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贫有此浅识

　　怨憎会既然暂无别的异动，眼下东府援手又已赶到，加上雀使与全真教众道士，府内高手云集，一时半会，倒无须那般忧心着急了。

　　侍婢给众人上过一轮茶水的工夫，外边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十数名全真道士步入厅来。贾似道然起身，相道：“冯道长，众位道兄，辛苦了！”随即替众道士引介东府与雀使等人。

　　最后指着我道：“这是犬子！”我又倒霉了一次！立起身，硬着头皮跟狗道士们招呼。这些道士我上次见过几位，如今又新来了数人，均非杀上青山那批狗道士，但一瞧他们服，勾起我心底的厌恨，我能做到仅是尽量不失态而已，想来脸上神色不会很好看。

　　一名中年道士善于察言观，笑言宽慰道：“细贼扰，不足为患，公子也不必太过忧心啦！”内中那位冯姓老道士，袍与众不同，众道分着玄、青二，独他一人，却身披黄道袍，他向我注目一瞬，叹道：“公子目含英气，他定有登台拜将之荣！”

　　这种客气话，我只当放，当下含糊支应。众人淡淡客气了一番，几位年长道士于厅中右首袍落座，其他年轻道士侍立座后。

　　那姓冯的黄袍老道士则被贾似道邀至身旁就座，那老道士坐定后，微微一笑，道：“贫道俗姓冯，号富子，一向只在北边走动，想来众位不会认识贫道了！”

　　笑音苍哑，却如老酒醉人，十分动听。胡九直愣愣道：“不错！是没听说过！”富子淡然一笑：“往后可得多亲近亲近了。”

　　宋恣对全真道士也没什么好脸色，打断道：“客气话就别说啦，事发之际，贵教道友均在府中，想来不会全无察觉，不知可查出袭府之人究竟是谁了？”

　　富子环视一眼，拂尘一，停落臂间，轻然作笑：“若要贫道说，贫道则以为贵府的嫌疑较大！”此语一出惊人！宋恣一愣，冷笑道：“奇谈，奇谈！”

　　纪红书面嬉笑，也当笑谈。胡九怒道：“牛鼻子放！”京东人语道：“道长此言，嘿嘿，果是惊人，既作此论，可有所据？”

　　富子并不为众情所动，两眼半睁半闭的，也非倨傲，看上去却似无打采的样子，道：“贾公，何不将你的伤处示众人一观？”贾似道闻言，起身解去外袍，侍从助他拉下后颈领口，只见润白如玉的后颈处，有一块铜钱状的殷红。

　　富子道：“此伤原是豆大一点，如今扩散为铜钱大。不用贫道多说，诸位该很容易想起什么吧？”纪红书了口气：“此乃剑气所伤？”富子道：“不错！”

　　宋恣道：“道长不用卖关子了！天下御使剑气者万千，惯于此处着眼且又留此印记的。的确是茅山鹰击术的手法。鹰击术本是修道剑术，挥刺之间，体中污浊之气挥散，由剑体出，其后茅山孤峰大师为御外敌，受杨伯雍”蓝田种玉“启发，鹰击术遂创”种玉“之用，浊毒之气施予受者，种气而成疾，是十分厉害的创敌之术。

　　而本府吴七郎正是孤峰大师的嫡传弟子，想来道长因此而有所疑吧？嗯，除此之外，道长还有旁的指疑吗？”

　　富子道：“贾公行途遇刺时，贫道恰在左近，虽出手援救，却是慢了片刻，其势已不能阻拦。那人本可杀害贾公，却仅以剑气伤其肺腑，致贾公以病，诸位以为如何？”

　　宋恣：“嘿，这倒新鲜，刺客并不赶尽杀绝，其意何在呢？那就非我们所能猜想了。不过，从道长所述，倒可看出一事…”说着，略为顿了一顿。

　　富子道：“哦？”宋恣道：“其事可证，有无道长在侧，均是毫无妨碍的，便如今府中一般。”东府众人与雀使皆笑，对刺客毫无“妨碍”那分明便是指其乃废物一个了。

　　富子也笑：“宋先生取笑了。”贾似道嘴道：“众位有所不知，冯道长当时离得尚远，瞬息而至，如天人之降，救我于剑下，足见高明，下官十分感激的。”

　　京东人语道：“道长说那刺客手下留情，是因本府与贾公有隙。而碍于先主公，又断断不至于辣手害命，故此加疑于本府么？”

　　富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继续不紧不慢道：“今府中亡畜，纷繁其类，要下手而不惊动本教道众耳目。其实甚难。查其死因，方知亡畜大多毁于役物之术，以役鼠传毒，才做到了众人不觉。”

　　我心下嘀咕道：“原来怨憎会虽以隐术潜入了府中，下手的还是蛇山术士。”“这次却是怀疑到了我了！”霍锦儿没好气地笑道，她容明媚，看着不像孤静的子，但向来遇众则寡言。

　　此时虽出言驳斥，怨气并不浓，尤掠鬓含笑，只是侧颈时见我正向她凝望，笑意才略微敛了敛，脸上掠过一丝薄红，低了低头，似乎在打量自己身上有无不妥之处。

　　我忙收回目光，旁边京东人语也打了个哈哈，道：“哈，这回并未伤及府中人，看似又留了余手。本府面目，简直可说是呼之出了！”

　　富子呵呵大笑：“可惜的是，贫道纵有所疑，也当不得贾公一句‘道长别瞎费脑筋啦，此事绝非东府所为！’，今说与诸位听。不过与诸位互相参证而已。以贫道看来，事发不足一时辰，贵府便知机赶来，若非心中有数，尚不至于惊动各位，贵府向来也没有这份热心罢？”

　　众人听了皆是一怔，富子又笑：“诸位，大家既是携手共敌，我看，就不必再消遣贫道了吧！贫道今年七十古稀，哎，年老无用之人，只能仰仗诸位释疑解惑，指点津了。”

　　纪红书笑道：“好个猾的老道士！也罢，道长既然好奇又虚心，三郎，你们何不指点他一番呢？”宋恣停了片刻，沉声道：“本府吴七郎之兄，人称‘怒汉’吴刚，兄弟俩均师从孤峰大师。”

　　霍锦儿则道：“本门山，虽擅役物，但役使生灵，用于传毒厌咒之术，是不屑为的，那该是是蛇山术士的本行。”

　　纪红书慧眸盼，左右顾视，笑道：“那个吴刚嘛，据我所知，并非在月亮上砍树，却是什么怨憎会贞苦士。蛇山术士呢，霍姑娘说的，如今受命于怨憎会！”

　　几人迭相唱和，那都是说给贾似道与全真道士听，我当然无须几人挑破，从贾似道示伤开始，就已隐约明白。

　　此时心上更如明镜似的：贾似道行途遇刺，既是怨憎会怒汉吴刚所为，那么，从头到尾，贾府并无其他仇敌，前阵子府中的丫鬟、姨娘相继遇害。当然也是怨憎会的手脚。怨憎会在贾府潜伏旁窥已久，连护法也极可能是受贾府之累，才偶然中被一直监视贾府的陆夫人发现了踪迹，这与我原先的猜想恰是因果倒置。

　　可怜那连护法不知内里，居然躲到贾府来，还真是自投罗网啊！“怨憎会？”我寻思间，只听富子惊声问道：“莫非是指那发源于皖北鸣蝉寺的因果宗？”

　　纪红书微微一愣，笑道：“哟，道长果然博识广闻！鸣蝉寺的因果宗只是世俗的叫法，世人因其善讲因果而名之，佛门中人并不承认有此一脉。因果宗经历数传，便是今的怨憎会了。知道此二者渊源的人极少，道长怎会有此慧识？”

　　富子拂尘一扬，咳了一声，自嘲道：“哎呀，被小瞧了，又被人小瞧了！贫道虽虚长年岁，无识无能，但也在皖北驻观多年，因果宗外传不广，其事在当地却颇知名，贫道有此浅识，也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