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章桂要出门时，市委副书记老刘进来了“章书记，得向你汇报个事哩！”

　　这老刘，来得真不是时候，章桂当时正要去宾馆看望一个刚到银山的美国华人投资商考察团，晚上还有个宴请活动。便收拾着公文包，不悦地说：“刘书记，你不要一天到晚净汇报嘛，反腐倡廉方面的事你大胆定好了，我支持！”

　　老刘赔着笑脸道：“是，是，章书记！你不支持，我的工作也没法做，咱们银山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反腐倡廉局面！哦，最近于华北书记还表扬了我们哩！”

　　章桂不愿听这些废话“啥事你长话短说吧，我今晚还有外事活动！”

　　老刘说：“事也不大，涉及一个处级干部受贿八千元，也不知该咋办…”

　　章桂脸一拉，马上打断了刘书记的话头“哎，老刘，你这个主管纪检的副书记还能有点出息吗？一个处级干部受贿八千元，也向我汇报？我哪天死了你和纪委就不工作了？”说罢，把办公桌上的公文包往腋下一夹，起身就走。

　　老刘迟疑了一下，拦住章桂“章书记，这…这个案子有点特殊啊！”章桂在门口回过头“没什么可特殊的，按纪国法处理！我不止一次说过，谁敢把爪子往国家口袋里伸，我剁他的爪子！老刘，你该咋办咋办好了！”

　　老刘不敢再说了“好，好，章书记，你既这么明确指示，那就好办了！”

　　章桂却突然警惕了：这个受贿八千元的处级干部是谁啊？别是他的秘书之类的人物吧？这才问“老刘，你说的特殊是啥意思？这个处级干部是谁啊？”

　　老刘不动声地说：“是金川区长向生。涉嫌腐败的线索材料又是省委主管副书记于华北同志批转下来的，省纪委领导也有批示，所以才有些特殊！”

　　章桂一怔，重又回到办公桌前坐下了，也让刘书记坐“那你说说吧！”

　　老刘拿出一只档案袋，出几张纸，时不时地看着，汇报起来，听口气还略有同情“章书记，老向也真是够倒霉的，因为钢铁项目上违规的事刚被你和市委免了职，这又卷到文山市的古龙腐败案里去了，还惊动了于华北副书记！”

　　章桂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哎，它文山的古龙腐败案和咱老向有啥关系？”

　　老刘汇报说：“不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嘛！古龙腐败案涉案的一位副县长叫徐东风，八年前在我们金川汤泉镇做过镇长，和老向搭班子，老向是镇委书记。”

　　章桂想了起来“不错，不错！当时我是金川县委书记，方正刚从省机关下来任代县长。汤泉镇这个班子不是太团结，那个小徐没起好作用，跟方正刚跟得很紧，连我说的话都奉违。后来方正刚下台，他也活动调到文山去了！”

　　老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徐东风被双规后为了有立功表现，就拼命回忆起历史来了。就把当年和老向一起各自受贿一个乡镇企业八千元的事给想了起来。我今天把老向找来谈了次话，讲了讲政策，问了一问，老向老实承认了。”

　　章桂这才知道，老刘竟然已经和向生谈过了话，而且坐实了这八千元的受贿情节！这老刘看似软弱听话，实际上也够狡猾的，搞成了既定事实才向他汇报，看他怎么办！心里气着，嘴上却故作轻松地说“老刘，你看看，这又是个教训吧？班子不团结迟早要出事，八年过去了，这个小徐到底还是把老向整了！”

　　老刘装作没听出他的暗示，一脸诚恳地请示“章书记，您看这事咋办？”

　　章桂心里更火：你不知道向生跟了我这么多年吗？又是区区八千元，诫免谈一谈就算了，搞什么搞啊！却不好明说，反问道：“老刘，你们的意见呢？”

　　老刘笑了笑“章书记，你是咱银山的大老板，您决定就是，我们执行！”

　　章桂心道，于华北书记和省纪委领导批下的案子，你非让我决定，这不是存心将我的军吗？你老刘这个主管纪委的副书记是不想干了吧？便久久沉默着。

　　老刘看来真摆不正位置了，仍没从他的沉默中悟出他的本意，竟说出了一个不符合他意图的意见“章书记，我知道你也难，老向毕竟跟了你这么多年，按规定处理了，肯定要怪你不讲人情。不按规定处理呢，也没法向于书记待。我看这样吧，章书记，这事你就别管了，上常委会研究一下，正式立案查处吧！”

　　章桂只好点头，但指示说：“老刘，要就事论事，一定不要扩大办案面！”

　　老刘应着“当然，当然，我会把握的，就老向自己的事嘛！”说罢，走了。

　　这老刘真不是个东西！看着老刘离去的背影，章桂想，下一步常委班子的分工要调一下了，这种靠不住的人决不能再管纪检，让他早点到政协当主席吧！

　　正这么想着，新生腐败分子向生竟然敲门进来了，这更让他气上加气。

　　章桂开口就骂：“老向，你他妈的还有脸来见我啊？就不怕我剁你的爪子吗？老子一开会就说，在大会小会上说，谁敢贪我就剁他的爪子，剁他的爪子！你全当耳旁风，把老子的话当放了，今天到底堕落成了新生的腐败分子！”

　　向生哭丧着脸说：“章…章书记，这…这都是八年前的事了…”

　　章桂又换了评价“哦，那我还说错了？原来你是老资格的腐败分子了？”

　　向生吓哭了“章书记，当年的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徐东风可是方正刚的人啊，当着镇委书记却不和您老人家保持一致，偏和代县长方正刚穿一条子，我和他做过坚决斗争啊！当年各乡镇联名给赵安邦省长写信收拾方正刚，您那么做徐东风的工作，徐东风都不干。汤泉镇和南部乡镇还是我牵的头…”

　　章桂根本不愿听“老向，你啥意思啊？什么你的人我的人啊？你是我的人，我是谁的人？当年那些工作矛盾令人痛心嘛！不管是我们县委班子和正刚同志的矛盾，还是你们汤泉镇班子的矛盾，都是十分令人痛心的！你还表起功了！”

　　向生不敢表功了“章书记，刘书记今天找我了，其实我觉得是整你！”

　　章桂心想，这也不是没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嘛！有些看似老实的人实际上并不老实，也许恰恰是埋在身边的定时炸弹。但这种话却不能再和腐败分子向生说了，向生既然已经成了被人家抓住的腐败分子，他就得讲立场，讲原则了。便道：“老向，你不要试图挑拨我们市委领导班子的矛盾！你的腐败问题就是你的腐败问题，决不会整到任何人身上！实话告诉你：老刘已经向我和市委汇报了，要求按规定立案查处，我原则上同意了！省委领导批下的案子，再小也是大案子，有个对上待的问题，也是个对省委的态度问题！你就好好反省吧！”

　　向生态度好得过了分，当场痛哭涕，极其畅地背诵起了腐败分子们背了的书歌子“章书记，我真是糊涂啊！长期以来忽视了政治学习，放松了世界观改造，忘记了我们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脑子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

　　章桂根本听不下去了，恼怒道：“别背书歌子了，全他妈话嘛！世界观再不正确也不能把人家的钱往自己袋袋里装！也别赖人家资产阶级了，资产阶级的官僚政客比你清廉多了！他们要敢像你们这样贪，恐怕早被赶下台了！好了，不能和你多啰唆了，美国刚来了个投资考察团，我得见见，你快回去写待吧！”

　　向生连连应着，抹去了脸上的泪，拿出一个厚信封“章书记…”

　　章桂注意到厚信封里出了钱，立即警觉了“老向，你想干什么？”

　　向生想把钱递上来，又不敢，喃喃试探道：“章书记，这…这…”章桂夺过信封看了看，里面果然装着整整一万元，立时咆哮“向生，你简直是胆大包天，罪上加罪！竟然敢在这种时候，到我办公室来行贿…”

　　向生“扑通”跪下了“章…章书记，不是啊，我…我是退赃…”

　　章桂挥着一万元厉声问“赃款不是八千吗？这里怎么多了两千啊？”

　　向生哭泣着说：“章书记，这…这是八年来…来的利…利息啊！”章桂没话说了，厌恶地把一万元往向生面前一扔“赶快爬起来，把赃款退到市纪委去！我警告你一下，不要再想这种歪门道了，这会罪加一等！”

　　向生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拿上钱走了，说是直接去老刘办公室赃。

　　章桂以为，这事到此就算结束了。八年前的八千块钱，向生又坦白待了，就算立案也没啥了不得。他有不扩大办案面的明确指示，具体办案的同志那里再打个招呼，这位老部下也就安全着陆了。他今天能这么恶骂向生，正因为他是他的老部下，否则根本不会这么做，官腔谁不会打？他是爱之深恨之切嘛！

　　万万没想到，这条狗竟然没领会到这一点，竟会一下子变成狼，竟利用立案双规前短短几天的功夫告起他的状来了。同时给包括赵安邦、裴一弘、于华北在内的六位省委常委一人来了一封举报信。举报他的所谓政治品质问题，还有什么金川硅钢项目的“真相”连向生自己发明的四菜一汤廉政餐也算到了他头上。

　　向生自己叛变了不说，还妄图把吕同仁拉下水。小吕到底是个好同志，经得起考验啊，不但没下水，反主动向他做了紧急汇报。遗憾的是晚了一步，虽说他当时就摸起电话命令老刘和市纪委立即对向生采取双规措施，老刘和纪委也老实执行了，可信还是让向生寄出去了。是几个小时前寄走的，还全是特快专递。赵安邦、裴一弘、于华北三巨头看了特快专递过来的举报颇为重视，没多久就派省委组织部的同志下来搞调查，给他和银山市造成了很大的被动啊…不过，和向生谈话的那天，这一切都还没发生。向生走后，他就在办公厅马主任的陪同下，一起去宾馆参加外事活动了。脑袋都是招商引资方面的大事，再没想过向生这个老牌兼新生的腐败分子。一路过去时还和马主任说，一定得把这帮假洋鬼子伺候好，争取让假洋鬼子勾结一些真洋鬼子到银山投资。

　　马主任马上汇报起了另一个倒霉的投资商的事“章书记，您不说投资我还想不起来呢！白原崴又把伟业国际的人派过来了，希望能向您做个汇报哩！”

　　章桂手直摆“不见，不见，我哪有这时间啊，让他们直接找金川区！”

　　马主任赔着小心建议说：“章书记，我觉得您最好能出面应付一下，伟业国际毕竟也是个大集团嘛，现在是有点麻烦，将来未必就不再和咱们合作了嘛！”

　　章桂没接受这个建议“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就算为了将来，这六百亩地的地款也不能退给他们！有这笔小银子放在咱们银山，就不愁白原崴不上钩！”

　　马主任又说：“对了，章书记，金川区的同志昨天还来请示过呢，是我接待的。他们问，这六百亩地怎么恢复原状？这笔钱是不是该让伟业国际集团出？”

　　章桂笑了笑“这种事急什么啊？你们告诉金川区，让他们先拖着吧！”

　　马主任咂了咂嘴“怕是有些难哩，国土资源厅盯得紧啊！现在赵安邦省长、裴一弘书记都六亲不认，下面各部门就门了，你们看这阵子把文山收拾的！”

　　章桂心里有数得很“方正刚这次怕是又要下台了！当年和我共事，摆不正位置净胡来，下台走人自己不总结，不找主观原因，还四处骂我排挤他。现在呢？石亚南没排挤他吧？不还是闯大祸了？事实证明这个人就是不能重用嘛！”

　　马主任点头应着“是，是，章书记！可恢复耕地的事国土厅还在催啊！”章桂瞪了马主任一眼“我说你们真是笨啊，不是蠢猪就是蠢驴！踢踢皮球嘛，这对我们银山和伟业国际集团都比较有利嘛！让区里一脚把球踢到伟业国际去，就说是他们的地，让国土资源厅找白原崴去理论。白原崴这商肯定不认账，球又会踢给咱们区里，区里呢，再给它踢回去。几个回合下来，国土资源厅就得给踢晕了。就算还没晕，风头也过去了。没准这场踢球运动结束后，这地谁都不必恢复，项目又来了，我们又和伟业国际谈判进行一次历史大合作了！”

　　马主任口服心服“章书记，您真富有智慧，真有经验，那咱就这么着吧！”

　　章桂一直认为马主任是个可造之才，便趁机予以造就，又掏心掏肺地教导说：“小马，这智慧、经验也是我在多年改革实践过程中渐渐摸索到的。你们都得长点心眼，趁年轻，又在我身边工作，要好好实践，及时总结，也积累些好经验！有些事一定要雷厉风行，比如前阵子特事特办，处理吕同仁和向生。有些事就得拖，该踢的皮球就得踢。当然，踢也好，拖也好，都得注意方式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