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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香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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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蔚为了配合天哭术,费尽心机制造出鼠疫的超级传播者施杰,利用这具人类的身体在G城传播着病菌和灾难,谁知竟被李瑾瑜用青冥符破去——他之前一直小看她,以为血獠才是最危险的变数,这个茅山道的人类法师法力微薄,不值一提,事实证明他错得离谱。

  在妖气的迫下,道门三青莲终于发生了异变,显出威力强大的金莲本身,直接威胁到天哭术的进行。郑蔚和林欣婕商量下来,一致同意不除去李瑾瑜,天哭术就有功亏一篑的危险,这是他们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麒麟兽必须从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解放出来,为此他们不惜代价,哪怕招致血獠王这个强敌,哪怕世界再次回到洪荒时代!

  他们招来了传说中的妖兽诸犍和诸怀,命令它们马上动手除去李瑾瑜。

  第二天深夜,两颗诡异的双子星在G城上空闪耀,李瑾瑜体内的金莲花感应到冲天的妖气,不受控制地显出了本身。李瑾瑜意识到这是法力高深的大妖怪在向她挑战,面对还是逃避,G城的未来就在她一念之间。但是身怀金莲的人是无法逃避宿命的安排的,她只能接受。于是李瑾瑜独自一人来到新虹桥头,默默凝视着黝黑的四景河水,她轻轻叹了口气,感慨地想:“岁月就像东去的水,从不为谁停留。”

  一对形貌形似的孪生兄弟缓缓走上了新虹桥,他们把李瑾瑜夹在中间,眼中出怜悯的神情。漆黑的夜空中,那两颗双子星突然发出妖异的光芒,把整个G城照得雪亮。随着危险的迫近,李瑾瑜身前的金莲花疯狂地舞动着,似乎警告她这两个妖怪实力非同寻常。

  诸犍说:“整整三千年,我们的手没有沾染过人类的鲜血,这次来取你的性命,实在是迫不得已——郑蔚手里有麒麟兽的炼妖壶,我们不能违背他的命令。你为什么要跟他作对呢?真是愚蠢!”他的声音带有一种金属的质感,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特别铿锵有力。

  李瑾瑜冷静地说:“自古以来人妖势不两立,没什么好多说的。你们动手吧!”她咬破食指,一边飞快地念动咒语,一边凌空画了一道天殇符,在金莲光华的照耀下,鲜红的灵符渐渐扭曲变形,化作数道红气,环绕在她的周围。诸犍称赞说:“这是茅山道的天殇阵,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你能布置得这么轻松,很了不起!可惜了,再厉害的道术对我们都没用…”

  他向诸怀使了个眼色,诸怀大步踏进天殇阵内,李瑾瑜手心一放,招来天雷劈向他天灵盖。诸怀头都不抬,张开五指朝天一抓,把天雷牢牢锁定在手心里,冷冷地说:“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他五手指越收越紧,指节发白,咯咯作响,天雷在他掌心里接二连三地炸开,却丝毫伤害不了他的体。

  李瑾瑜微微吃了一惊,她虽然对这两个妖怪的实力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他们竟强横到这种程度,只怕周文都未必能如此轻松地化解天雷轰顶。诸犍叹息说:“我早说过,人类的道术对我们这种洪荒时代就存在的妖怪是没有用的,你还是束手就擒吧,抵抗只会死得更惨!”

  诸怀一步步地近,诸犍在一旁虎视眈眈,在生死存亡关头,李瑾瑜抛开了一切杂念,决定冒险试一下茅山道的终极法术“六追魂。”一千多年来,从没有人能同时驱动天殇、追魂、绝识三道灵符,也没有哪具人类的身体能够承受这门法术的反噬。但是她别无选择。

  李瑾瑜开始低声念动一段复杂的咒语,同时左手拇指在右手掌心画了一道追魂符,右手小指在左手掌心画了一道绝识符,然后把双手紧合在一起,轻叱一声:“疾!”她身体周围的三朵金莲突然停止了舞动,外围的花瓣开始消融,化作金色的水珠一滴滴落下,内层的花心绽放出一片片光溢彩的花瓣,光华把李瑾瑜整个身体都包了起来。

  诸犍吃了一惊,来不及提醒兄弟留神,急忙一头向李瑾瑜撞去,势如全速奔驰的猎豹,但已经慢了一步。李瑾瑜双掌朝着诸怀慢慢打开,天殇、追魂、绝识三道灵符合而为一,金光闪动,霹雳不断,无数枚六剑把诸怀困住,一阵刺,诸怀大吼一声,显出了原形。

  它是一头形同蛮牛的妖兽,头上生着四只尖角,猪耳人眼,叫声像天边的惊雁。

  诸犍一头撞在李瑾瑜的背上,力量大得惊人,李瑾瑜尽管有三朵金莲护住身躯,还是被撞得斜飞了出去,五脏六腑受到震动,喉咙一甜,出一大口鲜血。她心神稍分,六追魂马上反噬元神,整个身心如同在烈火中焚烧,疼痛难忍,金莲放出的光华也渐渐暗淡了下去。

  诸怀大吼一声,一道青气从它鼻孔中溢出,裹住千疮百孔的身体,六剑造成的伤口迅速止血愈合。李瑾瑜挣扎着抬起头,却看到这一幕骇人的景象,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想:“人怎么能跟妖怪斗呢?…G城注定要变成人间地狱的,谁也阻止不了!”

  诸犍走到李瑾瑜身旁,说:“你很顽强,可是我必须杀了你!”他张开手爪,朝她的天灵盖抓去。可是就在他抬起手的一刹那,天地间突然响起了一片野狂暴的吼叫声,呼啸着传遍了G城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个鼠疫横行的都市里,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心惊胆战,身不由己显出了原形。

  那是血獠王的怒吼!诸犍的手爪像泥塑木雕一样僵住了,他闷哼一声现出了真身。那是一头形同猎豹的妖兽,尾巴极长,像蛇一样盘绕在身后,两只尖削的牛耳,一张历尽沧桑的人脸,喉咙里发出的吒声震得天边的风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诸怀急忙叫道:“快杀了她,周文就要来了!”话音未落,诸犍的头颅上突然多出一个血窟窿,鼻梁眼珠连同一大块血被一只无形的巨爪生生挖去。诸犍疼得怒吼连连,到处撞,猛然间它的肋下又受到了数下重击,深深凹陷进身体里,肋骨粉碎,内脏震成血模糊的一团。它终于支撑不住了,嘴里狂鲜血,颓然瘫倒在地上。

  眼看着哥哥被看不见的恶魔活活打死,诸怀伤心绝,它拼命转动头颅在四周围搜寻,大声叫着:“周文,我知道你在这里!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就吃了那个女的!”它才朝李瑾瑜迈出一步,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头高大的血獠,浑身肌遒劲,披了鲜红的鳞甲,背刺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三角形的尾巴上,指尖上突出五乌黑发亮的利爪,血红的眼眸闪闪发光,裂开一张血大嘴,出雪白尖利的獠牙。

  诸怀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它脑中闪过逃跑的念头,但看到哥哥血淋淋的尸体,复仇的念头又战胜了恐惧,它鼓起了勇气,大喊大叫着向血獠猛冲过去。眼看就要扑到它了,血獠的身躯突然消失,瞬间又出现在诸怀的身后,张开五利爪,狠狠地入它的后背,剧毒顿时侵入体内。

  诸怀疼得跪倒在地,浑身麻木,渐渐失去了知觉。血獠低头一口咬住它的后颈,猛力食着鲜血,只花了五分钟不到,就把诸怀成一具干尸。李瑾瑜惊恐地望着这一切,她问自己:“这就是周文的原形吗?他是来救我的吗?他会不会把我的血也干?”李瑾瑜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几乎连六追魂反噬元神的痛苦都忘记了。

  血獠了鲜血,仰天大吼一声,背刺、鳞甲和尾巴迅速收回到体内,眼眸渐渐褪,利爪也缩回指节里,它恢复成人类的身体,赤地站在李瑾瑜面前。李瑾瑜连忙把头转过去不敢看他,周文不好意思地掩住下体,说:“嗯…到哪里去找件衣服呢?”

  在经历了鼠疫的蹂躏之后,G城已经可以用十室九空来形容了。周文随便找了一栋公寓,推开虚掩的房门,发现主人夫妇和一个三岁大的女孩已经死在上,彼此紧紧拥抱在一起,尸体烂得不成样子,室内充了浓得化不开的腐臭味。人类的生命竟如此脆弱,周文感到震惊和伤感。他发了一阵呆,从卧室的大橱里翻出一身衣,胡乱套在身上,默默为他们祈祷了几句,转身走出了房门。

  他回到李瑾瑜的身边,凝视着她憔悴的面容,忍不住低声问:“你没事吧?”李瑾瑜的手脚酸软无力,她挣扎着爬起来,背靠在新虹桥的栏杆上,着气说:“我就快死了…”周文吓了一大跳,大声说:“你骗人!”李瑾瑜努力扬起头,看了周文一眼,说:“你坐在我身边,我有事情跟你说。”她的语气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让周文觉得心寒。

  周文背靠在栏杆上,双膝发软,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沉,终于坐倒在地上。李瑾瑜心里有千言万语,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她理了理思路,把周文走后G城发生的一切详详细细地告诉他,最后说:“G城已经变成人间地狱了,死了很多人,他们的冤魂没有散去,我能够感觉到,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法力高强的妖魔在暗中作怪。”

  周文说:“我知道,是郑蔚在施展天哭术,他想把麒麟兽从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解救出来。”李瑾瑜轻轻叹了口气,她把冰凉的手掌按在周文的手背上,伤感地说:“你知道的比我多,我很想听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惜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周文,你知道,看见了这么多生命变成微不足道的尘埃,我突然觉得,跟你呕气,不理你,计较别人的看法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周文,其实我一直都很在乎你,你也同样在乎我吗?”

  周文的鼻子一阵阵发酸,他拼命抑制住眼眶里的泪水,点点头,哽咽着说:“我也很在乎你,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我一直以为会孤单一辈子的…老天爷给了我一次机会,唯一的一次机会,可我没有好好珍惜…”李瑾瑜微笑着握紧他的手,说:“我们都太年轻了!唉,如果一切能够重新开始,那该有多好啊!我是S大学化学系的学生,你也是,我们一起去上课,一起到食堂吃饭,一起到图书馆看书…”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周文望着她苍白的脸颊,声音颤抖着说:“你不会有事的,你有青莲护体,不会有事的!”李瑾瑜勉强笑了笑说:“别傻了…就算是道门三青莲也阻止不了六追魂反噬元神…周文,我求你一件事,答应我,你能做到的,这是我最后一个要求了!”周文的头颈像生锈的轴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点了一下头,他感觉到她的生命在飞速流逝,终于忍不住下了生平的第一滴情泪。

  李瑾瑜的眼神有些涣散,她挣扎着说:“答应我…找到传播鼠疫的真凶,阻止他,不要让这个世界成为妖怪的天下…人类要继续生存下去…”周文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偏生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僵硬地点着头,脑子里一片混乱。李瑾瑜慢慢闭上了眼睛,低声说:“原谅我的任,我要走了…可是我真不想死,我想好好看看你…”她的头颈一软,像睡过去一样失去了知觉。

  她手上的温度在一点点降低,再怎么捂也不可能暖和起来,周文的心也一样。他在泪光中看见李瑾瑜的天灵盖突然裂开一道口子,一个透明纯洁的魂魄冉冉升起,向他微笑,向他致意,暴在清晨第一缕灿烂的晨曦中,眼看就要化作空气里的一点微尘。

  周文的眼眸闪烁着妖异的红光,他恨,他要报复!但是在这一刻,他努力抑制住伤心,十指绕,结成一个复杂的手印,用血獠的语言开始念一段古老的咒语。从他吐出第一个音节起,李瑾瑜的魂魄就停止了飞升,她脸上出痛苦的神情,仿佛堕在阎罗殿前,经受着杵舂锯解磨挨油炸的折磨,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是经历九生九死,灵魂化成灰也不会忘却的。

  周文念的是一段移魂诀。

  挂在他前的那一枚玉环突然发出柔和的青光,把李瑾瑜的魂魄了进去。周文喃喃自语说:“我会为你寻找一具合适的人类身体的,我们会重新开始,并且永远也不分开!”他脸上出了坚忍的神情,紧紧握着那一枚小小的玉挂件,仿佛毕生的幸福都维系上面。然后他仰头想了一会儿,仿佛记起了什么,朝着父母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空旷的街道上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数不清的老鼠到处钻,但它们都不敢靠近周文,他身上有毁灭一切的煞气。G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倒毙的死尸,已经没有多余的清洁工把他们运往火葬场焚化了,残存的人们都躲在家里,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当太多的生命在眼前消失,他们开始变得麻木而冷酷,活下去已经成为一种折磨,每个人都感到厌倦,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

  周文来到城西的一所老式公寓里,当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用颤抖的手推开那扇熟悉的大门,却没有发现周子佟和陆萍的身影。他们也许到外地旅游去了,也许搬到别的地方居住了,也许…周文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是理智却告诉他,这种希望非常渺茫。

  周文呆呆地望着房间里的一切,他感到伤心,却没有下眼泪。他握住挂在前的玉环,自言自语说:“你知道吗,我的父母是很爱我的,可是从始至终,我都没办法接受。他们不理解,爱一个人就要让他自由,你不能束缚住他的翅膀,把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强加在他身上。”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独一无二的,没有一条道路是非走不可的!我不要做笼中鸟,我要选择!我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哪怕是错,我也有权力错到底!这是我的自由!…可是,为什么我不坚定?为什么我会犹豫,会心痛?我希望自己的心像水里的石头,水过却没留下丝毫痕迹,我真的能做到吗?”

  “也许…我骨子里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天凉薄,凡事都只考虑自己,没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但我真的在想,有一天,我要出人头地,我要娶一个老婆,生一个女儿,跟他们一起好好地生活,享受天伦之乐。…也许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可是就算有,他们也看不到了!”

  “为什么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我不能迁就他们一点呢?尽管不愿意,我还是可以牺牲掉一些自由,让他们过得顺心一点的。爸爸和姆妈这些年不容易,他们没有什么别的奢求,只想我过正常人的生活,尽可能幸福开心。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有什么不好?我为什么就做不到呢?”

  “我本来可以听他们的话,努力考一下Q大和B大,就算仅仅为了讨他们的心,虚应一番故事也无所谓。怎么我当时就想不到呢?自我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他们的好意?他们离开的时候一定有很多遗憾,因为我从没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人不是活在真空里的,我认为是很私人的决定,根本用不着征求他们的意见,也许就不知不觉伤害了他们的心。”

  “其实我是很爱我的父母的,只不过我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做到。我感谢他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我想让他们生活得幸福快乐!”

  …

  1月30,这一天是旧历的除夕夜。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时里,周文失去了李瑾瑜,失去了生身父母,他那颗人类的心终于变得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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