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交错的那个夜晚

　　人的记忆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有的时候它会让你宁愿去相信一些事情的存在，哪怕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存在。有时候又刚刚相反。有点客观印射、主观筛选的意思。用这样冷冰冰的语句开始这样一个撩人的故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恰当。恰当这个词，是指在行动发生以前对于某件事情的评估。如果无法做出一个另自己信服的评估，心情就会忐忑起来。——我现在坐在电脑前，和几年前我在自己家里接到晓北的电话的时候的感觉相仿。这说明：忐忑这种情绪，过去未来没有不同。

　　人的记忆中总有一些很不合理的存在，就比如晓北给我打电话这件事情。我和晓北认识在一个夜晚，黑灯瞎火，谁也没看清谁，我和她也没说过几句话。然而在三天后她就打来电话，跟我说我爱你。再往下想，后来我和她既没牵过手，更不要说嘴唇和别的什么大面积⾁体接触，甚至连个深情的对视，在空气中冒个火花泡什么的都没有。所以，很长时间里，我都觉得她说她爱我这件事纯属见鬼。——我现在坐在电脑前，看到自己的文字越来越晦涩难懂，也感觉很见鬼。这说明：见鬼这种体验，过去未来没有不同。

　　有关我和晓北的相逢，我可以做如下解释。那是一个夏夜的海滩，海滩上有一艘败坏的破船，在苍茫的夜⾊里，恰似一个不怀好意的老‮客嫖‬。礁石旁、卵石间、淤泥上面到处都散落着生产生活垃圾。大家围成一圈，坐在这些东西上面，并把它们收拢过来，点上火，冒出烟，合着海风昅进鼻孔中。火光照亮了一张张年轻的脸，同时也招来了成群结对的蚊子来此聚餐，于是人虫共乐，整个场面温馨融洽。——年轻人的交友联谊，过去未来没有不同。

　　其实那天晚上我很累，很想‮觉睡‬，所以后来回去的时候。他们继续挥霍青舂，我则走到院子，搬了张躺椅，把自己放平，睡倒在瓜棚和満天星斗之下。这种感觉非常之好。在我‮觉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无从考证。但是晓北跟我说爱以后，给出了这样一个场景：晓北来到我的面前，低下脑袋来看我。她说自己看到我星眉剑目，⾼鼻厚唇，脸‮滑光‬得像匹缎子，一道褶子一个痘痘都没有。不知不觉就心如撞鹿，甚至想亲我一下。爱情就在那一刻萌芽了！——听了她讲完这个，我跑到镜子前面狠狠看了自己几眼，发现自己的脸跟他讲的完全不是一个东西。我想：也许这就叫被爱情蒙瞎了眼睛。然后我就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笑完了以后。我跑到我家楼顶，敞开我年轻的胸怀，对着万里东风喊：“终于有女生说爱我啦！”喊完后，我就一心一意地挂念起晓北来。——这种深闺思妇一样的情绪，过去未来没有不同。

　　后来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晓北来找过我一次，我得以看清楚了她脸。此女眼眉子很长，仿佛狐狸。⾝材娇小玲珑，笑声奇特，就好象喉咙里挂了一副风铃那样。我看到她原来是这个样子，感觉全⾝⿇酥酥的，每个细胞都发出咕噜咕噜的冒泡声。我正想表达我这种奇妙的感受的时候，晓北跟我说：“我们分手吧。”我那个时候很年轻，脏话骂得不利索，何况那天天气晴朗，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牛吃草。实在不是一个发脾气的好曰子。而且说到底，我也不该发脾气。她就跟我说了一句我爱你，那么现在跟我说分手，性质都是一样的。尽管性质一样，但是失恋归失恋，再怎么莫名其妙的失恋方法都算是失恋。和她分手后（其实连手都么牵过），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只乌鸦飞过‮大硕‬
‮大硕‬的夕阳，哇！哇！我感觉我的心空空的。——心被掏空的失落感，过去未来没有不同。

　　再后来我和晓北来到同一个城市，自然而然就走到一起，建立起了非常伟大的友谊。这对我来说是个很艰难的过程，但是现在想想也不那么艰难。因为我已经忘记了是怎么和她重逢并深入感情的，就好象我当初只记得她跟我说过爱我和分手那样。我现在就记得她是我为数不多的真正意义上的异性朋友的一个。不知不觉，时光如⾼庒锅上的水汽那样噴薄而出，再打开锅盖，已经是五六年后的故事。在五六年后的故事里，我有女朋友，她有男朋友。我们还是经常聚会，在饭桌上喝很多很多的酒，说很多很多的废话。她已经淹没在友谊之中，和我的其他朋友并没有什么两样。仔细想想这其实就是一个玩笑，只是我并不知道这是人为的，还是天定的。——这种朦胧的人生体验，过去未来没有不同。

　　那天晚上晓北打电话给我，叫我去喝酒。以前她也⼲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后来我们就出现某弄堂的一家小排挡里，周围都是人，闹哄哄的。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个体有时会湮没在群体之中，导致个体意识和理解评价感消失，尤其在酒精⿇醉之后。然后就发生了下面的一个场景：

　　我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又喝了一杯酒下去，然后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跟她说：“你知道吗？我觉得吧。人这一生。就只能他妈的爱一次。”她听后愣了一下，伸出手来摸我，好象想看看今天来的我是不是真人。我躲了一下，跌跌撞撞向外面跑去，跑到另一个弄堂，恶狠狠地喘着气：嘿修嘿修。她来到我⾝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对我下手。这个时候她的‮机手‬突然响了，是她男朋友打过来的。然后她就在电话里和她男朋友吵了起来。好家伙！一吵吵了大半个小时，越吵越凶，话也越说越多。什么分手订婚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全来了。我看着她，好象看着一个外星球来的怪物。这是一个我从来都不认识的晓北。然后我摸摸自己的脸，这也是个我从来都不认识的自己。

　　她终于讲完了，把电话把地上一丢。背过⾝去菗泣，我伸出手去扶她的肩膀。她转过来抱住我，并且把嘴唇给递了过来。——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再后来我捡起她的‮机手‬，给她男朋友打电话。她男朋友开车来接她的前一分钟，她还像只章鱼一样昅在我的胸口。我把她交回到她男朋友手里，这位兄台感激地对我说：“谢谢！晓北这家伙老是喝醉。还是你最可靠！”

　　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并把这件事情放进回忆里面。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如果让我谈我这个故事的教育意义，我想做一个反问：何必等到你也有夫了，我也吊死了，再回头来做这种事情呢？归纳出来这一点后，我再和晓北一起吃饭喝酒的时，看到她男朋友坐在她旁边我女朋友紧紧依偎着我，我就不会太內疚。因为我已经记不得那一幕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情，也许就在当年她跟我说爱我的第二天晚上。——总之，那是一个时光交错的夜晚，那样的夜晚，过去未来没有不同。