席,身边反而多了另一个白衣少年,正是和练钧如有过一面之缘的许凡彬。与练钧如之前猜测的不同,此人竟是炎侯烈的义子,旭门首徒,这两个身份中,任何一个都是非同小可,与会众人的目光,倒是有一小半集中到了这个镇定自若的少年身上。
由于宾客过多,汤舜允便正好和无忌同席,略一留心,便能看见对方目光中深深的霾。尽管自视甚高的无忌从来看不起在中州为质十年,在华王面前卑躬屈膝的汤舜允,但此时此刻,这位一向心高气傲的少年公子,竟也生出了一股寥落之感,若是再过几年,他不是也得沦落到和汤舜允一般的境地?
“无忌公子,我观你脸色不平,难道是对那位许公子有什么不之处么?”汤舜允借着饮酒的功夫,低声甩过一句话。他也不看无忌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眯着眼睛不住朝炎侯身边打量“观乎其人,似很得炎侯宠爱,怪不得有人传言炎侯将爱女许配于他。”
无忌轻轻冷哼一声“允公子怎么似乎很得意的模样,莫非想看我的笑话么?”他的目光中掠过一丝讥嘲“我毕竟还年轻,我那兄侯又别无子嗣,届时立嗣之时,只要能活动中州和他国,未必就不能功成。倒是商侯膝下有三子,允公子要归国尚且不易,又何来其他本钱?”他今次是心中憋闷已久,言语间便分外不客气,只想借机讽刺回去,横竖他和汤舜允也是一向不对眼。
多年在中州的为质生涯深深磨练了汤舜允的涵养,这么重的几句话也只是让他微微一笑,既未动怒也未曾反相讥,只是仰头灌下了一杯酒,随即便将目光转向了端坐于华王身侧的练钧如。他相信,那一的言语必定已经打动了这位使尊殿下,只要对方能推波助澜,那他回国之后,中州便不必担心商国的威胁。当然,无论对中州还是对商国而言,这都是一柄既强悍又脆弱的双刃剑。
练钧如仿佛注意到了汤舜允期待的目光,眉头不由微微一皱。这个时候,宴正进行到中场,人们不是醉心于面前载歌载舞的歌姬舞伎,就是私下谈论着其他要事,坐在练氏夫妇身旁的则是在处心积虑地套话,至少,集中在他这个使尊身上的目光,远较平稀少。
“陛下,看来您今圣驾莅临,让这里平添了几分气氛!”练钧如突然执壶斟了华王姜离面前的酒杯,又双手奉上道“谨以此杯贺陛下千秋,之后恐怕是想要重现今盛况也不容易。”他语带双关地说了一句之后,便目示不远处笑容可掬的商侯,言语也变得有几分含糊“今商侯似乎很是尽兴,想他在国内大聚贤士于馆清宫,膝下又是子孙堂,世子早已册立,掣肘也远较其他三国诸侯为少,竟是有福之人啊!”姜离听着心有所动,接过酒杯后遥遥望了那边一眼,便含笑点了点头。“练卿所言甚是,炎侯膝下无子,夏侯又始终未曾册晾子,而周侯的那位长新君也不是省油的灯,相形之下,竟是商侯最为惬意。”说到这里,他便寻了些借口将身边的侍从全都遣开了去,这才借着下头乐声最大的时候低声问道“难道练卿对此已有主意?还是说,你认为那位允公子有可用之处?”
练钧如心中惊疑,面上却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陛下说笑了,我只是觉得这情势颇可玩味而已。陛下乃是天下共主,对于这些当然比我更清楚,怕是心中早有定计了。想那汤舜允当初在我那御城之外苦候多时,其行迹应该也早为旁人所知,他这么作势,陛下若是不回报一二,怕也是辜负了他的一片期待吧?”
姜离闻言眉头轻轻一扬,转头深深子了练钧如一眼,便举杯凑到沿,却只是微微抿了一口。“练卿,你虽然年少,却比之中州群臣要强的多,可惜,可惜!”他一连说了两个可惜之后,方才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待会你到王宫来,朕还有要事嘱咐你。练卿,如今情势瞬息万变,你可不要轻易为表相糊了!”
练钧如愕然抬头,随即便垂下了眼睛“谨受教,陛下放心,我绝不会忘了自己的使命!”他见乐舞稍有止歇,突然起身举杯道:“各位,今宴乃是华都难得的盛会,有四位诸侯的美意在前,本君便借花献佛,敬各位一杯,愿我神州之威绵泽万世,天下子民太平安泰!”
众人不过愣了片刻,便同时站立了起来,隐隐间,以周侯樊威擎为首,齐齐向御座上的姜离跪叩了下去。“臣等愿吾王万寿无疆,天下永享太平!”然而,这颂圣的场面话中有多少诚意,只有各人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