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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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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义认为,中国股市的许多历史高点和历史低点都是在不经意间被情绪创造出来的。比如,2005年6月的998点和今天开盘的5100点。在这里,起决定作用的从来就不是投资价值,而是市场参与者的情绪。市场情绪低落时,998点不是底,市盈率低至十倍以下,人们仍会选择卖出,悲观地下看600点,甚至400点。情绪高涨时,5100点不是顶,市盈率高达几十倍甚至上百倍,人们仍会选择买进,乐观地上看6100点、7100点。因此,作为合并重组后新北方重工的独立董事,马义在上星期的公司董事会上发表警示意见说,作为产业资本,我们一定要保持足够的清醒,不要相信证券市场的所谓理性,因为它根本就没有理性,不论是中国证券市场,还是国际证券市场。

  基于这种判断,马义建议董事会在公司的财务投资上改变策略,变进取为慎重,对大幅获利的股票逢高减仓。他还建议杨柳考虑一下,对由希望汽车折换来的北柴股票是不是择机抛出?两年锁定期过去了,这八千二百万股希望汽车折换的三千多万股北柴已经解了。

  杨柳会上未置可否,中午吃饭时才问,马主席,照你的判断,这轮牛市快到头了?马义说,也许还会往上冲,但能冲多远不好说。政府的信号很明确,不想看着市场疯狂,否则也不会半夜三更宣布提高印花税了。杨柳说,可重卡机械行业景气的好日子远没结束啊!马义说,既然如此,那你们何不把高估的金融资本转换为产业资本呢?拿这赚到手的十几个亿,又能建个新的企业了!杨柳这才说,这倒也是啊,过几天我让集团投资部的同志们议议吧,听听他们都是啥意见!

  今天的市场真是疯了,这个世界也疯了。人人都在买股票,还喊出了死了都不卖的口号。各大企业之间也相互大量持股,美其名曰财务投资。甚至连政府的机关单位也在买股票。省文化基金会就在年初一举抛出三个亿,牛气十足地入了市。这源源涌入的资金像洪水一样在市场上泛滥,把原本低廉的中国资产价格哄抬到令人不安的高空。

  这真有意思,中国还是那个中国,企业还是那些企业,2005年只配有个垃圾价,现在咋就变得这么金贵了呢?市场上为之一片鼓噪,为疯狂寻找理由。说什么股改是场伟大的制度革命,已彻底改变了中国市场。这如果不是资本利益集团的别有用心,就是纯粹的扯淡。

  马义至今仍坚持当初阻击北方重工时的观点:如果市场参与者的持股成本没有基本平衡,低廉的产业资本一定会对高昂的金融资本进行必然的毁灭打击。现在一时的疯狂并不证明这种打击不存在,当产业资本的非通股大量上市时,市场又会重回低,甚至会回到原点。只要上市企业的市场价值大于重置成本,产业资本的选择只能是卖出企业股票,以更低的重置成本另建同类企业,就像他向杨柳建议的一样。这既躲避了风险,又实现了市场套利。正因为如此,北方重工启动二次股改,把对价提高到了十送五,连于文发和《人民证券》都改变立场了,马义仍投了反对票。尽管反对没成功,股改通过了。

  杨柳很大度,知道他这么做是坚守一种资本的价值理念,也是为了市场的健康发展。所以不改初衷,在原董事长王小飞极力反对的情况下,坚持把他请进了新董事会,他由此和杨柳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做了北方重工的独立董事,几千股北方重工的股票冻结了,而且不能像普通投资者那样自由买卖北方重工的股票了。但其它股票还能做,马义便在上证综指冲破1300点后,把二百多万元稿费积蓄投入了股市。他做得极其小心,提高印花税的半夜叫之前,最多时赚过四百多万元。半夜叫之后,股市连续大跌,他账面上二百多万元利润一下子被抹去了。可没想到的是,暴跌过后是更疯狂的暴涨,今天盘中竟冲破5100点,又一次创出了历史新高。北柴开盘没多久就涨停了,股价一举冲上了六十元。中午前市收盘前几分钟,北方重工也在强劲买盘的大力追捧下,奋起直追,跟着封上了涨停板,尽管封得有些勉强。

  市场疯了,马义可没疯,他毕竟是学经济的,在基本的价值判断上不会错。于是,便在六十元的高位上,将二十多元买进的十六万股北柴一举卖掉了,眼见着电脑上蹦出了九百六十多万元的资金数字。

  完成易后,马义浑身轻松。股票卖完了,以后的市场风险和他再无关系。这次说不买就不买了,除非哪一天再暴跌到原点附近去。

  说来惭愧,从阻击北方重工开始,这两年多一直泡在市场上,他这作家协会主席差不多成证券协会主席了,参加《人民证券》和证券公司的活动比参加文学活动还多。由于做了北方重工的独立董事,他就重点研究起了重卡机械装备行业和相关的上市公司,一不小心竟成了这方面的专家。于文发和《人民证券》经常要他对这类上市公司进行点评,杨柳也时不时地请他去聚聚,喝上几杯,听听他的高见。

  这么一来,就很对不起文学了。两年前写了一万多字的中篇小说还是那一万多字,就像老百姓的银行存款,没任何增长。书中的主人公陈美丽在电脑里沉睡了两年多,至今还美丽地沉睡着,作为创造者的马义几乎忘了她的背景和模样。这两年倒也奉命主持了几次文学活动,全是些应景文章。这也不能全怪他,就算他想好好伺候文学,但作家们不愿伺候啊,一见面就和他大谈股票,文学研讨啥的一不小心就成了股市分析。就连市委宣传部的文艺处长也热情地参加分析。

  现在好了,他手上终于没股票了,要真正回归文学了。那还等什么?去洗手薰香吧,把手上物质的铜臭味洗去,薰染些高尚美丽的精神,好好写小说吧!一个身家近千万的富裕作家应该走向崇高了。

  然而,走向崇高的道路十分艰难。刚打开那部小说文件夹,正重温着陈美丽昔日的美丽,于文发的电话就过来了,口气很是兴奋:马主席啊,今天大盘又创新高了,重卡机械装备行业相关上市公司股票集体暴动,收市时七家涨停。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了,是不是能给我们来篇行业综合述评啊?今天周五了,周六急着用,能给我们赶赶吗?

  马义决然回道,不行了,于总啊,我从今天开始回归文学了!

  于文发有些意外,你不一直是市作家协会主席吗?啥时离开过文学啊?哎,别开玩笑了,马主席,你快点赶赶吧,我们等着呢…

  马义忙道,哎,哎,于总,你千万别等,以后也别等了。我手上的北柴集团全部在涨停价上卖光了,从今天开始正式戒股了…

  于文发既吃惊又惋惜,你把北柴都卖光了?我们的证券分析员刚做了分析,三个月的预期价位是一百零四元,北方重工是九十八元!

  马义道,你们那位分析员疯了!对不起,就让我保持清醒吧。

  挂了电话,马义继续重温陈美丽,努力寻找两年前的感觉。可于文发的面孔和声音驱之不散,那兴奋,那惋惜,生动而顽强地一遍遍在他眼前晃,在他耳边响。机械装备行业的股票集体暴动,北柴北重两大龙头双双涨停,难道他今天卖错了?长到一百元是扯淡,但会不会涨到七八十元呢?他是不是可以在北柴回调时反手做多,再来次刀口血?还有,大盘的这种上涨惯性又能持续多久?在价值投资者退场后,趋势易者的力量有多大?有没有可能再把指数上推一两千点?不知不觉中,电脑上的陈美丽消失了,大盘K线图出来了…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他做股票的证券营业部经理小刘。小刘问,马老师,你对今天的盘面怎么看?带量上涨,是不是又突破了?

  马义看着大盘K线图,迟疑说,是有突破的迹象啊!各路资金疯狂入市,都不讲价值投资了,现在是趋势易者主导市场…

  小刘快乐地说,我也这样想,今天我追进了三万股北柴,是在涨停前几分钟追的。哎,马老师,你这次轿子坐得舒服啊,仓北柴!

  马义心头颇为酸楚,行了,别和我扯股票了,我正写小说呢!

  又准备写小说了,却发现电脑荧屏上呈现的是K线图。这简直是混账!马义在心里严厉批判自己,你的定力哪儿去了?不是回归文学了么?不是要走向崇高了么?怎么股市上一点儿波动就让你魂不守舍了?记住,你戒股了,就算趋势易者把大盘推到天上你也别动心!

  再次把小说从电脑里调出来,还没让陈美丽的形象清晰起来呢,市作家协会又来了个电话,是驻会应付差事的秘书长小白。小白最近刚入市,比较看好金融银行类股票,经常在收市后向他讨教。马义这回警惕很高,没等小白开口就说,别和我说股票啊,我正写小说呢!

  小白说,哎,马主席,我可不是谈股票啊,是谈文学上的事…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和他谈文学上的事了。文学,这是一个多么亲切的话题啊,对一个誓言归队的作家协会主席来说,听了真想落泪。

  小白说起了“文学”上的事:文学有时真害人,你有个读者,大老远从K省来的,非要见你,都在我这儿磨了一下午了,就是不走。

  马义以为是他的粉丝找他签名,便说,哎,小白,协会办公室不是有我的签名书么?《立体对决》啊,你送他一本就是,这也找我?

  小白说,不是,不是!马主席,人家不是找你签名,是找你告状的!这位读者姓钱,叫钱结实,手里抱着本你的《春天的愤怒》,都快翻烂了。哎,马主席,你看我能不能把你家的地址告诉他啊?

  马义忙道,不行,不行,我两年多没写小说了,真要写小说了!

  小白说,那咋办?这位钱读者可是说了,他就是读了你的《春天的愤怒》才开始反腐败的!是你的文学作品给了他决心和勇气…

  马义哭笑不得,小白,你饶了我吧!也不想想,他找我告状,我找谁告状去?小说上的事叫他别当真,还是找有关部门去告比较好!

  小白仍是没完没了,马主席,这些话我也说了,可他不听啊!这人也可怜的,穷困潦倒,可能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再说,北柴集团也太混账了,任延安和正大重机厂的头头们连偷加捞,都成了亿万千万富翁,像老钱这样的老工人却成批下岗,每月生活费只五百块。

  这可真没想到,找他告状的读者竟然是北柴集团的下岗工人!

  马义这才认真了,小白,那你说说,这位钱读者都告了些啥?

  小白说,材料我看了一下,主要是两条:一是说,2005年北柴股份收购正大重机时没计入老厂区的土地,涉及近六个亿国有资产的巨额失,老钱推测任延安等人受了贿;第二呢,北柴股份入主正大重机后搞员工持股,没考虑退休和下岗的老员工。现在北柴公司股票这么往上涨,他们就吃大亏了。告状材料上几百个老员工都签了名。

  马义握着话筒想了想,说,小白,你这样吧:把材料收下,让人给我送来。告诉那位钱读者,我看过材料后和他联系。另外,以我的名义请他吃一顿饭吧,再给他几百块钱路费,让他买张车票回K省。

  小白试探说,吃饭和车票钱没地方出啊,还是你主席买单么?

  马义有些不耐烦,啰嗦!我不买单谁买单?你们哪次洗脚泡澡不是我买单?上次在夜巴黎泡着着研讨你的小说,让你掏一分了吗?

  小白笑了,泡着着不假,可也没怎么讨论我的小说啊!得那么舒服,你们都哼哼唧唧讨论股票了!哎,对了,马主席,你不是吃了一肚子北柴么?快扔了吧,从钱读者的材料看,北柴可能会出事!

  马义这回得意了,还要你提醒啊?在今天涨停板上我全扔了!

  小白很佩服,马主席,你真火眼金睛啊,是不是早看出不对了?

  马义故玄虚,看出来我也不能给你说啊,学着点儿吧!股市不相信眼泪,一发现不对就要溜,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好了,就这样吧!

  小白带来的“文学”话题,让马义再次远离了文学。这回放下电话,马义再不去想和陈美丽重温旧梦的事了,脑袋都是北柴集团即将爆发的大案要案。造成六亿元国有资产失不是小事,市场上风波骤起,北柴股价势必大跌。而北柴的大跌,多少会影响到北方重工的股价,也许还会波及相关板块股票下沉。这也许是个机会,如果大盘非理性上涨的趋势不变,真能再涨个一两千点的话,他就完全有可能来一次刀口血,不,不,应该是刀下夺,也许这块还很肥哩。

  这是多有意思的消息啊!这种消息不能一人独享,得让另一个肯定也有兴趣的朋友一起分享。于是,他便打了个电话给杨柳,开头没说北柴的事,只问,杨董,你对今天机械装备行业股票的暴涨有啥评价?

  杨柳那边声音很小,对不起,马主席,我正开会哩,回头再说。

  没一会儿工夫,杨柳发了个信息过来:马主席,据我们投资部收盘后紧急汇报,此番板块暴动非比寻常,基金等主力机构大举入场。

  天哪,基金等主力机构在这时大举入场了?他们早干啥去了?如果真在这时大举入场建仓,那大盘岂不真要冲上7000点?北柴和北重还不奔九十元一百元去啊?如果你知道疯狂的空间还很大,那为啥要过早理智呢?过早的理智等于愚蠢,看来他犯了个愚蠢的错误…

  正痛苦思索着,书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太太端着一盘切好的杂水果,轻手轻脚地从他背后走了过来,把他吓了一跳,你干啥呢?

  太太的声音仍然很小,老马,你不是写小说么?我怕打扰你。

  小说?啥小说?马义没好气地道,小说死了,股票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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