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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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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过了一个冬天。

  钟商市从来没有下过雪,这年冬天下了一场异乎寻常的大雪。

  木法雨和桑国雪合体的怪物自从逃出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异味咖啡馆已经关门一个冬天,对于这家名声远扬却生意冷清的咖啡店,关不关门,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来来往往钟商大学的学生,经过十来天的议论,也很快淡忘了这家出售古董的咖啡店。李凤-仍然住在里面,店里一切和唐草薇在的时候一样,有时候李凤-也会戴上白手套,和唐草薇一样去什么地方做做义工,修剪修剪花木,每天也还从那扇大门进出。

  顾绿章身上的异变经过桑菟之的治疗,属于木法雨身体的部分已经大多被“-”食用了,但是已经异变的部分无法改变,谁也不知道那几天之内,她的身体被那唾改变了多少。沈方忙忙碌碌于学校学生会的各种事务,努力读书、努力打球。努力做一切他能努力做好的事,仿佛只要他拼命努力,有些什么事就能变好一些似的。

  桑菟之在特训,他又被李凤-关在异味咖啡馆背后的院子里,李凤-不让他出来,每天教他几下攻击人的方法,没有练好不许吃饭。不许睡觉。

  如此过了整整一个冬天。

  记平淡却不温馨,有一种惨白无神的颜色,像这个冬天下过的所有的雪。

  小薇…真的死掉了。

  在这个冬天最后过去的时候,顾绿章才真的相信,那个会死自己的人,真的,已经死掉了。

  他本是个不死人。

  而国雪…她一想到国雪,心里浮起的仍然是那个身板直,戴着眼镜光芒四的国雪,一直一直看着国雪的光芒,被那种光芒照耀,而后再也没看到其他——一直到他变成了那天那样。

  把心卖给魔鬼,然后复活,然后再变成魔鬼。

  复活的代价,何其重…他如果知道复活会有比死更惨烈可怖的下场,国雪啊国雪,他还会选择在木法雨的躯体里复活吗?他会吗?

  敢吗?

  木法雨此刻一定在那具躯体中笑吧?我们战胜的不多,却失去了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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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如期来临,钟商市的春天和往常一样,水气氤氲,青草和鲜花生长得润泽茂盛,生机。人们渐渐从各种怪兽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大街小巷都有情侣的影子,深夜的时候也有人在唐川边漫步,不知是在体味浪漫,或是体味恐惧。

  四月二十八

  天气晴朗,阳光温暖和煦,李凤-推着买菜的推车从菜市场回来。这几个月,在他的指点和严格要求下,桑菟之的搏斗之术大有进步,虽然在李凤-手下走不到一招,却已经和几个月前完全不同了。

  “咳咳…”这一天,桑菟之正在练习“如何在走路间将人摔倒”的技法,突然听到大门开了,李凤-买菜回来的声音,其中伴随着几声咳嗽。他问了一声:“凤-?”

  李凤-打开院子的门进来,典雅温和的脸上微略带着一丝病态的红晕“没事,咳咳…”他又咳嗽起来,微微皱眉,似乎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

  桑菟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奇怪,昨天晚上着凉了?”心里却觉得不祥:凤-绝不是“着凉”就会发烧的人,他在冬天也只穿一件衣服,现在已经到春天了啊。

  李凤-摇了摇头,拍了拍桑菟之的肩,示意他不要说话,侧耳静听。桑菟之笑了起来,认真一听,只听咳嗽声隐隐约约,像许多地方都有人在咳嗽,并不只李凤-一个人“怎么啦?大家都感冒了?”

  “刚才街上遇到一个人。”李凤-徐徐地说“红色头发,个子很高。”

  桑菟之微微一扬头,眼睛笑得很有风情“哦?帅哥?”

  李凤-含笑摇头“咳咳…他头发的颜色很少见,丹红色,留得像刺猬一样。”

  “留得像刺猬一样的发型很多啊,”桑菟之的眼睛微微一动“但是他走了你就开始咳嗽了?”

  李凤-颔首“我自信不容易生病,让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不过这风寒来得奇怪,并不正常。”他一边说话一边调息,脸颊上的红晕很快退了下去,不再咳嗽“这该是空气中有过浓的病毒,你可要算一卦?”

  桑菟之的眼角上挑“不用算啦,那是戾,散播疾病的兽。”

  李凤-微微一笑“戾原来也可以变成人。”

  桑菟之看着院子角落里懒洋洋晒太阳睡觉的黑猫“什么都可以变成人,不过人真的是很复杂的…”他转过头来“这么多个月,那些东西终于又出现了,是不是国雪已经回来了?”

  李凤-又微微一笑“这个难说得很,只是‘戾’散播疫病,倒是要早早把他抓住,才不会有更多人受害。”

  《山海经-中山经第五》有曰:“又东南二十里曰乐马之山。有兽焉,其状如-,赤如丹火,其名曰‘戾’见则其国大疫。”

  “戾”是一种传播各种疾病的野兽,能变人形。

  戾为什么出现在钟商市?木法雨或者是桑国雪回来了吗?桑菟之微微摇头,微褐的头发中间缓缓出一支晶莹如玉的角,散起一阵淡淡的白雾,待到白雾散去,他的角也已消失,就如那是一瞬间的错觉“他没有回来,‘戾’的气味,在中心广场。”

  “那里是闹市、居民区和商业区。”李凤-长眉温雅“他若走到那里去了,倒是麻烦得很。”他手里仍然推着蔬菜车“变身会让人看见的。”

  “哎呀,你要我自己一个人去?”桑菟之眉眼俱飞地笑了起来,他听懂了李凤-的意思。

  李凤-长身玉立,徐徐负手在后,微笑道:“你决定当个英雄,所以吃了草薇,不是吗?”

  “暖…”桑菟之侧头笑,眼睛宛若明珠,很是漂亮。

  “你想救人,想救绿章、想救国雪、想救草薇…”

  李凤-缓缓地说“除了牺牲,还要坚强。”

  “像你一样强?”桑菟之仍然在笑。

  李凤-脸色一点不变,温和从容“不,像草薇一样坚强。”

  桑菟之看了他一眼,自己还以为只有自己知道呢,原来凤-也知道,我们之中,最坚强的人…是小薇。

  想要救人,除了牺牲,还要坚强。

  强,就是没有弱点。

  坚强,就是心里没有弱点。

  小薇…并不是力量很强大的人,但是很坚强,坚强到可以叫明紫自杀、坚强到可以冷冷安排自己去死、坚强到可以不必表达不要感激不要理解,谁的话也不听。

  换句话说…很任的…但…不脆弱。

  最坚强的人,是对自己最冷漠,没有温暖的余地。

  桑菟之很懂,原来李凤-也懂的。

  “那我走了。”桑菟之戴上围巾,穿上他米的外套,双手在口袋里“回来我请你吃豆花活鱼。”

  李凤-微微一笑,将蔬菜车推回厨房,从里面拿出白菜、萝卜、土豆等等出来清洗,过会儿泡了壶热茶,坐在自己常坐的椅子上,打开今天的报纸,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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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心广场。

  一个头发颜色怪异的人站在中心广场车站,路人纷纷回头看他,染发盛行的现在,染红头发的人多了,但染成这种颜色真没见过。那是一种如朱砂一般的红,像朱红色的印泥,浓郁而刺眼,并且头发直立,就如刺猬一般,非常扎眼。

  许多人站在他旁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球衣,视线看天,谁也不看,各路公车来来去去,他也不坐车,不知道站在那里做什么。

  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突然倒了下去,车站起了一阵喧哗,有人拨打了120。120急救车到达以后,又有一个中年妇女晕倒,医生护士一阵手忙脚,突然一个孩子大哭起来,他膝盖有个小伤口开始血,车站又是一阵大哗。到急救车开走的时候,带走了四个人,都是原来身上有病,突然发病晕倒。

  中心广场的车站空了许多,路人似乎觉得这里不祥,下意识地纷纷离开。几辆车的班次过去,中心广场过了上班的时间,人是越来越少了。

  又一辆421路公车开来,车上只有寥寥几个人。

  一个戴着米白和咖啡格子围巾,身穿米外套的年轻人下了车。

  红色头发的人也不看他,眼睛看着天,不知在看些什么。

  桑菟之很顺利地站在“戾”的身边,他比“戾”矮了一个头,那只“戾”化成的人非常高大。身体魁梧,除了丹红色头发,脸都是胡碴,似乎十分颓废,又像十分野

  “嗨?”桑菟之扬起眉,对他挥了挥手。

  戾转过头来“什么事?”

  出乎桑菟之的意料,戾的声音沉着、稳重、简洁有力,仿佛头脑十分冷静,和莫明紫完全不同“没有什么事,只是…”原来以为自己很会说话的,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挑起眼角笑。

  “长成这样,不要随便对人搭讪。”戾沉声说,随后抬起头看天,一动不动。

  他一直觉得坏人不是绝对坏的,戾的这一句话让他感动了一下,记住了“你在等人吗?”

  “我听说这个城里有个人杀死了马腹。”戾说“我在找他。”

  他说:“小薇死了。”

  戾转过头,眼睛睁得很圆,非常吃惊地看着他“什么?”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勇气“他被我杀死了。”

  戾丹红色的头发似乎一瞬间长了一长“你——”

  桑菟之脚下一道皎洁如月光的光线悠悠亮起,在戾和他自己旁边划了一个圈,光线缓缓自地下漫起,在头顶愈合,戾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好一阵子,鼻子,视线转回看着蓝天“麝月界——你是——兽!”

  桑菟之额头的角慢慢长出,看到麝月界隔离了戾和行人,觉得有点放心“你没有闻到-的味道?”

  “你身上没有味道。”戾被圈了起来,但并不惊惶,只是一个字比一个字更沉着有力地说“你杀死了那个男人?”

  “我得到了他的力量。”桑菟之说“你是戾兽,走入人群一定会给人带来疫病,还是回去吧。”

  “我不想杀人,只是出来走走。”戾说“你想吃了我?你吃了那个男人?”

  “只要你回去你该待的地方,我从来不喜欢吃人。”桑菟之说。

  “既然他己经被你吃了,那没什么好说的,我走了。”戾的视线突然从天空收了回来,转头大步就走。

  “等一下,你想和小薇说什么?”桑菟之又大出意料之外“你特地来找他,为了什么事?”

  “什么事?他已经死了,你能做主吗?”戾的语气带着嘲,停下脚步。

  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不回答,站在旁边笑,但现在他停顿了一下,说:“我能。”

  “木法雨疯了,他在猎杀同类。”戾站定,回过头来,语气很肯定、平稳、慎重“他不肯吃人,他吃同类。”

  桑菟之的眼睛在笑“他不肯吃人?”

  “他得同类在城里和山里到处窜,”戾说“什么后果,你很清楚,能的话,赶快杀了他,否则到这里来的同类会越来越多。”

  桑菟之的眼睛仍然在笑“这个世界真的没办法让人偷懒啊,谢谢你。”麝月界缓缓浮起,两个人的身影在旁人眼里消失,很快出了城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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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商大学汉语言文学系今天没有课,教授出差开会去了。顾绿章提着两个袋子下了出租车,望着城郊的钟商山。

  从去年到今年,一年多以来,发生了很多事、太多事。

  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慢慢地走近鹤园,每走近一步,她就觉得国雪仍旧在那里,从未复活、从未咬过她、从未做出他自己控制不了的事,仍旧稳重、严肃、平静地在那里面,可以指导她,往后直至一生该如何生活。

  那条很久很久都没有绣好的围巾,已经绣好了。她慢慢从袋子里拿出那条绣了《古结爱》的围巾,渐变的紫依然明亮,上面“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一度离别,千回结衣襟。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每个字都绣得很认真。无意识地将围巾打在国雪的墓碑上,那柔软的触觉随着冬天的冷风摇晃,被吹得猎猎飞扬,凄凉至极的感觉涌上心头,各种各样的国雪从眼前掠过,她刹那间看见了国雪这二十几年做过的事,读书、考试、读书、考试…他一直那么优秀,他有理想,他善良他正直,是她…不够爱他不会爱他。

  国雪咬她那一幕,面目狰狞那一瞬,她终于清晰地回忆起来,望着国雪墓碑上那张表情严肃的照片,他一定痛苦至极、一定在怪她…那时候他一定在怪她…怪她放任他一个人,所以才在忍耐不住的时候咬了她,他很痛苦、太失望、等待太久了,所以才会崩溃…她…以为没事。

  捂住脸,眼泪在眼眶里浮动,我错了,可是不知道怎么道歉,怎么补救,怎么挽回…国雪你一定要等到崩溃…才肯承认你也脆弱你也要帮助吗?我…我不懂事,我不会爱你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可是你…为什么不开口要求,…也不肯骂我…而是等到恨我?

  我们真是太愚蠢了…

  她的手肘支在初冰冷至极的墓碑上,眼泪顺着手肘滑了下来,滑进衣袖里面,比冰还冷,从前不知道什么叫做“伤心狂”从前真的不知道…呵呵…从前我们生活在梦里…她额头抵着国雪的墓碑,冰凉彻骨,泪如泉涌,失声而笑。

  “咯啦”一声,有种声音从坟墓中传来,她开始没有注意,再过了一会儿,有种奇怪的声音又在坟墓里响了起来,像有个欢乐的声音在坟里唱歌。她呆呆地看着国雪的坟墓,一瞬间觉得骨悚然…随着那些奇怪的歌声,有些宝蓝色的东西从坟墓的士层中籁籁爬出,竖起了翅膀——蛾…她骤然回头,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一个人,一个衣着整齐笔,表情冷漠的人。

  那些宝蓝色的东西在他头顶高处蹁跹而过,如幽灵般忽隐忽现,她看见的人有半张脸像国雪、半张脸像木法雨…一只眼睛紧闭着,眼角依稀含着晶莹的部分,有经历了千折万磨无比疲惫仍旧无法成功的痛苦,眼睫很长,紧抿着不肯轻易的情感。另一只眼睛睁着,眼色很冷漠,一点蓝色的莹光在那眼睛深处闪烁,仿佛是千百只狰狞可怖的怪物在那蓝色血湖中挣扎,直至死亡。因为他们的表情都很冷漠,所以虽然一只眼睛闭着,却不容易看出那是两个人…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睁开的眼睛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这个“人”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副墨镜,戴在鼻梁上“嗯…”他似乎要说什么,最终并没有说什么,看了一眼墓碑上扎的围巾,转身要走。

  “桑国雪!”她突然大叫一声。

  那个“人”站住,高空中点点蹁跹的-蛾渐渐隐去,全都消失不见。

  她追上两步,着阳光看他,因为刺眼所以看不明白“最近…最近好吗?”她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哪里说起…从来没有对国雪说过赤的话,没有说过心里所想的事,以至于想哭想道歉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可能是我们从开始爱就爱错就爱得不对,所以爱到最后你和我都不知道怎样对彼此诉苦、怎样索取彼此的关注和照顾、怎样要求怜惜和宠爱…我们——以为把自己打造得很完美,那就是幸福!国雪,不是的,我真的宁愿听见你哭,不想要一个除了造桥什么都不需要的桑国雪!你对我说你需要我…需要我陪你…好不好?她心里有好多话想说,涌到角,只剩下酸涩,说出口来,竟然仍是带着僵硬微笑地道:“最近好吗?”

  他很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她只觉得双手一阵剧痛,那骇人的十骨爪顿时长出,双手突然失去控制,掐在了她自己的脖子上,只要那十骨爪任何一一用力,她就会轻易死去了。但那十骨爪并没有掐进她脖子里去,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影在树丛之间渐渐远去,然后消失。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在他消失不见的时候,那十骨爪消失,她的手缓缓放了下来——他…不是很想杀死她吗?为什么没有杀死她?

  那个人,究竟是木法雨,还是桑国雪?

  又或者,两者皆是?

  要是他既是木法雨又是桑国雪,那怎么办?

  要怎么办?

  她慢慢抬起手,抚摸自己的嘴,为什么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为什么我想说的没有说出来,你想说的也…没有说出口?

  无论是想杀我也好,是你觉得痛苦也好,是要吃人也好,我都想听你说啊…那是你做的决定,是你想的事,不管是什么,我都想知道!她捂住脸,为什么总是在他走了以后哭,为什么都不能哭给他看?为什么反应总是很迟钝?我不要做矜持的女生,我想让你知道其实找…很在乎你,很后悔没有陪你,真的很后悔…

  “呵…呜呜…”她双手捂脸,独自站在已经空无一物的国雪墓前细细地啜泣,初的冷风吹过眼泪,眼泪很热,脸颊很冷,很冷、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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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商山。

  鹤园的另一角。

  “他已经吃下去两只九尾狐,一头蛊雕和十九只大蛇,”戾说“他的脑袋不太正常。”

  桑菟之说:“是吗?”

  “他的能力本就是极限,再吃下去这些东西,很快会自爆成九万-蛾,消散在时空之间。”戾说“他也有可能在自杀,也有可能疯了。以木法雨的能力猎杀同类,很快那些不愿入城的同类就会涌入城里,那时它们就会发现…人是很容易猎杀的食物。”

  “你吃人?”桑菟之问。

  “我基本上不吃人,”戾说“我的习惯很好,喜欢清汤面。”

  桑菟之“啊”了一声:“你是个好人。”

  戾对他笑了一下,这个脸胡碴、面目带着野的男人,笑得却很有英俊的感觉,嘴咧得很大,笑容很灿烂,只有心地光明的人才有这样明朗的笑脸。桑菟之觉得自己很失败,他杀不了这只“戾”自己原来仍然是很软弱的人,只要别人稍微有一点点好,自己就一点也讨厌不起来,就会祝福别人过得很好,真的是很奇怪的心态,救世主是不能随便同情敌人的吧?

  “你不知道木法雨现在在哪里?”

  “不会太远。”戾说“他没有进入城里,也没有离得太远,就在城郊。”

  “钟商山上?”

  “一个男人的坟墓里。”戾说“他住在一个男人的坟墓里,一开始把那坟墓里的尸骨碎尸,大部分吃了下去,剩下的全部化成-蛾。”

  桑菟之的眼睛一直在笑,现在视线微微往上飘了飘“哦?他恨桑国雪?”

  “我不知道。”戾说“他疯了。”

  “像木法雨或者桑国雪这样的男人,要说疯了,真的是很难让人相信。”桑菟之悠悠地说“你不要再进城了,再进去我会吃了你。”

  戾说:“嗯…我想找的人已经找到,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桑菟之额头晶莹的角缓缓长出,他周身弥散起一股淡淡的白雾,渐渐变浓,将他身形隐去的时候突然被风吹散,桑菟之已消失了影踪。

  “-…白。”戾立身体看着渐渐散去的白雾,这个相貌秀气纤细的男生是一只“白-”千年黑-万年白-,是很少见的品种,而且白-银蹄,更加少见。正当他鉴别这只“-”的品种时,背后突然一凉,他一转头,五只尖锐的骨爪己经陷入他颈侧血,刹那之间他散去人形变成了一只丹红色荆刺的刺猬样小兽,但那五钩骨爪还是牢牢透过他颈侧的皮,扣住了他的颈骨。

  木法雨!

  戾转过头,眼前从指尖生出骨爪将他掐在瓜心中的,正是木法雨“你——”

  眼前的“木法雨”以骨爪将他整个提了起来,戾的血从伤口涌出,顺着白森森的骨爪一滴一滴滴在地上,被那血滴到的草地瞬间发霉变,长出绿色的长,可见“戾”的危险。那霉变的绿色血也顺着骨爪很快往木法雨身上长去,木法雨毫不在乎,将他提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

  “我有毒…”戾说“难道你已经疯得连我也吃?不吃戾兽,那是千万年来大家默认的规则…”他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咯啦”一声,只感到眼前一黑,头颅一阵剧痛,原来在刹那之间,他已经头骨破碎,被木法雨单手掐死了——

  戾兽有毒,不食戾兽——

  但没有人说不可以杀。

  木法雨右于一甩,将死去的“戾”“啪”的一声甩到不远处的草丛里,然后不在乎地带着手绿色长,往钟商山的另一边走去——他刚从另一边来,一路之上,谁也没有看见他。

  黑色的墨镜下,木法雨的肌肤起了一阵皮疙瘩,眼角颤动了一下。右手骨爪缓缓收回,将绿色长带入了血之中。

  杀戾兽,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最重要的是要杀死桑菟之和李凤-,那才是最有快意、值得期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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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味咖啡馆。

  李凤-看完了《钟商报》和《钟商时报》,泡完了一壶清茶,只听后院有雾气散放、风吹过草叶的声音,知道桑菟之回来了。

  “木法雨据说就在钟商山,国雪的墓里。”桑菟之走进来的时候手上搭着那件米外套“走,去吃豆花活鱼。”

  “啊?现在是中午。”李凤-的声音温厚如春风“晚上再去。你没有杀死‘戾’?”

  “哎呀,你怎么知道?”桑菟之地笑“失败了,我没有杀死他。”

  “愿闻其详。”李凤-将报纸叠好,徐徐站了起来,那一站一立,气度卓然,典雅温和,让桑菟之颇有些羡慕。

  “没为什么,觉得他不坏。”桑菟之说“作为人来说,是思维很清楚的人,不给人添麻烦也不,感觉是个好人。”

  “他告诉你木法雨在钟商山?”李凤-微笑道“你们也去了钟商山?”言下目光微微一掠他的鞋子。

  桑菟之低头一看,鞋子上沾了一些草屑和草籽,往下一指“就凭这些你就知道我去了钟商山?”

  李凤-微微一笑“马唐、牛筋草、早禾、狗尾草、雀种、车前草。二叶草、醉浆草、马齿克、野塘篙、铁龙菜、地锦、水蜈蚣、异型莎草、香附子。钟商市草地虽多,能在鞋上沾上十五种杂草草籽的地方,也只有钟南山了。”

  桑菟之的眉毛再次往上扬“这么多草籽你全部认得?”

  李凤-温和地说:“你鞋子和脚上共有十八种不同的草籽和草梗,我只认出十五种,若是草薇尚在,他定能全部识得,我所知不过皮而已。”

  桑菟之“啊”了一声:“我们去了钟商山,但没有去国雪的墓地,我先回来了。”

  “你考虑不周,”李凤-音凋徐和,甚至有些风吹水动的愉快,入耳令人心神镇定“木法雨或者桑国雪如果在钟商山,听到戾和你的对话,一定会找上门来,先杀了你。”

  “啊?”桑菟之还没有想明白,眼睛睁圆“为什么?”

  “为什么?”李凤-微笑“难道‘戾’找你不是为了叫你吃了木法雨?先下手为强,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啊…”桑菟之望着李凤-笑,自己真不会分析,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受到攻击的理由。没有想到木法雨或者桑国雪会攻击自己,因为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要吃了国雪啊,从来没有想过…

  一只深黑色的乌鸦站在窗口歪着头静听桑菟之和李凤-的对话,它的头顶长着冠,脚爪是鲜红色的。另一边的窗口玻璃上隐约有一团白气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普通人可能看不出那是什么,桑菟之却很清楚地知道那是一只隐身的九尾狐,正以鼻子对着玻璃窗呼吸,那呼吸间的热气到玻璃上,成就了一团白气。

  没过一会儿,异味咖啡馆许多扇陈旧的玻璃窗上都出现了聚了又散的白气,有高有低、有上有下,桑菟之“啊”了一声。

  “凤-你的手好一点没有?”桑菟之眼神一挑李凤-的右手腕“能动吗?”

  李凤-伸动了一下左手腕,温和地微笑道:“当然。”

  正在两人都在笑的时候,一个橘红色皮、黑色鼻尖、黄眼睛的头缓缓从玻璃窗外悄无声息地探了进来,冰冷坚硬的玻璃在它眼下就如是全然透明的。桑菟之额头的角长出,麝月界刹那间包围了他自己——其实他本想连李凤-一起护住,但是在麝月界愈合的瞬间,李凤-衣快飘飘,已出了麝月界外,竹箫在手,他弹身后跃的时候挥箫而出“扑”的一声如破水囊,一蓬鲜血爆出,一只形状如牛的四耳怪兽头颅开,刹那毙命。而李凤-脸带微笑,眉目温雅,仿若什么事也未发生过。

  麝月界中白雾弥漫,随着麝月界慢慢消失,桑菟之化为“-”走了出来,雪肤银蹄,神俊美丽。就在李凤-挥箫溅血,桑菟之化为“-”的瞬间,异味咖啡馆四面八方陡然响起一声轰然巨吼,如牛鸣地“哦——”随着巨吼声波震,异味咖啡馆内陈列的许多瓷器细碎摇晃,如遇地震般颤抖,发出“咯咯”声响;陈列橱窗上的玻璃“咯啦”裂出纹理,如刹那之间开了一蓬白菊花。便在巨吼回之间,无数猛兽的头颅自墙外而入,数百张血盆大口呵出腥臭的气味溅着唾往厅中两人咬去。

  雪白的-口中出白气,四蹄踏动,开始退了一步,而后猛然被兽头挤在中间,只听李凤-一声笑,-陡然激动起来,一低头向前冲去,随着它的冲撞,几只兽头在被-的独角攻击之后消失不见,-扬蹄披鬓,张开牙齿,在它周围面目狰狞的兽头全数消失,化为淡淡的青气没入它口中。

  李凤-也被一众兽头挤在中间,有些牙齿己赫然咬在他臂上,只是他运气如铁,兽齿伤他不得。眼看桑菟之开始反击,他一笑声毕,振袖一挥,咬住他衣袖的猛兽纷纷后退,李凤-左手五指挥出“啪”的一声拍在当面一只鱼头怪物脸上,那只怪物的脸部顿时塌陷,却不像先前那只怪牛那般消失,猛然从塌陷的头颅内生长出长长的触角,沾黏在李凤-手臂上。李凤-微微一笑,手掌不收反抓,一把抓住那柔软的触角,手中烈劲到处,那怪鱼的触角寸寸断裂,焦黑炭化,如被火焚。同时他右手竹箫点、戳、劈、扫、刺、敲、砍一连串动作不停,那些全然不是招式,然而李凤-内力强劲至极,普通一支竹箫在他手下更胜铁石,身周的各类猛兽鲜血四溅,哀号声震耳聋,不过片刻,已经消失了一大半。

  正在异味咖啡馆内人兽奋战之时,大门缓缓而开,一个人出现在大门口。

  他来到的时候,那些猛兽突然停止了扑咬,各类兽头缓缓自墙面又缩了回去,气氛森严肃穆,似乎是一群殉道者突然撞见了庄严的主…惶恐而自惭形秽,畏惧而崇拜…

  李凤-的竹箫穿了最后一只大蛇的七寸之后,气度温文地收了回来,仿佛他方才并非用它来杀戮,而是摆了一个气定神闲的姿势-温柔的眼眸望向门口,那门口进来的人果然是:木法雨,或者说是桑国雪。

  “果然是你。”李凤-的竹萧收回到腹前三寸三分处,停得很稳,他在对木法雨说话,和从前不同,他并不徐徐闭目,眼色温柔。

  “唐草薇居然能死,”木法雨脸上仍旧戴着墨镜“我很佩服。”他冷淡地说“你居然没有死,我很佩服。”

  李凤-报以微笑“这世上总有些人想活而活不成,想死又死不了,值得庆幸的是我们都得从所愿,已是福气。”

  桑菟之缓步走到李凤-身边,它睁着一双大而温柔的眼睛看着木法雨,似乎木法雨眼中那点波涛汹涌的冷蓝对它并无影响。它没有丝毫恶意,在桑菟之眼中,木法雨仍然是前年篮球场上发挥稳定的朋友,是学校里教授喜欢同学羡慕的优等生,即使刚才有了百只猛兽对它暴着涎水的牙齿和充恶臭的口腔,它仍然没有想出来要怎么样攻击一个好朋友。

  “它们误解了我的意思。”木法雨淡淡地说“吃了唐草藏的-,能杀数百猛兽的人,很有趣。”

  李凤-温言道:“过奖了。”

  白色的“-”突然说:“国雪,我们曾经情很好,曾经一起吃过火锅一起喝啤酒,一起唱歌…一起找到女朋友,我失恋的那几天你陪我喝酒,我…在风情酒吧出事的时候,你也知道的,你找过我…虽然我没有听你的话但是我都记得…”它渐渐化回人形,桑菟之从白雾中走了出来“国雪,你以前说过让我放心,因为是老朋友所以不管发生怎么样糟糕的事都可以把事情交给你,可能你早就忘了,但是朋友对我的关心我都记着。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请你放心,把自己交给我们,我和凤-一定会想出怎么救你的办法…”

  半面桑国雪半面木法雨的人诡异地勾起嘴,极其冷漠地笑了一下“我很快就会得救…”他手指点向李凤-的口“比起他的心,我更喜欢你的心。这个男人天真、有道德洁癖,还有自杀的倾向,而你,哈哈哈哈——”他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放肆狂妄、如野兽般的大笑声,身边空气突然涌动起伏,空气裂之中依稀可见各种兽爪潦牙,红舌长尾晃过,仿佛木法雨一个控制不当,比刚才多上百倍的猛兽便会如洪水般决堤。

  李凤-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只是微微一笑。桑菟之很无奈地叫了一声:“国雪!”

  木法雨紧闭的那只眼睛颤抖了一下,突然睁开。桑菟之“啊”了一声“木法雨”的另一只眼睛清澈透明,眼神正直犀利,那真是国雪的眼睛,只不过正因为清澈正直毫无掩饰,也不肯掩饰,那眼神中充了极度痛苦的情绪,仿佛在眼睛中间那种自我崩裂的痛苦都结成了实质,正令那只眼睛失明…另一只眼睛同样清澈,寒冷苍莽,只有一点森森的蓝在眼底闪烁。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刹那之间起了一层皮疙瘩,那就是两片贴在一起的半个灵魂,完全不能融为一个人,却在不停地融合成一个人!无论各自原有的灵魂是什么模样,融合是不会停止的!国雪的眼睛充了痛苦,木法雨的冷漠桀骜在渐渐沦为歇斯底里…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如果融合为一,那是谁?

  “你救我吧…”木法雨的右眼并不如何凶恶,带着一丝嘲的笑,刹那之间欺到李凤-面前,右手五指骨爪长出,猛然去挖李凤-的心。李凤-竹箫一挡,木法雨那骨爪“咯啦”一声扣住他的竹箫,李凤-微微一笑,放开竹箫在箫尾一拍,那支长箫“呼”的一声打了个二百六十度的旋转,李凤-“啪”的一声仍将箫尾接在手中,而木法雨扣住竹箫的五爪己悉数碎裂,骨骼被绞落在地“咯啦”滚动。

  “我必定救你。”他含笑而答“你也要自己救自己。”

  “是吗?”木法雨变了声调,突地换了个沉稳的声音“你要救我…”

  桑菟之听出那是国雪的声音,他却听得笑了出来“哈哈…”他一笑起来,眉毛和眼睛特别灵活,整个人像亮了一亮“哈哈哈哈哈…你虽然和国雪在一起,却一点也不了解他,哈哈哈…”桑国雪死也不会向人求救,国雪是最强的。

  木法雨的眼神震了震,李凤-喝道:“小桑!”

  桑菟之回头“嗯?”

  “他是国雪!”李凤-说“他是国雪,他一直是国雪。”

  桑国雪?这个面目狰狞、要挖李凤-的心、驱使千万猛兽的人,真的是国雪?桑菟之吃惊了,难道眼前的人并不是木法雨和桑国雪的融合,他一直是桑国雪?怎么可能?

  “做不回桑国雪,所以想要做木法雨…”李凤-的语调温厚,带着宽容感,似乎没有什么事能令他吃惊和心神震动“国雪,你真的是那么软弱的男人吗?想要舍弃自己的心、想要从木法雨的身体里逃脱、想要我杀了你——”他微笑以对那个不知是“木法雨”还是“桑国雪”的人“我必定救你,但首先你要自己救自己。”

  “国雪!”桑菟之在原地跺了跺脚,似乎是想生气,又像是对自己没认出来那是国雪而很懊恼,最后却仍是“扑解”一声笑了出来,那风情如地蔷薇花开,总是漾着一些悲哀和好笑的味道。

  “我们大家都明白,你是很有原则的人,我也很明白,做了一些自己不可饶恕自己的事,违背了原则的事的感受。从前——我没做过错事的时候,也觉得错了就错了,很鄙视那些竟然会做错事的人,但是…”他晃动了一下身体,那姿态很妩媚,拉端正了帽子“但是我后来也做了错事,我…”他顿了一下“我做过第三者,他的朋友割脉自杀,我也割脉了,给别人添了很多麻烦。他没有怪我,但是从割脉那天起,我从心里开始鄙视自己,做那种事实在是太差劲了。

  “要死真的很容易,当你拿着碎玻璃往手上割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死更容易了,但是我觉得不管做过多少错事,人总是要往前走的。要死太不负责任了,人的一辈子很短暂,就这样过去了,我不甘心。我很怕死,希望我死的那一瞬间是幸福的,所以虽然很鄙视自己,还是要努力地生活。做错的事我永远都记得,我鄙视自己,我也会逃避,我会打网络游戏我会假装变得很麻木我会找新的好男人谈恋爱,我也想做一个和原来的自己完全不一样的自己,那样所有的遗憾都可以不再遗憾,所有的理想都不是理想,我就不用再挣扎…要勇敢往前走真的很累很辛苦,我可不可以不勇敢?但是每天早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管身边有没有人陪我,昨天到底玩得多疯狂快乐,我知道我一天一天地回不去了,那些理想、那些期待。那些生活,全都不回去了…我做了一个和原来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我不想痛苦,但是清醒的时候却比从前更痛苦,因为清醒的时候我知道我不是这样的…我从前不是这样的,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回头,其实却已经无法回头了。”他用手捂住脸,指间他的眼睛在笑、声音也在笑,却已经哽咽了。

  “呵呵…国雪,你变不成木法雨,因为你根本不是木法雨。假装成他那样不会让你解,只会让你更难过更看不起自己,痛苦的是原来自己不如自己想象的坚强能干,其实很多事情只有自己一个人无法处理,可是我们都选择了一个人度过那段时期…我们不肯求救不要帮助,所以错过了朋友,走错了方向。但是走错路也是要有勇气的…国雪,其实不是自己走不出去不能回到过去,而是自己以为自己走不出去不能回到过去,如果我们能够再勇敢一次,努力做回从前的自己,也许不会越来越痛苦…”

  “小桑,我们再也不回去了。”左脸是桑国雪右脸是木法雨的人慢慢地说“想得通很容易,你说的我都很清楚,但你能做回从前的桑菟之吗?”

  桑菟之哑口无言。

  不能。

  “我…”那个人说“其实已经死了,却死不了,比死还…”他的左眼出极端痛楚的神色,沉稳地说“不如。”

  所以想要死的理由。

  “杀你不难,挖你的心也不难。”李凤-面带微笑,一直听着,即使桑菟之和桑国雪都说到眼痛苦之,他仍旧眼神清晰,风标清雅“但救不了你。”他持箫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放了下来“难的是…活下来,比死…比野狗还不如地活下来。”

  那个人的左眼终于向李凤-看了一眼“你吃过人吗?”他的右眼看了一眼桑菟之,冷冰冰的,语调带着一股奇异的哀伤和不屑“你不过和男人鬼混,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做过半点坏事。”

  桑菟之再度无言。

  “我吃过。”李凤-含笑,言下温厚,十分平静。

  那个人的左眼出一丝惊讶之,李凤-慢慢地说话:“我吃过我最好的…朋友。”再说下去,声音依然温和,却有些冰凉“他死了,我吃了他,因为…”因为什么,他没有说下去,一双典雅温柔的眼睛,静静地回视那个人的左眼,微微一笑“你要活下去,因为有些事只有你能做。”

  “什么事?”那个人的左眼很迷茫,右眼冷冰冰地看着李凤-,却似并没有什么神采。

  “有些问题,比如说…木法雨的身体在这里,当年他在战场上被炸而遗失的心脏…在哪里?”李凤-平静地说“他的身体不会死,心脏自然也不会死,他的身体会寻找旁人的心脏,心脏自然也会寻找旁人的身体。”

  桑菟之“哎呀”一声“你是说食人者不止一个?”

  李凤-莞尔一笑“我只是如是想而已。”

  “如果他的心脏找到了新的身体,那么肯定要来找他原来的身体。”桑菟之说“国雪你要守住啊!这果然是很重要的事。”

  “只有你能控制木法雨的身体,”李凤-温和地说“控制这副身体里的力量,不让它伤害别人,也不交给木法雨的心脏。”顿了一顿,他又徐徐地说“杀你不难——”刹那间他眉梢微微一扬“挖你的心亦是不难,你若要死,谁都杀得了你,但你——真的就此认了?桑国雪当真如此而已,是甘愿一死了之的男人吗?”他身子微微一,极其康酒地双手负后,面上神色依然不疾不徐,语调很平淡从容“我却不信。”

  不信?

  那个人左脸泛起了一阵激动的表情“不信?”

  “我不信。”李凤-温和而有耐心地说,十分安详。

  桑菟之说做了超出自己原则的事很可怕,但逃避只会走上不归路,应该勇敢一点,带着错误走回来。

  李凤-说他不信他在最后走不回来,不信他愿意一死了之。

  他的脸颊一阵痉挛,双眼突然都闭了起来,颤声问:“为什么你们从来不怪我?”

  “啊?”桑菟之带笑,语调很是稀奇地“啊”了一声。

  “为什么你们从来不怪我?”他的双手在颤抖“在我吃人的时候,没有人怪我…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怪我,你们都相信桑国雪绝对不会错,可是我错了…”

  他终于承认了他是国雪。桑菟之眉毛上扬,嘴角勾起“哎呀,人家不骂你你还要生气吗?国雪真的很奇怪。”

  “信任是一种压力,是吗?”李凤-微笑“其实我用九龙锁锁你的时候,并没有期待过它能锁得住你,也没有太多的期待过你能永远克制住吃人的望,毕竟你的身体是一只食人兽。我没有期待你不做错,所以就没有意思责怪你,只是当时没有说…”

  “国雪肯定比我们想象的痛苦,我都不敢和国雷说话哩。”桑菟之说“心里当然会想怎么能吃人什么的,但想一想换了是自己一样做不到,所以也就没有办法怪你啦。”他眉眼俱飞地笑,一双眼睛跟明珠似的很是漂亮。

  桑国雪一阵颤抖“我咬了…绿章…”

  “你恨她没有怪你?”桑菟之笑“我明白你的心情啦,你想说:我做错的事你们要说!是不是?那我先说啦,国雪,你吃人真的很可怕很残忍,以后要想别的办法解决,不可以再吃人啦,想一想死去的那个人家里会有多悲伤?被你吃掉的时候他会有多害怕?会有多少人伤心!你要付出代价的,你要补偿,还要付出代价。”他笑得地指着桑国雪的“你以后要救一百个人来补偿。”

  “苍天是公平的,自己造的孽,做过的罪,后定有报应。”李凤-温和地说“记得这几的所做所为,在你偿命之前,你若能做桑国雪,我敬你。”

  桑国雪的双目缓缓睁开,睁开之后双眼眼神都很清澈“你本就不信我不能,不是吗?”他沉声问李凤。

  李凤-笑得很有些顽皮“不错。”

  “我不死了。”桑国雪凝视着李凤-和桑菟之“不杀木法雨,我便不死。”

  “君子一言,”李凤-举掌以对,桑国雪心里陡地兴起一股豪迈悲壮的情绪,抬手“啪”的一声和他一拍,只听李凤-含笑继续说“快马一鞭。”桑国雪点了点头,右眼缓缓合了下去,他的左眼清澈,仿佛又重新看见了蓝天,背脊直。

  “你把自己的骸骨怎么了?”桑菟之问“听说你把自己的骸骨吃了?还变成了-蛾?”

  桑国雪皱眉“我的骸骨?”

  桑菟之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把自己的骸骨吃了,还化成-蛾了吗?”

  桑国雪左眼眼色沉稳“没有,我刚去看了墓地,绿章在那里。”

  “没有?”桑菟之更加奇怪了“那——那只‘戾’说木法雨把你的骸肯吃了还变成了-蛾——咦?”他突然明白过来“刚才的猛兽是你召唤来的吗?”

  “不是。”桑国雪说“我在钟商山躲了几天,今天才去墓地看了一次,然后就来了这里。”

  “那就是说——”桑菟之“哎呀”一声叫了起来“那就是说,有另外一个‘木法雨’吃了你的骸骨还把它变成了-蛾?他还指使猛兽攻击异味馆?”

  李凤-仍然温颜微笑,神色一点都没变“我必定救你,不必——在意。”他手中竹箫徐徐负后,左手一伸将桑菟之和桑国雪挡在身后,眼神带着微笑看着某个窗口“来者是客,请进。”

  在桑菟之和桑国雪哑然的时刻,异味咖啡馆西北面的玻璃窗“咯啦”一声慢慢裂出蜘蛛网般的裂纹,时间似乎只是过去一瞬,又似过去了千年万年,第一块古老的浅绿色碎玻璃“当”的一声跌落下来,接着“丁当”碎响,如狼牙般的碎玻璃跌了一地,在干净的青石板地面上洒了一层带有锐利锋角的青绿色光泽,阳光下十分温柔美丽。

  那层美丽光泽,只要人踏上去,必定血模糊。

  随着窗玻璃碎了一地,窗外有一个人。

  一个留着精细的胡须,相貌难以辨认,戴着一副墨镜的男人。他穿着一件蓝黑色的大衣,衣服宽大,看不出是胖是瘦,衣摆很长,脚也很长,连鞋子一起遮住,也看不出是高是矮,头发很长,看起来毫无光泽,不知是真发假发。

  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

  陌生人。

  没有气势。没有声音、没有容貌、没有气味。

  一个人站在外面,却仿佛是空的。

  他的面前,溅了一地的玻璃有淡淡的青绿色,很美丽。

  “阁下…”李凤-的平静语调顿了一顿,往上扬起却变得更愉快了些——桑菟之发现这个温厚的男人骨子里喜欢挑衅“先生贵姓?”

  “我姓木。”那个人的声音很普通,既不好听,也不难听。

  李凤-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微笑得更加平静舒适“木法雨?”

  “我原来叫木嘉杰,现在叫木法雨。”那个人说“李先生和桑先生我在电视里看过几次,钟商市几次怪兽危机,两位先生都有参与,我本来很羡慕。”说话的时候,这个人居然很谦虚,然后他墨镜下的嘴笑了一下“但是现在我只对桑国雪桑先生感兴趣。”

  桑国雪的左眼看了他一眼,缓缓闭了起来,秀的双眉微微蹙起。桑菟之关心地看着他,只见桑国雪全身都在轻微地颤抖,口颤抖得更加厉害,剧烈的心跳仿佛隔着拔的西服都能看见,过了一会儿国雪左手口,右眼骤然睁开看了木嘉杰一眼,那只眼睛在笑。

  木法雨的身体和心脏相互召唤,要把国雪的心驱逐出去了!桑菟之伸手按在桑国雪口“-”兽的灵息缓缓从口透入桑国雪体内,感觉到桑国雪口的血管肌都在极力地排斥那颗心脏,仿佛原本连接的地方都在硬生生地自我分裂,身体要将心撕裂或者噬,而后腾出新的空间。桑菟之的灵息透入桑国雪体内,那种强烈的撕裂和搅动渐渐停止,只是刹那之间,桑国雪身是汗,全身冰凉,左眼紧紧闭起,右眼中幽幽一点蓝光如午夜鬼火,慢慢亮了起来。

  他的右眼仍然在笑。

  很斯文的、冷静的、狂放的笑。

  李凤-看了一眼木嘉杰,那个人全身被大衣包裹,他的口也在急剧跳动,他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嘴角仍然是那样勾着笑着,保持着一个相当诡异的弧度。李凤-的双眉微微一轩,右手一拍,桑国雪应手而倒,桑菟之“哎呀”一声,笑盈盈地将他抱在怀里“你怎么打人呢?”李凤-刚才一掌拍在桑国雪肩头,掌力震的却是他口,一震之下,桑国雪口数处道被封,气血转与大脑联系分开,不再自我撕裂,人也立刻倒下。

  木嘉杰却是“嘿嘿”冷笑,他的口鼓起了一块,突然间暗的血爆炸似的了出来,一颗心脏的印子在他蓝黑色大衣底下动。桑菟之紧张起来,扶住桑国雪的时候双手紧紧扣住他的心脏位置,木法雨的心脏若是离木嘉杰的身休飞了出来,将是什么后果,他也无法想象。

  “砰”的一声爆响,木嘉杰的心脏果然在刹那之间自了出来,笔直弹向桑国雪口,刹那之间暗的血起半天来高,气味十分可怖。桑菟之“麝月界”起,连桑国雪一起换了个地方,正当他抱人移位的时候,突然“咚”的一声,木嘉杰倒了下去,那大衣口被撕裂了一个大,一股奇异的味道随着他倒下和大衣撕裂飘散出来,桑菟之“啊”的一声叫了起来!陷阱!

  这个人不是木法雨!

  这是个陷阱!

  木嘉杰跌倒的瞬间,桑菟之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是个死人!那本就是个死人!那个人…全身包裹,戴着墨镜,穿着古怪的衣服,那是具尸体!

  在那具尸体的心脏弹向桑国雪的时候,有两个几乎看不见的东西闪烁一阵蓝光直李凤-,李凤-竹箫一晃“扑扑”两声,那两个东西应声被敲碎,但倒下的那具尸体轰然一声化成了成千上万只-蛾,如被狂风吹散的雪花,扑向桑菟之和桑国雪;李凤-长眉一蹙,他比那-蛾还快已到了桑菟之身前,他合掌去劈的不是-蛾,而是那附在麝月界外那颗扑扑跳动的心脏!

  那是木法雨的心脏!

  麝月界中,桑国雪右眼的笑意已越来越盛,蓝色的荧光越闪越亮,桑菟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麝月界在往外扩张——界内的空气往外膨,想要将它迸裂,那是木法雨的身体在呼应界外的心脏。国雪要是守不住神志,木法雨的心夺回身体,国雪就…死了。

  无论如何,麝月界不能破!他不知道怎么使用自己的能力才能应对这种局面,想不出办法的时候,他把“-”兽的灵息源源不断地输给桑国雪,不管怎么样,我把我所有的,希望、善意、能力,全都给你。

  小桑实在——

  李凤-见状脸色微变——小桑委实不是与人争斗的料,这样的形势,国雪的神志几乎已经给木法雨侵占,输出力量给他,不是给了国雪,而是给了木法雨!随后微微一叹,那个人实在…说下了决心要做英雄,到现在仍旧不防人啊。便在他分心之间,他的手掌已经劈上了那颗跳动的心脏,指尖微微一麻——他骤地警觉收手握拳“你——”

  那颗心脏应手破裂,血溅,竟是诡异的绿色。

  天-蛾蹁跹散去,有人淡淡地笑了一声“嘿嘿,以你之能,为人拖累…”此后沓然无声,仿佛有人说了句什么,因为离开得太快,而无法传入别人的耳朵。

  那颗心脏碎裂落地“啪”的一声滚出去老远,那具所谓“木嘉杰”的尸体化成了天-蛾消失不见。桑菟之收起麝月界,放下桑山雪“风-,受伤了吗?”

  李凤-脸色温和,他修长洁白的右手食指沾染了一点点霉绿色,因为肌肤洁白,所以十分清晰“木嘉杰和这颗心脏都不是真正的木法雨,那颗心脏到底进入何人身体,必须好好查查。”

  桑菟之却只看着他的手指,扬眉笑得很明亮“你受伤了吗?”

  李凤-微微一笑“一点霉菌,不碍事的。”

  “你不能把它练化?”桑菟之记得无论是生病中毒,李凤-都能很快将自己治好。

  “一点霉菌,不妨留着,以记今之败。”李凤-仍是微微一笑。

  桑菟之明亮的眼珠微微上扬“哦?”他笑得的,蹲下仔细地看那颗心脏,受李凤-掌力一震,那颗心脏外表尚无太大变化,不过四分五裂,内里却已全然粉碎,犹如被打糊的酱,杂以绿色血,看起来既恶心又可怖。突然桑菟之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充霉菌的血,在自己手腕上一划——“啪”的一声,李凤-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但为时已晚,桑菟之白皙的手腕显出一道暗绿色的霉斑,李凤-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做什么?”

  “留着做纪念啊。”桑菟之的眼睛在笑。

  李凤-一怔,而后淡笑“你啊你…”桑菟之侧着头笑。

  李凤-也微笑,从桑菟之手中接过桑国雪,拍开了他的道。

  木法雨设下陷讲,只是要李凤-站上这一点霉斑,这点霉斑,自然不同寻常。

  桑菟之己经嗅出,那是“戾”兽的疫毒,和普通毒药不同,那是绝不可解的毒。

  凤-为了救国雪,中了不可解的疫毒。

  心里觉得十分痛心,又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奇怪地想干脆就自己也划一下,那就不会觉得伤心了,所以他就划了一下。

  桑菟之就是这样的人。

  然后他还会笑着对你说“是不小心啊”、“要留做纪念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啦”之类的话,一个人回他院子里去打游戏。

  这样的人想要救人,希望能给别人希望,要走多艰难的路,下多大的决心,实在难以想象。

  李凤-从桑菟之手里接过桑国雪,微微一笑,拍开了桑国雪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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